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彼此
想也知道,此时民乱,定然会有很多人受伤。
沈悦叹了口气,收拾好药箱准备去城中打探打探情况,顺便救一些伤者。
在临进城前,她去了沈星池的家。那日她将阿雪赶走,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就听说沈大娘被抓走的消息,待她赶去府衙时沈大娘已经被定了刑,楚大人的判决没有错处可挑,沈悦只是担心,沈星池受不了。
她见楚绾时,明晰地见着她一脸憔悴,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却无可奈何。
“如果星池对大人排斥的话,您可以将他带到我这来,我们毕竟是表兄妹,或许我能劝得动他。”
楚绾眼底疲色不减,她点点头,轻声道:“好。”
没过几天,沈星池就跑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再后来,沈大娘于狱中自尽,沈悦将她带回村中,依子孙之礼将她安葬,下葬那天,沈星池也没回来。
沈悦突然被命运的无力感浓浓包围起来,正如还是钟莘栎时的自己所经历的悲剧一样,沈星池的悲运也不是无迹可寻。
外有坏人对沈家伸出魔爪,内有楚沈二人的思想南辕北辙。
彼此的误会,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不清。
她带着药箱踏入沈家的门,门框早已结了厚厚的蛛网,她挽起袖子,对内外进行了清扫。临走时,屋中干净如新,好像还有人正在生活的样子。
踏上去往城里的路,沈悦拧眉,这里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泠水村是因为穷,免遭乱民毒手,但总有些富庶村落,被乱民烧杀抢砸,断壁残垣,一路都是萧条景象。
村落尚如此,城里定然更加严重。
不过沈悦运气好,她快到城里的时候,就听到了乱民被平的消息。她稳了稳心神,向城中走去。
本来是想沿途救治一些受伤的百姓,可路过府衙时,从里面抬出来的伤者结结实实让她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她转头跟着与她擦肩而过的兵将,一路走到了医馆中。
她一定没看错,那是沈星池和楚绾。
沈星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楚绾为什么会被火烧伤?
苏医师被军将从牢里救出来,没受什么伤,便主动去医馆坐镇医治受伤的人了,然而受伤的人实在太多,当她看到楚绾和沈星池被抬进来的时候,眉眼火烧火燎,恨不得长出十双手来忙活。
“苏医师,我来帮您吧!”沈悦进门便道。
看到沈悦,苏医师差点喜极而泣,她与沈悦是熟识,知晓沈悦医术不错,让她来帮自己最好不过了,于是她连忙点点头,说道:“江大夫,这两位便交给你了。”
沈星池身上也有被烧伤的部分。那头领怒火上头将他脖子掐伤,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后来头领她们走后,楚绾身边的火有愈烧愈烈的趋势。他挣扎起来,伸手扑打着烧上楚绾的火焰,自己也被烧伤了不少。沈星池现今身上火辣辣的疼,艰难地睁开眼后,见是沈悦,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别怕,星池,你和楚大人没事了。”沈悦嘴上安慰道。
好在最初沈星池灭火及时,楚绾身上的烧伤面积并不算大,危及不到生命。
能活着,都是好事。
……
洛城之乱平定,钟莘枫也收拾着准备带钟潇云一起到洛城抚慰百姓,钟潇云第一次出远门,又兴奋又紧张,睡前拉着顾溪亭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到困了迷迷糊糊闭上眼,小嘴巴还一张一合。
等她睡熟,顾溪亭轻手轻脚地为她掖好被子,踏出殿门,看着月亮毫无睡意。
不管钟莘枫与舒窈如何考量,顾溪亭都不希望钟潇云去洛城。
甚至可以说,他不希望钟潇云成长起来,成为帝王。
他一直在对自己说,他与钟潇云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失去了至亲之人,他们只能彼此依靠,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但其实他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孤行者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他才是真正失去所有爱的人。
钟潇云与他不一样,她有关心她身体的郑爷爷与郑姨姨,她有对她爱之深责之切的大姨母,她有一心忠诚待她的舒丞相,她有很多人关心,有很多人爱。
她最大的失去,其实只有她的父君公仪陵,就连死于她襁褓时期的生母钟莘栎,也并不是她生命中有过痕迹的人。
是他一直对她进行暗示,让她误以为自己只有他可以依靠;是他在她面前曲解了所有人对她的好,让她误以为她只能相信他。
本来他可以将这份算计连自己也瞒过,可当他看到舒窈的眼神,一切隐秘皆无所遁形。
他看到舒窈眼睛里倒映出来他的影子,写满了自私、狡诈、阴险、卑劣。
哪怕他想要抛去一切仇恨,与钟潇云重新开始,心底的不甘还是会阴魂不散,出现在他日常对钟潇云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话中。
怎么办……
顾溪亭捂着脸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指缝里不住地冒出眼泪。
他真的很想……很想无忧的生命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日,钟潇云兴奋地早早醒来,但钟莘枫还是心里还是不放心。担心来,担心去,突然发觉自己何时多愁善感起来,没忍住,自嘲地笑了笑。
钟潇云看到她笑,说道:“大姨母笑起来这样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哦!”
这孩子!钟莘枫嘴角笑意加深,可一想到这小家伙见着民生疾苦会难过,她的笑又垮了下去。
与她不同的是舒窈,送他们出京时,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丝毫看不到担心的样子。
路途不远,钟潇云看着路边变幻的风景,新奇的感叹就没断过,顾溪亭随行,虽一路心事重重,但还强牵起笑,应和着钟潇云。
一切戛然而止在到了洛城的时候。
小孩子心思敏感,察觉途径这城的路人心情似乎并不好,也慢慢收起了笑,紧张地抓住顾溪亭的手。
“陛下,目的地到了。”钟莘枫掀开车帘,示意钟潇云下来。
钟潇云看了看顾溪亭,又看了看钟莘枫,犹豫不决的样子。
顾溪亭说道:“陛下,该下车了。”
她抿抿唇,壮着胆子下了马车,就连下马车,也不愿意松开顾溪亭的手。
顾溪亭深呼吸几个来回,还好,无忧还不肯放开他的手。
他还是无忧的唯一,对吧?
……
阿雪一身白衣慢慢地走在街上,那日他狼狈逃离沈悦的身边,本想要了断自己,心底的求生欲却拦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贪生怕死,还是事实如此,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痴心爱着你的、被你欺骗过的人,尚在人世,你不想见见她吗?
想的,他想!他想再见她一面。
于是他到了城中,试图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蛛丝马迹。
他听人说过,江辛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曾出过远门,所以她的活动范围只是在洛城以及洛城周边,只要他有足够时间,一定能查出曾经与江辛月有过牵扯的人,从而查到自己。
洛城被乱民控制的时候,因为他的容颜实在招人馋,惹了不少人对他动手动脚。
那些人自然是没能从他手下活着出去。
因为他居无定所,神出鬼没,也没人知道城里有这么号恐怖人物,人们只当那些死掉的乱民,死于奋起反抗的百姓之手。
这几日城中乱象平定,他在城里晃悠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趁着人都在街上,说不定就能遇到熟人。
然而前方喧嚣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犹豫了片刻,抬步走到了人群里。
突然,众民伏地,高呼万岁。
阿雪也依样学样一起跪下,目光微敛。
钟潇云紧张地握紧顾溪亭的手,咽了咽唾沫,说道:“平身。”
“谢陛下。”
眼前的百姓呼呼啦啦站了起来,钟潇云的目光却被人群之后白衣似雪的男子所吸引,她呼吸乱了片刻,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松开了顾溪亭的手,鬼使神差地向前走去。
那男子转身准备走,她急了,拨开身边的侍卫,穿过如流的人海,扑到阿雪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不肯松开。
顾溪亭愣怔地看向自己的手,眼底越发迷茫。
无忧她……松开了他的手。
怎么会这样!
钟莘枫也觉得不妥,一国之主怎么能大庭广众抱平民,还是这么难看的姿势。
被钟潇云抱住的阿雪一开始还以为谁要偷袭他,正准备打开那人,低头一看,只是一个奶娃娃……还是方才他们下跪喊万岁的人。
什么情况?
顾溪亭与钟莘枫连忙跑到了他们身边,一个试图拉开钟潇云,一个警惕地准备制住阿雪。
只是顾溪亭的手刚抚上钟潇云的腰际,想要将她抱开,就听到钟潇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父君,无忧好想你!无忧再也不敢躲着你了,无忧错了!不要再离开无忧,求你了父君!”
顾溪亭的手指瞬间僵住,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他缓慢地抬头看向垂目望着无忧的那人面目,心尖一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曾疑虑过公仪陵带面具的目的,于是偷偷趴在窗边看过公仪陵摘下面具时的容貌,与眼前的人,别无二致。
顾溪亭搂住钟潇云的手慢慢垂下,失神地后退了几步,心中空前茫然。
公仪陵没死,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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