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为永朔帝的第三子，言翊鸿自记事起就明白，自己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不受父皇宠爱，母妃纯妃也不喜他，所以那时他的性格变得孤僻，沉闷。
本来以为会在这高墙中度过无聊的一生，直到八岁那年见到三岁时的顾苒，一切开始有了变化，浑浑噩噩的时光逐渐有了色彩。
起先，言翊鸿对这个几乎每日都来找他的丞相之女没什么好感，也从未给她脸色。而顾苒年幼不记事，即使被冷着脸嫌弃，还是会紧紧跟在他身后。
言翊鸿又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只能选择无视。时间久了，竟也习惯每日身后跟着的小豆丁。再大点的时候，便每日借读书的空隙，教顾苒识字。
言翊鸿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怎么都教不会，尤其是自己的名字，‘翊’永远只认半边，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羽哥哥，羽哥哥”的喊个不停。
后来发生一件让言翊鸿极度后悔的事，他一直想如果那天顾苒没有来找自己该多好。
那是在他去太学读书的时候，那年他十二岁。
一天，几个行踪诡秘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太学内，将言翊鸿掳走，顺便带走的还有来找他的顾苒。
二人被带到一间破庙，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敌国奸细，却没想到他们将自己放开，纷纷跪在自己面前，为首的女子自称斛叶，是侍奉过母妃的人。
女子对他说自己的母妃并非纯妃，并向他阐述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他的母妃怡妃因难产而死，永朔帝便将他过继给怡妃同样入宫为妃的妹妹纯妃那。
言翊鸿怎么可能相信，自然认为她在一派胡言。
“殿下想想，如果您是纯妃娘娘亲生的，那这么多年她为何对您不闻不问。”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殿下再想想，属下说谎，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殿下若还是不信，可以向纯妃娘娘求证，属下所言绝无虚假！”
十二岁的言翊鸿心智还未成熟，当有一个人告诉他一直以被冷落忽略是有原因的时候，即使理智告诫他不该轻信，但潜意识还是觉得真相就是如此。
难怪，难怪……
“那父皇是因为我害死了母妃，害死他所爱的人，才会对我如此冷淡？”
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否则为何父皇从未关心过自己，哪怕一次。
跪在他面前的斛叶轻微低头，掩去眼中的异色，回答道：“是！”
听了她的回答，言翊鸿内心豁然开朗，心中多年的疑惑被解开，他释然了。
看着一旁坐在地上已经从头到尾被吓得不敢吱声的顾苒，言翊鸿说走到她身边抱着她低声安抚几句后，对斛叶说：“你们贸然将我们二人挟持，现在恐怕整个京城都在警戒。”
“殿下不必担心，我等会偷偷送您与顾小姐回太学。”
后来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行迹暴露，斛叶为了不暴露殿下与自己的关系，举起手。
“殿下得罪了！”一个手刀将言翊鸿劈晕。
那边被夹在胳膊下的顾苒早已被捂住嘴无法出声，看到羽哥哥昏过去疯狂挣扎起来。
“首领，这顾家小姐该怎么办？”
斛叶冷漠地望着还在乱动顾苒：“她已经听到我们所有的谈话，给她喂离心散。”
离心散，是一种轻则让人记忆混乱癫狂，重则死亡的药。
言翊鸿再次清醒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皇宫自己房间内。
在旁一直候着的宫女见他醒来，急忙上前，“殿下，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顾苒呢，她怎么样了？”言翊鸿急切地问宫女，这是他最关心的。
“顾小姐已经被接回丞相府，不过刚刚听其他宫人说，宫里的御医也被请到了丞相府。”
言翊鸿听到宫里御医被请到顾府，心悬起来，从床上爬起来想立刻出宫：
“去备马车，本殿出宫一趟。”
“殿下您刚刚苏醒，陛下已下旨让殿下好好待在宫里修养！”
言翊鸿不管宫女说什么穿好鞋往外走去，还未出门便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下。
“殿下，身体重要，您还是回去吧！”
自己这是被软禁了？
言翊鸿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严重，自己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的顾府早已乱成一锅粥，顾苒从被找到后一直昏迷不醒，还伴随着高烧。
京城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宫里的御医来了，好不容易将烧退了，但她无论如何都不醒。
言翊鸿在宫里等了三天，宫内的御医一个接一个被请往顾府。
这三天他坐立难安，想尽办法出去，但都被侍卫拦下。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听说顾苒已经醒来，身体逐渐转好。几天未好好休息睡的他，精神彻底松懈，随后便昏睡过去。
从那以后，言翊鸿再没有见过顾苒。起初他以为她在生他的气，或者是顾丞相怕她再次遇到危险，不让她出府。
那时他才发现，身后没了顾苒，是多么不习惯。
一天，斛叶再次出现，她扮作宫女潜伏在言翊弘身边。
“斛叶，你还敢出现在本殿的面前。”言翊鸿眼中渗着冷意，他的心中充满怨恨。
“殿下，顾小姐只是受到惊吓才会如此，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斛叶跪趴在地，声音情真意切，“属下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没有害顾小姐之意！”
看着她，言翊鸿声音越发冷凝：“自己去领罚！”
“是。”斛叶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下对他说，“殿下不必为此烦心，顾小姐小孩子心性，过段时间就会忍不住来找您。”
宫内一处角落。
“首领，认为殿下如何？”
“是可造之才，只是这顾家小姐绝对会成为殿下的绊脚石。”
“那要不要属下再次出手？”
“不必，这次已经打草惊蛇，要不是损耗十几名暗卫，扰乱他们的视线，我们可能就被顾怀信连根拔起。告诉暗营的人，暂且蛰伏，等待时机！”斛叶眼底满是残忍，“至于顾家小姐，估计连殿下是谁都不知道，不足为患。”
“是！”
“我们刚在宫里站稳脚跟，除非必要，不要轻易联系。”
八年后，言翊鸿二十岁，成了百姓心中仁义亲和的景王，顾苒十五岁，还是那个爱玩闹的顾家大小姐。
八年里，他们没有再见过一次，言翊鸿对她的思念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醇厚。
想过无数种他们相见时的情形，却唯独没预料到顾苒会将自己彻底忘了，还出现一个男人。
楚千言的出现让言翊鸿始料未及，充满危机感，他们之间的一切让他深深嫉妒，那些快乐本该属于顾苒与自己的。
顾苒对那个人举止亲昵眼中充满爱意，却视他如洪水猛兽。
为什么！！？
言翊鸿眼中是难掩的痛苦与疯狂，他想不明白……
直到顾鸣找到他，告诉他当年顾苒身上发生的一切。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发现不知该恨谁，是斛叶，还是将顾苒牵连其中的自己。
是自己吧，最该恨的只能是自己……
后来他开始寻找云游四海的皇叔，需要知道当年所有的事。得到消息皇叔会在花神节这天出现在百花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
“皇叔，侄儿这次前来是有事想请教你。”
“可是想问阿苒失去记忆一事？”
“是，请皇叔告明一切！”
言惊羽便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阿苒不是失去记忆，而是记忆混乱，她将本王认作了你。”言惊羽看着始终沉默地言翊弘，“她记得所有人，所有事，唯独忘记了你。”
言翊鸿听到这里浑身战栗，这个消息太过残忍，他无法接受。
逸王看着他的眼睛，微愣，那里是暗淡的黑色，黑色底下隐匿着深刻的哀痛与脆弱。
言翊鸿问他，阿苒是否能恢复。
言惊羽回了一个字：否。
在回去的马车上，言翊鸿笑得肆意，眼中含泪，从眼尾滑落……
与言翊鸿的谈话，让逸王回想起那一天的情形，其实他并未将实情全部道出。
那时，顾苒在连续昏迷五天后，情况愈来愈糟，最后呼吸都在减弱。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恐早已身亡。
“殿下是说阿苒中了离心散？”
“正是。”
顾相知道顾苒中了离心散，眉头紧皱，他想不到离心散还会再出现的一天。
十几年前，先帝永元帝在世时，后宫嫔妃十几年间先后十三人身中奇毒而亡，即使侥幸存活，整个人也会疯疯癫癫，在几年后相继死去，而这只是源于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
安妃，二皇子言珩之母，名卜鱼安。她与永元帝游历江湖时相识而后相爱，进宫后诞下皇子，被封为安妃。
进宫以后，安妃便发现，男人的爱短暂而虚幻，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心早已去了别处，去了那些更年轻更漂亮的嫔妃身上。
安妃心中充满嫉妒与怨恨，身为江湖中人的她，比起武艺更擅制毒，她给先帝所有宠爱过的妃子下了离心散。
但十几年内，自己的宠妃接连死亡，永元帝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却纵容了安妃所做的一切。
后来各皇子间派别对立，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安妃曾经为了爱人放弃所有，被逐出师门，现如今能为自己的孩子提供的助力，就只有毒术以及十几年培养的死士。
早已疯魔的她先后毒杀了三位皇子，也给永元帝下了慢性毒药。
后来大齐与大渊开战，前线吃紧，瑞王言誉请兵前去支援，京中少了最大的对手，安妃看准时机，经过缜密的策划，发动宫变。
可是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自己的儿子言珩对皇位从未有过兴趣，生性纯良的他在知道自己的母妃这么多年干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为了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彻底崩溃，自尽于朝阳殿。
殿内安妃跌坐在地抱着儿子，眼里早已失了魂，永元帝拖着被慢性毒药浸害行动不便的身体走到她跟前，痛苦地说：
“小鱼儿，你可知，朕从未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一起浪迹江湖。珩儿不喜皇家生活，本已经打算好带你们远离皇城，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安妃在多年之后再次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恍惚地看着他，在听完后面的话后，整个人癫狂，怨恨地吼道：
“你骗我，你骗我，你在骗我！！！！”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言苏泽，我恨不得你死！！”
“没想到你竟怨恨朕到如此地步，”永元帝惨然一笑，“小鱼儿，这么多年你害死那么多人以为能瞒得过朕吗，若不是朕与那些大臣周旋，你又怎能活到今日。”
安妃眼中闪着怨毒，冷笑着：
“那又如何，比起我，你的江山更重要不是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娶那些女人是为了什么！”
“言苏泽，你给不了我一生一世的承诺，当初为何还来招惹我！！！现在珩儿死了，我便了无牵挂。”说完将藏于袖中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口吞下。
永元帝阻拦不及，眼睁睁看她将毒吞下，红了眼。
“小鱼儿！！”
永元帝将已经闭上眼身体侧歪的安妃抱在怀里，颤抖着抹去嘴角流出的血，泣不成声……
宫变结束后，永元帝服了御医开的药勉力支撑着身体。与大齐的战争结束后，便将皇位继承给战功赫赫，拥有民心的三子瑞王言誉后，当晚离世。
瑞王就知晓宫中发生的事，心中一阵唏嘘。他这二皇兄天性纯良，对于皇室中的种种黑暗面更是极其厌恶。
后来，瑞王登上皇位，年号永朔，偶然得知二皇兄的王妃怀有身孕，已经快要临盆，便把她接到宫中，宫里有最好的接生婆。
不久孩子出生，而王妃因为生产时身体耗损严重，没几日便去了。永朔帝思考良久便把这个孩子过继给自己的皇妃纯妃。
那王妃便是斛叶口中的怡妃，孩子便是景王言翊鸿。
可见斛叶口中的“事实”又有多少是真实……
“这离心散与先帝的安妃有极大渊源，如今再次出现，背后之人不管是谁，他们的目的绝不止是阿苒这么简单!”顾怀信猜测着，随后对逸王由衷地感谢道，“王爷对阿苒的救命之恩，下官不知该如何感谢！”
“顾相不必言谢，本王只是觉得与小阿苒有缘，至于这件事本王不会对任何人谈，只是希望顾相能早日找出真凶，免得阿苒再受牵连。”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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