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莉娘坦白
谭宝莉刚迈入谭府，就看到府里的良医神色匆匆地朝后院奔去。回想起之前巧兰说的，两位嬷嬷好似病了的话，谭宝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忙跟上良医的步子，见良医果然进了做客房用的雨竹轩去，且李氏也站在院中满脸焦虑，赶忙上前去问：
“阿娘，两位嬷嬷怎样了？”
李氏见她过来，握着她的手道：“伺候的人说夜里两人就先后吐了几次，又发起了高热，良医起初是当受惊着凉处理的。可现下人越发不好，高热不退就罢了，还开始咯血……张良医说十有八九是肺虫所致，人能不能熬过去，不好说。”
谭宝莉听得“肺虫”二字，倒吸一口凉气：“肺虫？！怎的会染上肺虫？”
李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两位嬷嬷因不肯在奴籍文书上画押，被王牙子关在郡郊一处庄子里。那庄子想来是时常用来做这用处，内里脏污不堪，散发着阵阵腐臭。王牙子为了磨二人心性，这几日甚少给干净的饮食。故而这肺虫是何时染上的怎么染上的，根本无从查证。
“从前谭家在林郡老宅那边的庄子上也发生过一次肺虫疫病，这病来势汹汹，一旦染上，轻则连续几日高烧不退，重则咯血身亡……那救下来的，也会因脾脏被肺虫啃咬受损，再也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每日都要人伺候，与废人无异……”李氏拍了拍谭宝莉的手道，“且这疫病传染性极强，这次不管两位嬷嬷救不救得过来，我都会命人将屋内所有物件都拿去烧毁再用石灰掩埋。与嬷嬷们接触过的良医、婢女，也都要送到庄子上去隔离。”
谭宝莉知道此事严重，也同意母亲的做法，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焦急地等待屋内的信息。
过了半晌，以布巾覆面仅露出一只眼睛的良医终于从屋内出来，远远地站在门口向李氏与谭宝莉摇了摇头，又吩咐旁边同样覆了口鼻的婢女将准备好的石灰带入屋内，开始做消毒工作。
李氏褪下腕间的佛珠放在掌心双手合十，对着屋内默念了一整篇《地藏经》。
“我已吩咐管事拿两位嬷嬷的户籍文书及银钱去安抚她们的家人了。”待念完经后，李氏牵着谭宝莉的手走出院内，“此事既已发生，你莫要太难过，我们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阿娘，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谭宝莉蹙着眉回忆起昨日刚将两名嬷嬷接回来的样子，“昨日两名嬷嬷回来时，虽人是虚弱了些，但完全没有任何症状的。我之前读过阿耶书房中林郡的县志，当年那场疫病，虽来势汹汹，但有迹可循。记载在内的病人皆是先有几日普通的伤风症状，如咳嗽、流涕、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等，之后症状逐渐加强，才开始高烧咯血。而两位嬷嬷，是昨日夜里突然就高烧咯血了，这不符合肺虫病的症状！”
谭宝莉越想越笃定：昨日嬷嬷们回来时虽是身体虚弱，但精神还是很好的，甚至还因饿了许久，吃了两大碗羊肉面片汤，全无肺虫病的任何症状。夜里突然发生症状，第二日人就没了，怎会有如此之快又如此之巧的事情。
“接两位嬷嬷回来，除了我作为雇主，要对下属负责，但更多的是为了让两位嬷嬷说出那日听到的黎梅的身世一事。现下两位嬷嬷走得蹊跷，显然是有人不想嬷嬷们出声了。”
李氏低呼道：“那人会是谁？”
谭宝莉眯着眼道：“谁最不想让两位嬷嬷开口，便是谁。”
正说着，母女二人已行至正院，就看到黎封背着门口站在厅堂处与谭振华在说话。
谭宝莉赶忙道：“阿娘，此事千万莫要再提，也叮嘱阿耶只装作不知晓便是。”
李氏明白其中轻重，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
厅堂里，谭振华笑着拍了拍黎封的手臂夸赞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已至从三品，还得封了侯爵。好哇，义兄有个好郎君啊！”
黎封拱手谦虚道：“岳丈大人谬赞了，小婿不过是时运比旁人都好些罢了。”
“欸，此话差异。俗语说得好啊，‘时运也是实力的一种’。你若不是实力傍身，这时运怎的也轮不到你头上不是？哈哈哈哈。”
正说着笑，谭振华便看到李氏与谭宝莉站在院子里，招手唤母女二人过来。
“封郎擢升御前侍卫之事，莉娘怎的也不回家里报个喜？现下弄得匆匆忙忙的，倒是连摆两桌都来不及了！”
谭宝莉还未开口，黎封先替她遮掩了一下：“莉娘知道后高兴坏了，也是忙着替我收拾箱笼，一时间忘了要先来告知岳丈大人呢。”
谭振华本意也不是真要怪罪女儿，听得黎封还这般出言维护，反而觉得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既是下午就走，箱笼可收拾好了？东西可带够了？我在盛京有处宅子，虽没怎么住过不过一直也有人打扫，你们就搬去那处吧！”
黎封赶忙婉拒道：“圣人封爵的时候赐下了一座宅子，小婿已经安排人先去收拾了。今日过来不仅是为了同岳丈大人道别，也是想与岳丈大人商量一件事儿。”
“哦？何事？”
“小婿接了诏令，是务必要在年前赶赴盛京的。这婚后第一个年，怕是不能同岳丈大人一齐过了……”说到这，黎封还露出给颇为遗憾的表情来，“故而小婿想将莉娘留在西州，替小婿陪同岳丈大人过了年，再安排侍卫前来接她入京。”
说着，黎封略带羞涩地看了谭宝莉一眼，道：“这事儿我昨儿夜里想与莉娘说来着，不过太累了倒是给忘了，望夫人莫要介意。”
谭宝莉听了这话，知道他是要在阿耶面前上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不过两位嬷嬷身死的事情在前头，她做不出什么别的表情来，只好将头扭过一边去不说话。
谭振华以为自家小娘子是在害羞，看一双小儿女感情如此要好，连连捋须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的，实在不行，我们谭家一起到盛京与你一同过年也是可以的！”
黎封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眼下年关将近了，路途遥远波折，不好劳累岳丈大人了。且盛京那边事多，小婿的事情都还未完全安排好，怕是分不出心思来接待岳丈大人。”
谭振华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没太纠结此事。
正好门房来传，黎封的小厮田七在门外说东西已经收拾好，可以上路了。翁婿两个又依依惜别了一番，黎封才从谭府离开。
待得黎封离开，李氏才沉下脸来，拉谭振华入厅堂内道：“沈嬷嬷与严嬷嬷死了。”
谭振华大惊道：“昨儿接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
李氏叹了口气，将方才谭宝莉所说之事讲了一遍。
“谁不想让消息暴露出来……难道是那朱氏？”谭振华听完后默默重复了一遍谭宝莉的话，捻须沉吟道，“可朱氏向来表现得蠢笨，不像是能有如此心计手段之人。”
谭宝莉与李氏都未说话，只看着谭振华，让他自己去想。
而谭振华说完方才那话，心中一阵慌乱。
“不管阿耶愿不愿意承认，就是您心中所想之人。”
谭振华喃喃自语道：“可，可他这是为何？”
“为何？当然是为了包庇他那心思蠢笨的阿娘。”李氏狠狠道，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身为娘亲，却能做出将自己的亲骨肉与他人互换之事来。
未待谭振华从此事中缓过神来，谭宝莉又道：“女儿有一事一直未向阿耶阿娘明说，求阿耶阿娘责罚。”
说着，她在谭振华与李氏面前跪了下来，并将与黎封的三年契约，并着黎封之前所述之事，一同告知了谭振华。
“以前不说，是女儿知道阿耶是重情重义之人，怕阿耶知道了伤心。但如今此事已牵扯到两条无辜性命，女儿不能再作壁上观。沈嬷嬷与严嬷嬷是女儿找来的，若非女儿，她们不会被牵连到被害了性命的程度。我或许不能即刻就让那黎封被压入大牢给两位嬷嬷偿命，但至少也不能让两位嬷嬷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谭振华紧紧扶着圈椅的把手大口喘气，颤抖着对谭宝莉斥责道：“好，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那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同耶娘商量，只想着自己扛下。从前怎的未曾发现你有这等胆量呢？若是一开始你告诉我这事，你阿耶我还能将你往那火坑里推吗？！”
这话说到最后，竟是有些声嘶力竭，谭振华猛地咳了一阵，险些没缓上气来。一时间李氏与谭宝莉又是拍背递水，又是高声喊人寻良医过来，场面乱作一团。
好在谭振华只是有些气急了，心脉无碍，过了一会儿便自己缓了下来，才让李氏与谭宝莉也舒了一口气。
方才谭宝莉真是后悔自己为何没忍住将契约之事告知阿耶，害阿耶动气伤身。
可就在这时，檀香跑进来报：“郎主、夫人、二姑娘，刚才奴婢去请才发现，府里的张良医不知何时没了踪影。问了一圈有个小厮说，看到张良医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袍，称要出府买药，带着一个小包裹从采买用的边门走了。”
“你且找几个牙卫顺着他走的方向去追，不管他是真买药还是假买药，务必先将人追回来。”谭宝莉吩咐道，又转身去问李氏，“阿娘，你可曾记得昨日自我离府后，还有谁人来瞧过两位嬷嬷吗？”
李氏回忆了片刻道：“不曾，晚间就只有张良医说给两位嬷嬷送压惊安神的汤药去了一趟，当时我正巧打雨竹轩前路过，张良医还向我问了安。后来就有婢子来报说嬷嬷们突然高烧不退，又请张良医去了一趟，而后张良医好似就一直守在那了，其间传话都是由婢子来报的我，而我也因张良医说是肺虫症，不曾入内过。”
听得李氏这样说，谭振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这张良医早早地就被人收买了去，才能那么迅速地动手。
正如谭宝莉所说的，谁最不想让两位嬷嬷开口将消息透露出来，那便是谁对两位嬷嬷下的毒手。
他这些年以为的上进正直好郎君，竟然藏了一颗如此歹毒的心。
“这盛京，莉娘怕是去不得了。”谭振华废了些力气才自己坐了起来，有些颓废着道，“他包藏了如此祸心，若你有什么闪失……这婚事，年后我出面去解了，便是顶了下堂妻的名号又如何，阿耶护着你！”
“阿耶不可，”谭宝莉上前扶着谭振华坐下，将头靠在谭振华肩上，“女儿知晓阿耶心意，但眼下黎封与朱氏应当还不知道我已发现此事，不会对我如何。且这事儿即便找回张良医，也不一定有十足的证据，我必得亲自去一趟盛京才是。”
说着，她从袖袋中拿出黎梅偷出来的信物道：“这就是当年朱氏私留的长命锁，若情况属实，那当年被朱氏偷换了孩儿之人定是昭阳长公主。”
“此事我已应承黎梅，定会助她寻回家人，而对沈嬷嬷与严嬷嬷，我也定要有个交代。”
“所以盛京之行，女儿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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