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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画屏初会


雨声潺潺,春意阑珊,四月的雨轻轻降落,乍暖还寒时候,远眺湖光山色,山青水绿,堤岸成荫,近看小轩窗,翠苇如浇,天空一片蔚蓝,仿佛被清洗一般。

        轻推开窗,阳光四射,照在脸上柔柔的,李妍早早起身候在刘娉寝外,等着为她梳妆。

        甄府长伺候刘娉穿衣,传唤李妍进来梳妆,见礼后李妍询问:“公主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刘娉轻轻捂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伸了腰肌,朝她微微一笑:“就按你的想法。”

        李妍上前按照宫中命妇的发式为她梳理椎髻,描眉,点唇,从前自己点唇都是随便对付,但自从入了长安和皇宫,见识了贵人们的唇妆,便学着描绘。

        扇形唇妆搭配直裾,使人看起来活泼俏丽;而上窄下宽,突出唇峰的梯形唇妆搭配曲裾深衣则显得雍容典雅,适合贵妇出席重大场合。李妍为她描绘了梯形唇妆,却发现她的唇峰一经着墨,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端庄了不少。

        刘娉十分满意:“李妍你果真是心灵手巧。”

        心里却津津乐道,难怪天子会对你神魂颠倒。

        “奴婢不敢当。”李妍谦虚道。

        “李妍你给本公主选一副钗环戴上。”刘娉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观赏,心里却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将李妍套住。

        甄府长打开刘娉的妆奁,金步摇六对,各式金钗十二只,珍珠翡翠若干,笄,珈各十,玉簪四枝……

        刘娉将铜镜微微倾斜,察看李妍的神色,她面对着这些钗环首饰脸上并无欣喜殷羡,这让她有些意外,尤其是当她眼神划过四枝玉簪时,没有多余的停留和犹豫,刘娉敢肯定:

        她并不识货!

        李妍自幼在张府为倡优,生活拮据,像样的首饰并没有多少,张真的首饰她固然见过,但张真本身不好钗环,所以首饰大多简约,因而李妍更没有机会目睹各式各样的首饰。

        她的眼眸在妆奁中流转,只是单纯地在想哪种首饰最合适刘娉的发髻,为她挑选最完美的搭配,至于那四枝玉簪,做工皆精巧别致,看起来质地优良,若说区别,一眼看过去唯有形状,颜色,大小略有差别,至于材质什么的,李妍根本认不出。

        那四枝玉簪里其中有一枝和田玉打造而成的玉簪,是刘彻赏赐,不过刘娉很清楚,天子的心意是想要送给李妍。

        不过李妍不识货这让刘娉乐坏了,简直是天赐良机。如果她知道这枝玉簪是用和田玉制成,和皇帝玉玺用的同一种玉质,只怕她避之不及。赐宴那日,她远离刘彻,刘娉却是尽收眼底,天子眼巴巴地送过去,她就差不能一脚把他踢开,可见她并不乐意与刘彻牵连。

        刘娉心下敲定,必须要换个方式,不露痕迹地让李妍接受刘彻的心意。

        “公主,这对金步摇如何?”李妍挑来选去最终决定选择金步摇,轻轻地别在她的发髻上。

        刘娉照着铜镜仔细打量,对她莞尔一笑:“你的眼光却是不错的。”

        甄府长亦称赞一番,从旁附和。

        刘娉拉着李妍的手声情并茂地说道:“有件事我倒是疏忽了?”

        李妍只见她脸上带着歉意,却不知她指的是什么事情。只听刘娉继续说着:

        “玢儿与我说起,你弟弟说你还有位哥哥在长安?”

        李妍顿时心揪成一团,点了点头,面色慌张。

        “玢儿说他叫李延年,曾被罚没入宫,托我为李季打听打听,本公主险些将此事给忘了。”刘娉声音愈发低沉,好像发自肺腑一般。

        李妍只觉得心被撕裂开来,如果李延年就在眼前,她一定会立刻伤心地痛哭一场。但当她神志恢复后,便领悟了刘娉的话,也就是说李季和玢儿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奴婢没有管教好弟弟,让公主费心了。”李妍跪在刘娉跟前,她没有办法去揣测这一切是真的顺其自然地发生,还是别有目的,但李季窃玉偷香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作为姐姐,她难辞其咎。

        刘娉伸手将她扶起来,缓缓道来:“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这是玢儿和李季的选择,本公主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也无须自责。”

        这话让李妍更加伤心地眼泪直掉,她不知道李季为何会做出这般不知轻重的事来,居然和公主身边的亲信睡在一起,若说玢儿勾引的他,李妍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该怎么管教李季,如今的他正是心性长成的时候,难道真要等他尝到恶果的那一天,他才会幡然醒悟吗?

        刘娉见她情绪低落,急忙转了话题:“想来你们兄妹之间是缘分不浅的,你的哥哥李延年这些年也算是熬出头了。”

        “公主此话怎讲?”李妍不解。

        刘娉笑道:“李延年通晓音律,丝竹管弦,填词作曲样样精通深受陛下赏识,这次庆祝皇三子满月,宫内大开宴席,李延年奉旨进献喜乐,那时本公主会带你入席,你便能见着他。”

        李妍忽觉得深陷梦端,她思念着、牵挂着李延年,多少年了,兄妹之间再没有见过,他还好吗?他还记得家人吗?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再往家中回信……

        “公主——”

        李妍诚心诚意地向她顿首表示感谢,能见着李延年,死了也无妨。

        刘娉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情绪好转,直起上半身时为她擦拭了眼泪,向甄府长挥手,甄府长将天子赏赐的玉簪取来递给刘娉。

        “这支玉簪全当本公主的一点心意,提前祝福你们兄妹团圆。”

        李妍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枝色泽光润,做工精致的玉簪递到自己跟前,急忙推辞,不敢收受。“公主的玉簪十分贵重,奴婢万万不敢接受。”

        刘娉佯怒道:“难道李妍看不上本公主的礼物?也是,区区一枝玉簪而已。”

        李妍见她这般诚意,不好再去推辞。“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刘娉见她收下,自有几分欣喜之色,不过李妍却将玉簪只是收起,似乎并无戴上的打算,便想主动给她戴上,但遭到李妍委婉地拒绝:“公主的赏赐,奴婢不敢用来招摇,今后必定好生珍藏,时刻感念公主的恩德。”

        “好物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上。”刘娉笑了笑。然这句话却触发了李妍的敏感神经:何为好物?何为刀刃?难道说她还想着将自己推荐给天子?

        刘娉似乎发现了李妍的狐疑,索性将计就计:“陛下曾对我说,宫里的贵人金翠银环屡见不鲜,却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纯朴简约的女子。”

        从没见过纯朴简约的女子,所以才这么好奇?李妍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天子那副色眯眯的样子,非常不爽。

        换!

        别说换个发簪,就是把头发剃了都无所谓!

        “奴婢遵命。”李妍斩钉截铁道。

        刘娉取下她的木簪,将玉簪插入她的青丝,会心一笑。事情总算是办妥了。

        又是一年乍暖还寒时候,到了夜里凉意袭来,最是容易惹人着凉,李妷伨继生下皇三子后又添麟儿,是为皇四子,正值他满月,刘彻下诏在温室殿举行家宴。温室殿坐落于未央宫北,以椒涂壁,香木为柱,椒壁以文绣装饰,内设火齐屏风,鸿羽帐,地面铺设兽毛织成的毛毯,皇帝冬季取暖于此。

        宫中嫔妃,公主驸马以及皇子母族应邀参加,为方便摆置席面,将火齐屏风与鸿羽帐撤去,更置食几,天子玉制食几居上,其左右另设两张竹制食几为辅,分别设皇后坐席与李妷伨怀抱皇四子坐席,下设嫔妃外戚等席位,左右排成两列,上下分隔,只留一道狭窄通道。

        李妍随刘娉入温室殿,只觉得室内温暖无比,明晃晃的宫灯似乎也比宣室那晚暖上许多。

        殿内导官引座,刘娉进入温室殿时嫔妃座无虚席,李妷伨怀抱着满月的皇四子与众人说说笑笑,卫皇后见刘娉前来立即上前招呼。刘娉与众人见礼寒暄后落座堂下首席,其下另有两个座位空缺,李妍正不知为何人而设,只见两位端庄华美的贵人走进温室殿,与卫皇后,刘娉寒暄,并落座于刘娉身后两个空缺的席位,李妍才知原来这二位也是公主,并且和平阳公主一母同胞,分别是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

        “八子可真是好福气啊?”南宫公主笑声爽朗,走向堂上,将金镯玉环送给李妷伨。

        “多谢公主厚爱,妾感激不尽。”李妷伨笑着应下,看起来性情豪爽,没有半分忸怩姿态。

        堂下右列正中的嫔妃,名叫左童,年方十六,被封为长使,秩八百斛,刘彻巡幸时受到宠幸,入宫后先攀附李妷伨,后投靠王夫人,二人水火不容,一直是死对头。

        左童阴阳怪气地插话,嘲讽她道:“八子这把年纪还能生下儿子,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她说罢捂嘴咯噔笑着,李妍正好奇是什么口无遮拦的人物,举目而视,只见她脸型圆润,肤色雪白,眼睛又大又圆,模样水灵,嫩的能掐出水来,不过说话带刺。

        “妹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妷伨瞪了她一眼,抱着儿子换了只手,心里却嘲讽着:你这厮能不能有机会生还难说,居然敢嘲笑老娘年纪大!

        卫皇后见她们争吵得厉害,立刻赶来居中调和:“绵延子嗣乃是大事,左长使可要抓紧了。”

        左童翻了个大白眼,默不吭声,自从跟随刘彻回宫后便没了多少恩宠,拿个锤子生!

        刘娉与南宫公主寒暄说起王太后的身体,她这次病势略有些沉重,时不时犯起头晕,甚至恶心想吐,饮食无味,二人伤心地低头不语。

        “陛下驾到——”

        殿外黄门一声高呼,众人收起闲言碎语,纷纷跪地参拜,刘彻进殿后阔步向前走去,走到刘娉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李妍,她的发髻上戴着自己亲手设计的玉簪,心里得意洋洋,简直要飘入云间。

        他驻足李妍跟前,拔下她发髻上的玉簪,没等李妍反应过来,刘彻便不见了踪影,他径自走向堂上,端坐上位,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都免礼!今日家宴,一切从简。”

        刘彻说罢,拿起玉簪不停地挠头,这几日忙着出门求仙,忘了洗头,这会子头皮痒得紧。

        卫皇后看着他挠头搔痒,担心他伤了头皮,便劝道:“陛下,仔细伤着。”

        众人闻声都看向天子,刘彻见状不好意思再挠下去,于是停下手来,擦了擦玉簪,向李妍挥袖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李妍,有许多嫔妃依然认出李妍便是上巳节那日服侍天子更衣的女子,不过也有心细的嫔妃打听过天子那日并没有宠幸过她,原本以为天子没将她放在心上,但照今日情形来看,天子心里压根没把她忘了。

        刘娉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任何一句话。

        躲是躲不掉了!

        李妍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提起裙裾走到刘彻跟前,在食几前跪着听候吩咐,刘彻继续向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李妍起身绕过食几走到刘彻身旁跪着听候发落。

        刘彻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粉嫩的脸庞,一手将玉簪插入她的发髻,凝视着她:眉心渐渐舒展,像悄然绽放的芦苇花,眼睛晶莹似明珠光亮,眼眸如秋波流转,细腻温柔,一对诱人的唇瓣引得他心肺骚动,忍不住向她靠近,雪白的肌肤散发着兰花,桂枝的芳香,仿佛流淌进刘彻的心田。

        李妍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凌厉霸道透着几缕温柔,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明亮传神,眉毛青翠而又深浓,浓密的睫毛下暗藏着难以捉摸的漆眸,他的气质分明热烈似火霸气十足,却仿佛又在不断压制和收缩,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温柔。

        他难道真的……

        李妍诧异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喜欢自己的事实。

        刘彻见她这般痴痴地凝望着自己,心里小鹿乱撞,一颗心在胸膛里上窜下跳,像脱缰的野马,像发狂的小野兽。

        他暗自窃喜,觉得她定是喜欢上自己了!

        堂下嫔妃或有殷羡,但更多的是愤愤不平,左童又气又恼,天子居然又有新欢,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

        “陛下!”

        李妍自觉殿前失态,匆忙窜下堂,躲在平阳公主身后,隔绝刘彻的目光。

        刘彻看了左童一眼,并未吭声。

        左童见他不搭理自己,心里气不过想着羞辱李妍:“听说公主身边的这个奴婢原来是兴乐坊的乐师,既然如此,想必通晓音律吧?不如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助兴如何?”

        刘娉笑而不语:这样说话不过脑的蠢货怪不得天子看不上。

        刘彻一脸不悦,美人才刚喜欢上自己,别被这蠢物给瞎搅和了。“美酒佳肴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妍放空自己,镇静下来,开始逼迫自己接受着事实:天子真的看上自己了。她不想困在宫里,更不想和一群嫔妃争风吃醋,这不是她的心愿所在。

        快刀斩乱麻!

        她暗暗下定决心,需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拒绝天子,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方法途径很重要,否则引火烧身,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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