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焰火
钟莘栎闻言一抖,下意识转身,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公仪陵,后者眉眼含着温和的笑,见她愣怔,公仪陵偏头无辜发问:“若陵没听错,方才妻主的那番话,应当是预备说给陵听得吧?”
钟莘栎抿了抿嘴,脚尖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戳着脚边的积雪,含含糊糊说了声“是”,没好意思抬头看公仪陵的脸。
却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笑,抬起头,见公仪陵脸上的笑意加深,钟莘栎正发愣着,天边飞来一只通体乌黑的鸟,立在钟莘栎头顶的树梢上,踩落了那上面的积雪,落在她的发间。
“这种气候,什么鸟还飞来飞去啊?”钟莘栎闻声仰头望去。
公仪陵抬起手臂,用修长的手在她发上拨弄,拂去落雪,淡淡地说道:“谁知道呢?”
钟莘栎没去管,晃晃脑袋,小心斟酌道:“你方才……是答应了对吧?”
“嗯。”见公仪陵肯定地点头答复,钟莘栎飞快地说道:“那酉时本王来接你!”说完撒腿便溜。
公仪陵目送着那个浅蓝色身影渐渐融入雪色里,收敛起脸上和煦的笑,抬头极轻极淡地看了一眼树上正梳理羽毛的黑鸽。那黑鸽好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瞪着小豆眼与他回望,公仪陵冷声道:“去。”
黑鸽眨眨眼,纵身飞去,消失在了王府里。
……
“青泽……我好丢人啊!我以为公仪陵会在菡萏庭里,居然就在我身后,呜呜呜,丢死人了,今晚不想去赴约了。”
青泽慵懒开口道:“随你。”
“呜……好像也不能说话不算数。”钟莘栎寻了个假山后隐蔽的地方,放飞自我地原地蹲下,懊恼得揪头发。
“我不理解,我属实是不理解。”
钟莘栎停止造作自己的头发,不解地问道:“你不理解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你太在意公仪陵了吗?做什么说什么,都要考虑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伤心,你是他的谁啊你,被我激一下就想着百倍千倍的补偿他。可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不应该是保命吗?”
钟莘栎嗫喏道:“还不是你总让我的良心备受煎熬……”同衾那次是这样,这回说错话也是这样。
青泽哽住了,反驳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再说,你偏要被我随便一激就同情心泛滥吗?良心能当饭吃吗?良心能让你活命吗?”
钟莘栎敢怒不敢言,却又发自心底反思,自己好像确实是太在乎公仪陵了,于是暗戳戳握紧拳头,下回不要太圣母了,青泽说得对,自己活命最重要。至于今夜的邀约……还是去了吧,诚信是原则问题。
青泽暗暗翻了个白眼,退出聊天频道。
打定主意,钟莘栎站起来,正和在假山边猫着腰鬼鬼祟祟的银稚打了个照面。钟莘栎被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雪里。
银稚变了脸色,忙上前把钟莘栎从雪里挖出来,却见钟莘栎神色如常,心里不禁感慨:以前遇到周身全是冰雪情况的王女总会吓得抖成一团,如今这样淡定,可算是摆脱了旧日梦魇了。
银稚老母亲欣慰。
站起身来由着银稚拍打她身上粘的雪的钟莘栎接受到了青泽的提醒:“你现在ooc了哦。”
???
“钟莘栎的记忆里,凡是遇到扎进雪里的情况,都会全身发抖,要缓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缓过来,你现在淡定得一批,非常不符合原主人设。”
“……那我现在演?”
“不必,银稚好像没有发现异常,但这之后不好瞒,你尽量少在青梨他们面前往雪里扎。”
“如果不小心扎雪堆里了呢?”钟莘栎诚恳受教问道。
“……那就,那就,那就演一个极力压制自己恐惧却又忍不住发抖的样子吧。”
“……你似乎对我的演技有蜜汁信任。”
这厢两个家伙一来一回,那厢银稚还是不放心地开口问道:“王女无碍吧?”
钟莘栎挥挥手,装得极力冷静的模样说道:“无碍……有些不舒服罢了,一会便好。你在这做什么呢?”
银稚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方才不小心听到王女与侍君的对话,听王女说今夜要出去看焰火,想求王女带奴婢和青梨出去……奴婢绝不乱说话,奴婢就和青梨在一边玩,绝对绝对不打岔……也不乱买东西!就算买东西也不会让王女掏钱!”
钟莘栎忍俊不禁,心觉银稚可爱的同时,又好奇原主和银稚的相处方式,好像真的和姐妹一样,颇令人羡慕。
“好啊,本王答应你!”
得到钟莘栎应允的银稚一蹦三尺高,发尾的小蝴蝶结也随着动作上下翻飞,自由随性,无拘无束。
平心而论,楚王府的生活气氛真的很不错。
到了约定的时间,钟莘栎带着青梨和银稚走向菡萏庭。
钟莘栎心里虽然只是想着随便出去玩乐而已,但她自己却体正直地站在衣橱前选了好久的衣服。最后选定一件青蓝色的衣裙,极简极低调,衣料上自带玉兰暗纹,只在袖口和裙边用银色丝线绣了几支玉兰。钟莘栎外面披了一件蔚蓝色大氅,又在银稚强行要求下,围上了兔毛围领,阵阵暖意熏红了钟莘栎的脸,才不是因为将要见到某个人激动使然。
钟莘栎很满意自己这一身装扮,一路压制自己内心蹦蹦跳跳的欲望,在银稚兴奋的叽叽喳喳声中走在去往菡萏庭的路上。
远远望向菡萏庭,却见公仪陵已然等在门口了。他与钟莘栎穿着相似颜色的衣裳,走近一看,他的袖边也绣着玉兰,只是简单用了丝线所绣而成,不比钟莘栎那身矜贵。
见二人相似打扮,公仪陵笑言:“陵与妻主……真是心有灵犀。”
钟莘栎脸上的红霞烧得更旺盛了,她默默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脸缩进围领中,说道:“走吧。”
因为只是简单出游,公仪陵就没带忍冬,一行四人步行出府,也没选择乘马车。加之衣着朴素的缘故,他们就只像一户普通人家的夫妻带着仆从游玩,宁静安然。
今夜热闹颇多,商贩趁着戏法班子引来的热闹,特意在东街支了不少摊子。街上人来人往,摊子上的商品又让人眼花缭乱,喜爱热闹的银稚直接拉着青梨钻进了人海中。钟莘栎一时不慎看丢了银稚,正想到处找找的时候,却被公仪陵拉住了手。
“妻主,人群拥挤,小心走散。”
钟莘栎低头看向二人紧紧拉着的手,鬼使神差没有松开,反而暗自握紧,大抵是怕他一眨眼就不见。
“这位大人,为您家夫郎选个小玩意儿吧!”
钟莘栎心里一颤,以为是自己卓尔不凡的气质被人发现了,转头看去,却见小商贩一脸谄媚的笑,也没见有什么异常。
“叫你大人你是真觉得自己有官老爷的威风吗?人家只是说个吉祥话而已。就像在你们那个世界,路边摆地摊的还会叫路人‘老板’呢!”青泽的一番话顿时让钟莘栎泄了气,不过她好奇古代的小摊子上都卖什么,遂拉着公仪陵走近了那个摊子。
小商贩见她走过来眉开眼笑,妙语连珠道:“大人,瞧您二位年纪不大,应当是小夫妻正新婚情浓吧?来看看咱这儿的宝贝,什么珠花首饰,香粉香囊,应有尽有。小郎君,您瞧您妻主拉着您过来了,快给自己选些小玩意儿呀!”
钟莘栎被满摊子的亮晶晶迷了双眼,正激起女人的购物欲,却听得公仪陵淡然地说道:“妻主不必破费了。”
“你不买吗?不用在乎钱的。”钟莘栎抬头看向公仪陵,诚恳说道。
公仪陵颔首道:“陵知道,只是陵对这些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咱们去追青梨她们吧。”
此言一出,钟莘栎恍然大悟:公仪陵是出自显贵家的小公子,自小吃的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这些市井东西,怕是入不了他的眼。于是掩下眼睛里的失望,黯然道:“好,我们走吧。”
小商贩却不愿意放弃这个商机,抓紧机会推销道:“先别急着走呀!大人瞧瞧,这两个瓷人儿像不像您夫妻二位?”说着,拿出一对同样穿着蓝色衣服的陶瓷娃娃。
钟莘栎的眼睛亮了一下,目光却落在陶瓷娃娃后面的陶瓷动物上,她舔了舔嘴唇,盯着那个小兔子好久,时间长到公仪陵随着她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兔子瓷偶上,正欲开口买下,却听钟莘栎说道:“算了,不要了。”
钟莘栎有钟莘栎的考量,原主与公仪陵一样,一个皇族,一个高门,应当都瞧不上这些普通玩意儿,买了若是让公仪陵起疑心就完了。
但公仪陵也有他的想法,他以为钟莘栎自小养在宫中,虽然后来封王出宫,但平日应当也甚少逛平民才逛的小摊子,所以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很新奇。
见钟莘栎又不想要了,内心虽然诧异,但也不露声色,也不起波澜。
随便她如何,关他什么事呢?公仪陵漠然地想。
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牵着手,默不作声地走过长街大道,落入常人眼里他们是一对平常夫妻,任谁也不知这之间隔着天堑与鸿沟。
天空突然乍起一束火光,在桥下河水的倒映中,炸开成为一簇簇火光,然后寸寸零落凋谢,串联成繁星雨幕。
钟莘栎看着天上的焰火,心里却跳脱地想起了流星。就把它当做流星好了,钟莘栎闭上眼睛,默默许愿。
“天上好心的神,如果你能看到我的愿望,能不能发发善心实现一下?我一点也不贪心,如果可以,请让我快一点回家吧……如果目前回不了家,就请让我在这里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公仪陵偏头看向她,眼睛里那熟稔的温柔颜色霎时褪去,留在此间一片冷色。
神如果能听到心事,那一定会发现,眼前这两个貌若恩爱的人,一个想要平安顺遂,一个却想要翻手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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