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穿过杏林，左拐右拐，一家小面馆出现在人们眼前。
屋外搭起来的木棚下，顾苒一身女装，正在埋头挑着面条，吃了几口后瞧见面汤里有某种黑色物体闪过，愣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面，一脸悲痛地放下筷子。
“怎么了？”一旁也吃着面的十七见她停下筷子，问道，“不合胃口？”
“不是……”顾苒趴在那捂着翻腾的胃，强迫自己不再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可越这样脑子里画面越清晰，她仿佛看到了触角。
“呕——”顾苒捂着嘴飞快跑到十几米外的杏树后吐起来。
十七追过来还未走近便听到顾苒的呕吐声，想到什么，返回拿过她那碗面，用筷子搅几下便看到里面的黑色甲虫，冷着脸端起碗走向正在做面条的店家。
店家正给其他客人下面，见有位客人端着碗面色不善地向自己走来，擦了擦手，迎上去：“客官，是面不合胃口吗？”
十七将碗中的虫子挑出来给他看，嗓音带着些冷意：“看到了吗？”
店家暗道不妙，赔笑着：“是我们的疏忽，这样，再给客官重新做一份，面的钱我们也不要了，您看行吗？”
“这样就够了？”十七冷眼看着他，想到顾小姐从来没在饭里吃到这种东西，心中杀意渐起。
店家闻言正想开口，就见面前这人眼中隐隐含着杀意，面部扭曲一瞬，叫苦这是遇到了凶神，明白这事若不能妥善解决，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顾苒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找水漱口，见坐在那的季李不见了，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眼神向四周看了一圈，就看到他在不远处正跟店家面对面站着，像是在谈论些什么。
走到树旁将水吐掉后，顾苒往季李那走去，然后便听到他们在为自己那碗面争执。
其实是十七单方面压制，在顾苒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赔偿金提高至五百两。
店家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狮子大开口的人，偏偏自己还不能争辩什么，只能自认倒霉，可他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五百两太多了，小店小本买卖，哪有这么多钱，客官您看能不能再少点？”
五百两，在后面偷听的顾苒听到这个数字，嘴角忍不住抽搐，这家店都不值五百两。
“打欠条，一分不能少！”
顾苒觉得自己得出现，这店家都要哭出来了。
“咳，”清清嗓子，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季大哥，差不多就行。”然后笑着对满脸愁苦的店家说，“老板这一碗面多少钱？”
“五文钱。”店家虽不明白这姑娘要做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那就赔双倍价钱好了，十文钱怎么样？”顾苒略思索，对他说。
“真的！？”店家不敢相信赔偿金从五百两跌到十文钱，下意识看向顾苒身边站着的十七。
十七眼中闪过无奈，向正看向自己的店家微微点头，同意了顾苒的决定。
店家心中大喜，这前后落差让他止不住向顾苒道谢，从怀中掏出出一把铜钱，数了十文递给她：“真是对不住，这是十文钱，您收好！”
顾苒接过钱说：“老板还是多注意点卫生为好，不是什么人都像我们这么好说话的。”
“是是是！”
“面是吃不成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顾苒无奈地对季李说道。
“好。”
两人上马并驾齐驱慢慢出了杏林，顾苒想到刚才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季大哥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她没想到古板又正经的季李会做出趁机敲竹杠这种事，太坏了。
想到几天前自己还对他心怀戒备，现在都能轻松地嘻嘻哈哈，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缘分。
他们之所以同行，按顾苒的想法是季李见从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怕他离开自己就一命呜呼了，心善的他便决定在找到故人之子之前带着自己。
这几天要不是有季李在，顾苒都觉得倒霉至极的自己早死八百次了。
今天吃到虫子算什么，喝水都能把她噎死！
十七不懂顾苒的有趣指的是什么，一想到巨款就这样没了，心中便觉得惋惜：“那些钱本来还想作为旅途盘缠的，顾小姐要的太少了。”
顾苒瞧他一本正经满脸惋惜的表情，忍不住喷笑：“噗哈哈哈哈——”
十七见她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提醒：“小心再摔下马！”
顾苒闻言端直身子，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边笑边对他说：“季大哥，等咱们以后没钱了，再用这个方法。”
十七见她说以后，眼眸微动，嘴角浅笑，咚——咚——，耳边仿佛听到自己正加快的心声，他眼眸变得柔和，低声说：“好。”
顾苒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在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哎，小心头——”，顾苒见季李那边前面有一个树枝探出路中央，马上就要撞到他，连忙提醒。
十七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她的呼声下意识低头，躲过树枝。
正要开口嘲笑他发什么呆，突然身下的马猛地倾斜，顾苒腰部使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发现不知何时马的四肢缠上绳子，被大力掀倒，就在这时无数绳索从两边的林子深处飞出，顾苒抽出软剑抵挡，身体在绳子空隙间翻飞跳跃。
顾苒脚尖踏在一根绳索上，抬头看着上空的空隙，脚尖发力，身体向上跃起，却不想，被一根绳索缠在她的右小腿上。
顾苒在感受到的一瞬间，惊呼：“糟糕——！”
随后被拉扯在地，往林子里拖去。
“季——”顾苒被禁锢，下意识要呼唤季李，却见他正与十几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无暇顾及自己。
越来越多的绳索缠在身上，顾苒撕扯着想解开，脸与衣服被野草树枝以及沿路的石子划破，流出血液。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怎么解开绳子，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向一棵树撞去。
“唔！”顾苒的脖颈处遭到猛烈撞击，她的双眼发黑，昏死过去。
那边十七全身伤痕累累，跪倒在地，在这些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一切都完了。
“代号十七，首领有令，带你去万蛇窟。”
万蛇窟，暗营处罚暗卫的地方，所有受罚的暗卫会被废去全部武功，一丝不挂地扔进蛇窟，那里有无数大大小小剧毒无比的蛇，在暗卫毒发身亡后，尸体会被盘踞在中心的巨蟒吞下。
十七转头望向顾苒消失的丛林，不甘地闭上眼……
夜晚的森林太过于安静，某处空地，十几名暗卫围坐在火堆旁吃着食物，顾苒与十七被绑得结结实实丢在一边，两人皆昏迷不醒。
不知何时原本存在的风声销声匿迹，空气中渐渐弥漫这丝丝血腥气，乌云将月亮遮住，忽明忽灭的繁星也消失不见，整片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天开始下雨。
暗卫们被这猝不及防的大雨淋了个彻底，纷纷起身寻找避雨的地方，谁都没察觉焰火并未熄灭，而是转变成幽绿阴冷的颜色。
那晚没入顾苒体内像幽灵般的孩童生物重新出现，他的眼睛散发着血红的光芒，目光噬人，死死盯着暗卫们。
“这是什么东西！？”暗卫发现顾苒这边出现鬼一样的东西，拿出武器做出戒备的姿态。
那生物见状嘴里发出“桀桀桀”的笑声，随后身体化作火焰瞬间将暗卫笼罩，痛苦的嘶嚎响彻整个森林。
嘶嚎声渐渐弱下来，幽灵生物恢复原形，他抬头望向天空，远处地上满是惨烈。
不知何时天空中聚起一团金色雷电，他看了眼那边的顾苒，下一刻出现在半空中，瞬间无数细丝状的雷光穿透他的身躯，幽灵生物发出无声的嘶吼，不出片刻，化为一团暗淡微弱的绿光，微弱到马上要消失的地步。
这时一道金色的光出现，分为两股，一股射入顾苒与十七体内，他们身上的绳子自动脱落，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另一股拢着幽灵生物将其带走。
雨停了，乌云慢慢退却，月亮一点一点呈现，一切恢复平静。
言惊羽看着手中虚弱跳动的生物，将一道神力注入，说道：“宿雨，莫要执着了。”随后将他放入随身带着的玉佩内，“你就在此好好修养着罢。”
琼华堕入轮回最难过的就是他了吧……
将玉佩放回怀里，言惊羽望着天边，再一次想起以前的事，那时一切还未改变。
言惊羽本叫惊羽，与宿雨都是九天之上琼华上神身边的神官。琼华上神贪恋人间情爱，偷取黄泉石以一半神力撑起轮回境，另一半改变命格为代价替自己换来九世情缘，步入轮回，却每一世都以悲剧结束，这是其最后一世。
宿雨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心有不甘，偷下凡间跟随琼华，以致每一世承受一次神劫，最终变成如今的模样。
第二天，顾苒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中醒来，睁开的第一眼便看到眼前惨烈的景象，让她有些反胃。
突然旁边发出动静，顾苒下意识转过头，见季李正缓缓起身，顿时欣喜：“季大哥！”随后见他抬头，一张陌生的俊脸出现在她面前。
“……你谁？”
经过一夜的神力温养，宿雨恢复大半，他恢复神志的一瞬间感知到惊羽存在，从玉佩里出来，一团较昨夜凝实不少的灵体围着言惊羽转个不停。
“你这个胆小鬼，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没想到宿雨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言惊羽。
言惊羽坐在蒲团上，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绿色光团，说：“那你呢，跟了上神这么多世，有做过什么对她有意义的事吗？”
“你——”宿雨想到上神每一世都不得所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啊，就算自己陪在上神身边又如何。
但宿雨转念一想，倘若再加上他，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一时间怒火中烧想要找言惊羽拼命。
“要不是你临阵退缩，上神也不会这样！”
言惊羽明白他心中的怨恨，想到什么，心情逐渐有些沉重：“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起身抚了抚衣角，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花草，“上神八世轮回皆不得善果，是因为流光上神从中作梗，这一世也不例外。”
宿雨没想到流光上神会做出这些事，他不敢置信：“她与上神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为何——”
言惊羽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感情好，她才会这么做。”
那年琼华下凡历劫，与凡人千言有一世情缘，却也只有一世，但回归九天的她心早已沾染红尘。心有不甘的她用一半神力强行将所爱之人的命格从命运星盘中剔除，并强行替他们续了九世之缘，九世之后她便会神魂俱散。
琼华这副为情义无反顾抛弃一切的样子，激怒了相伴万年的流光上神。她在九天上看着他们亲密无间恩爱幸福的样子，愤怒漫上心头。
流光上神知这凡人命格早已不受命理束缚，那她出手便不违背天条。
“既然你们情比金坚，必不会被这小小的苦难打倒罢。”
就这样，顾苒的每一世流光都会插手。
这一世，流光将二人的魂魄投在完全不同的时空，让他们此生永不能相见。
“天玄仙君不忍琼华上神世世皆苦，亲自将琼华上神的本命神器紫薇石一分为二，链接起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言惊羽对宿雨道明一切真相。
但天玄在使用紫薇石的时候，却遭到流光的阻挠，使他来到凡间的时间提前了五百年，还降错了地方。
天玄私自下凡，时间紧迫，为了不被九天察觉，无法，只能将紫薇石交给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手中，并赐给他一份神力，这份神力中伴随着一道真言，驱使他们一代代寻找紫薇石的主人。
流光又怎会任由天玄得手，她扭转本命神器时之轮，将两人的时间逆转。
“但可惜，这一世他们之间亦注定是悲剧。”言惊羽眼中闪过悲伤，相逆的时间线，不会有结果的。
“惊羽，放我回去，我要去保护上神！”宿雨知道一切后，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顾苒身边。
“回去再给她带来霉运吗？”言惊羽不为所动，继续用神力困着那团绿色光团。
“嗯？”宿雨停下挣扎，“什么霉运？”随后大怒，嚷嚷着，“我一个幸运神你说我带来霉运，放开我，我跟你拼了！”
琼华本命神器紫薇石，紫薇掌管命运，而她身边的两位神官，宿雨是幸运神，有着给人带来好运的能力，惊羽是仙鹤成神，代表着长寿祥瑞。
言惊羽斜眼看着他，挥手将顾苒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印入他的神识内。
“怎么会？”宿雨喃喃着，他不相信画面中让上神倒霉至极的人是自己。
“宿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言惊羽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出让宿雨无法接受的事实，“经过八世磨难，你的神性早已耗尽，现在去上神身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宿雨：……
他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整个光团都黯淡不少。
言惊羽松开束缚，神色恢复淡然：“等我的任务结束，你便随我回九天。”
宿雨还是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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