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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伤痕


公仪陵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稍微动一动,伤口都有源源不断的血涌出来。明明伤不在钟莘栎身上,她却随着公仪陵鲜血的涌出而脸色发白,好像伤的是她。

        没有办法移动公仪陵,一点办法也没有,从狱外过来的一路血痕结束在公仪陵身下,她怕自己带他走,会碰到他伤处再流一地血。

        公仪陵显然是不能再受这个折腾了,只能叫大夫过来现场为他包扎,止住血之后再移到别的地方。钟莘栎担忧地看着干草堆上奄奄一息的公仪陵,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这狱里的脏秽不会让他的伤口继续恶化。

        最先对公仪陵动手动脚的狱官在司长身后抖成了筛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国主会将这个案子交给钟莘栎审理。

        这是做什么?虽然案子表面上只是公仪陵行刺贤王,但追根究底难道不是楚王的嫌疑最大吗?只差一层窗户纸没能捅破,国主当真是看不出来吗?

        难不成国主老糊涂了?

        钟莘栎的心随着公仪陵被包扎时的每一声痛呼而揪紧,只能在一边不停嘱咐道:“大夫您轻一点……大夫您慢一点……”

        大夫:……一会多要点出诊费,这伤废细布不说,这患者家属还费自己耳朵。

        瞧着大夫处理好了公仪陵的伤处,钟莘栎才顾得上秋后算账,她语气愠怒道:“是谁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始作俑者正在思维发散,完全没听到钟莘栎的问责。

        待周遭诡异地沉默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仰起头,对上钟莘栎冷厉的眼神。

        狱官抖啊抖,终是兜不住,“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哆嗦嗦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王问你,为何要对他用刑?难道慎狱司所谓的查案就是言行逼供吗?”钟莘栎厉声问道。

        见狱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钟莘栎又将目光落到了司长身上,一字一顿说道:“本王在问话。”

        司长像看蝼蚁一般垂眸望着狱官,语气漠然道:“我说过,谁再以权谋私、乱动刑罚,下场就和东监上一个狱官一样。是我许久不罚,你们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这个司长年纪轻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应当是个刚上任的新官,而那个狱官瞧起来,大抵有四五十岁了,也不知在这里任职了多久,看不起司长这个后起之秀,的确总对自己的手下暗自诋毁这个新司长,还经常阳奉阴违。

        上一次,那个东监的同僚不过是伤了一个偷窃的小女孩,就被司长免了官还受了杖刑,如今害司长被王女问罪,自己怕是要完了。

        钟莘栎不管他们主从的纠葛,直勾勾地盯着司长,说道:“这件事,望司长定要给本王一个交代。若因公仪陵嫌疑未脱而不怪罪这个狱官,那么,待本王查清事情真相,还公仪陵清白时,你必须给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钟莘栎是第一次扮狠,没什么经验,怕这慎狱司蛇鼠一窝,为了脱罪和她纠缠下去,于是先定了条件,让司长无从反驳。

        不曾想,司长微微颔首,肃声说道:“下官现在就可以给王女与侍君一个交代,”说着,她转向身后,“来人,脱了钱岭的官帽,将她打入北监,打二十大板。”

        钟莘栎对打板子没概念,暗戳戳问青泽:“这些够吗?”

        青泽回道:“不够。”

        于是钟莘栎有样学样,也跟着冷言道:“不够。”

        司长肃声道:“动用私刑,按律例,的确是二十大板。”

        钟莘栎气红了脸,说道:“她将公仪陵伤成这样,难道这律例不会依情节严重来判罚吗?”

        “律例如此,恕下官难以违背。”

        “那她方才不回本王的话,又该当何罪?”钟莘栎冷睇了一眼地上瘫成烂泥的人,毫不留情地问道。

        其实本是她下意识地一个抬杠发泄,却不料司长听到了这句话,竟认真思考了可行性,斟酌说道:“这属大不敬之罪,应当判罚四十大板。”

        钟莘栎眼神一亮,再接再厉往那名叫做钱岭的狱官伤口上撒盐:“你方才说你早有命令,那她违背了你的命令,不服从管教,又如何?”

        司长这回也上道了,从善如流道:“属以下犯上,应当判罚四十大板。”

        从二十大板突然加到一百大板的钱岭瘫也顾不得了。那位同僚最多便是免官带伤,今日自己这一百板子领了,命都没了。于是痛哭流涕地爬起来拽着司长衣摆就哭,鼻涕眼泪蹭一手,惹得那位年轻司长狠狠地皱了眉头。

        闹剧终有散场的一幕,钱岭被人拖着去行刑。钟莘栎欲带着公仪陵离开,岂料司长伸手拦住了她。

        “公仪侍君仍是嫌犯,不能带出狱。”

        钟莘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的伤那样严重,待在这里伤口感染怎么办?”

        对方没听懂她那“伤口感染”的说辞,但并不影响她阻拦钟莘栎,态度十分坚决。

        钟莘栎直言道:“本王是此案主审,本王说了算。青梨,带公仪陵走!”

        正当她绕过司长准备离开时,司长在她身后提醒道:“此案虽属王女主审,但国主交代,由下官从旁协助。今日王女既带公仪侍君离开,来日查证,若公仪侍君并非清白,还请王女依律为现在的所作所为作罚。”

        原来她就是国主派来盯着她的人,钟莘栎想到,她回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长恭敬作揖道:“下官楚绾。”

        ……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公仪陵被安置在一边妥帖放躺,俊秀的脸颊一边高高肿起,大抵是被人扇了巴掌的缘故。钟莘栎心疼地拨开被他汗液浸湿的乱发,出神看着他沉静的容颜。

        他又差一点要死了,因为她。

        记得上一次,还是钟莘柠罚他下跪,他因此发热,虚弱地躺在钟莘栎膝头,小心翼翼同她露出自己的卑微与无助。

        也是那一次,他舍命救了她。

        此次又是因钟莘柠,也不知她哪里与自己和公仪陵过不去,非要找麻烦。

        可能是伤口真的感染了,公仪陵头昏脑热,身体却冷得厉害,哆哆嗦嗦要往热源处去,触到了钟莘栎,却又不慎碰了伤口,疼出一头汗。

        钟莘栎看在眼里,心里钝痛,想要抱抱他,却又怕弄疼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阿栎……”公仪陵微微睁开了眼睛。

        见他终于有了意识,钟莘栎喜极而泣,急声道:“我在,阿陵,我在这。”

        “不是梦……”

        “不是不是,是真的,活生生的我呢!”

        “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公仪陵轻轻地眨了眨张得发酸的眼,苦涩地说道。

        “怎么会,我答应了你,我一直都在!”

        可听到这句话,公仪陵没有像她预想般那样被安慰到,反而绝望地闭上了眼:“很久之前……你也答应过我,会来见我的。”

        可她食言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给他缺失掉的安全感,只能苍白地握住他的手,试图用温热的触感唤回他对生的希望,哪怕这希望与她无关。

        在到王府之时,公仪陵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钟莘栎小心翼翼唤来青梨将公仪陵安顿好,转头命车夫调转马车去往府衙。

        她要去亲查现场。

        “平心而论,若是那个楚绾辅助你,倒是一件好事。”青泽若有所思道。

        “我知道。她看起来是个依法办事的,绝不会有所偏颇,或许还能让案件有新进展。可惜,这人太轴了。”

        只依法理,不通人情。

        “轴也有轴的好处,起码你不用怕别有用心之人收买她污蔑你。”

        “前提是她本非敌方阵营的人。”钟莘栎无意识地抠紧手臂,尤有担忧地想。

        ……

        公仪陵在身边喧嚣尽止之时睁开了眼睛,被派来照顾他的奴仆芦苇刚刚离开去给他熬药。

        他望向斜坐在梁上的洛川,微敛眸道:“师父。”

        “你情愿挨这么重的打,只是为了骗一个女人的信任?”洛川冷冷说道。

        “起先我为了接近钟莘栎,忍受易容换肤之痛,不也只是为了骗她吗?”

        “你动了心。”洛川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笃定地说道。

        公仪陵没有否认,“那是曾经。”

        听到这句话,洛川饶有兴味地偏过头,问道:“如今呢?”

        “动心便有了软肋,徒儿已经食了动心的恶果,今后为了大计,便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曾经,他也因为她小心翼翼露出的善意与偏爱而短暂心动过,毕竟,他这一生活得可笑,从不曾有人这般对他。

        可她呢?竟还对他存着戒备心,去暗中打听令魂香。若不是洛川早在布局前就将令魂香投入京中,或许他的下场比现在还要可悲。

        可笑啊,他竟以为她那时的疏远,只是玩腻他了而已。

        公仪陵咬紧下唇,按捺心中突起的酸涩,是他缺爱,是他天真,是他低估了她的心机,没能防着她。

        今后不会再这样了,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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