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神旨
沈悦跟随郑清予出宫,因着之前的配合,这回轻车熟路地接手病人,倒也不必过于恐慌。
然而屡次发作的疫病还是让整座城笼罩上一层阴霾,城里人心惶惶,生怕哪天自己也得了病,家家户户紧闭房门,满大街萧条。
古代人思想封建,出了什么天灾就要嘀咕是不是老天爷降罚,尤其是这回还复发,更让人往多处想。
沈悦并不关心百姓的想法,她与郑清予忙于救治患者,出不了医馆的门,吃穿都是让人从小窗子外递进来,几乎与外界隔绝,忙着忙着,便也疏忽和公仪陵的约定。
一个月的恩爱,待她救完人,再补给他。
这次发现早,第一个出现病状的人直接被控制,没能广传他人,再加上上回医治的方子现在用也管效,疫病很快压制了下去。
五日后,沈悦走出医馆的门,夜色深深,宫人忙着在停过患者的医馆内焚烧艾蒿消杀,她只要在宫外再留几天医治好病患,就可以回宫了。
现在医馆住不了,客栈也不开门,郑清予想了想,带着一行人去寻地方住。待队伍停下来,沈悦抬头一看,看清眼前府邸全貌,呼吸一窒。
“这是先帝还是楚王时的府邸,现今没人住,我已向勤王请示,今夜我们可以住在这里。”
沈悦眼睛有点热,她垂下头,在人群中揉了揉眼,才把欲起的泪意给掩下。
他们被安排在了楚王府的客房中,沈悦半夜睡不着,凭着记忆慢慢走去了菡萏庭,却见上面落了一把重重的锁,叠着厚重的灰尘,好像很久没人来。
沈悦围着菡萏庭转了转,在一颗树旁停了下来。
“若陵没听错,方才妻主的那番话,应当是预备说给陵听的吧?”
公仪陵的声音似乎响在耳边,她犹疑转头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沈悦垂头自嘲想:你痴了,沈悦,怎平白想起从前的话了呢?
她在树下走了一会神,才卷起袖子往树上爬,准备翻墙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青泽疑惑地问道。
沈悦动作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但就是想看。”
青泽没再说话,沈悦顺利地翻过墙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景色没什么变化,大抵因为是冬季,万物凋零,也瞧不见那些公仪陵亲手栽植的花草死没死。
瞧不见,便就当它们还活着。
沈悦慢慢地在走向院子中心,目光却被缠着红绸的树所吸引。
她记得那棵树,就是在那棵树下,她发觉了自己对公仪陵难以遏制的爱意,犯了傻,在他面前又是吃雪又是撒娇,丢人极了。
可那些红绸是什么?
沈悦走过去,看清红绸上墨字的那一刻,心一瞬停滞,又疯狂跳动起来。
“叨扰神灵,在此谢罪。此身万死不辞,但求阿栎无恙。”
“日月在上,敬拜神祇。求:来年春风至,吾妻复来归。”
“立祭祈问过路神鬼,故人何日归来。”
沈悦松开手上抓着的一片红绸,愣愣地看着那东西脱离了她的桎梏,随风飞舞,片刻,眼里带着泪,就那样笑了起来。
人在生死面前何其渺小。
他得不到的身份地位,他会去抢;他没有的爱,他会去争。可面对已死的爱人,他所能做的除了苍白地请求神明,救救他的心上人,余下的便只有无能为力。
于是这样一个向来不信神、不愿求神的人,笨拙地模仿他人向神明祈愿的模样,痴痴傻傻地写了满树红绸,求哪方好心神灵愿意慰藉他卑微的祈愿。
神明冷漠,不爱世人。他还是被公仪家欺辱的庶子时便明白的道理,到此刻竟又糊涂起来,求神告佛,问她归期。
可她身躯消亡,何来归期?
树上红绸密密麻麻,眼前几段不过沧海一粟,心底明明嘲笑着他犯傻,此刻她却哽着喉咙,没有力气再看下去。
不知他求了几日、几十日、几百日,乃至上千日,有些红绸看起来年代久远,褪至无色,在满树红艳中格外苍白,有些红绸好像是近些日子才绑上去,红得如血一般。
不是祈愿,而是探问。
“世间苦难离悲颇多,便记此生债,待有一日旧债皆乾。到那时,今生未了缘,可否来生续?”
“神明有灵,可否予以指引,再与吾妻逢遇?”
“神灵莫烦,最后叨问,此身一去,可否再见故人?”
通篇看下来,不过一句话:等我死了,可不可以见到她?
他终于接受了她的死亡,此时面目惨白如纸、心如死灰,而红绸却讽刺地红过旧时祈愿,亦红过千重压枝雪。
沈悦本能地将目光投到了下一条在风中飞舞的红绸,寥寥几字,却不再叨扰神灵。
“愿她来世无我,平安喜乐。”
墨迹未干,在枝上绑得仓促,松松垮垮,快要随风而去。
像是那人才写好,刚要绑紧,却被突然闯入的她吓到,匆忙逃走的样子。
公仪陵刚才来过?这红绸上的是什么意思?
沈悦匆忙擦干脸上不知何时溢出的泪,四下寻找公仪陵的身影。
“公仪陵?我知道你在,快出来,别躲着我。
“你再躲着我,那一个月的约定,我就要反悔了!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出来说清楚,红绸上面的是什么意思?
“公仪陵——
“阿雪!”
她声嘶力竭吼出最后一句,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沈悦骤然转头,满目绵延至天际的雪。
没有任何人。
她咬紧牙关,垂下了头,眼泪一颗一颗坠入雪中,消解了心底千年不化的冰。
“阿雪,你是个胆小鬼、懦夫,敢做不敢当的王八蛋。”
青泽一直沉默着,最后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公仪陵的手腕有伤疤,一道又一道,层层叠叠,当然不是他有自残的爱好。只是南炎信奉血祭守护神,估计公仪陵手腕上的伤,是放血请神才割的。
满树的红绸,在她死去之时,借由他的血,开出无妄的花,陪伴着他的情思一日日、一年年的枯萎,而后消亡。
……
在回宫那日,沈悦心情一直压抑,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因此神思不安,一路心里都揣着事。
可能是坐马车的缘故,所以她条件反射地难受吧!
“辛月,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郑清予发现她脸色不好,关切问道。
刚想开口说自己没事的沈悦被马车外的喧闹声打断。
“诛妖后,还太平!”
“请宫里的大人为民除害!”
“妖后一日不除,城中一日不宁,百姓一日不安!”
郑清予撩开马车帘,蹙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百姓挤开官兵,一窝蜂地往前涌,嘴上咋咋呼呼,你一言我一语,惹得郑清予头疼。
“都安静点!”郑清予揉了揉太阳穴,下巴一挑,问一个女子,“你说,发生了什么?”
“今日清早张宁去城南打水,路过平常经过的小路时,被伸出来的一块石头绊倒,她想刨出来扔到一边,别再绊着人,结果就发现石头上写着这么个几个字。”
女子从同伴手里接过石头,伸手递向郑清予。郑清予蹙眉接过,看清石头上赫然刻着“妖后归,三载疫。”
石头上的箴言将城中疫病的矛头直指刚被寻回来的公仪陵,甚至还说此疫病将延续三年。
郑清予深知这是无稽之谈,可看着百姓群情激愤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人,必须要杀了妖后,不然咱东乾就被他祸害没了!”
“是啊大人!求大人为民除害!”
百姓高声呼喊,堵着车,仿佛郑清予不答应他们,他们就不让他回宫。
“够了,都安静一下,这件事交给本王,本王会处理这件事。现在谁也不许起哄,都退下!”远处出现的钟莘枫带着一支兵将将身边围着的百姓拉开,肃声道。
自顾清歌死后,钟莘枫便成了东乾的新战神,加上是她夺了公仪陵的权,将东乾政权重新掌握在钟家手中,百姓对她很是信服。她一开口,都自觉退下。
沈悦抚上胸口,心乱如麻。
他们要杀了公仪陵。
虽然她来京的目的是想让公仪陵伏法认罪,他应该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可是……他不应该担着这个罪名死去,京中疫病,根本与他无关,在这件事上,他是无辜的。
钟莘枫本就将公仪陵视作眼中钉,如今是为了无忧才将公仪陵囚在身边,可眼下京中谣言甚嚣尘上,她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以平民愤?
郑清予心里也乱,他一直表现得厌恶公仪陵的模样,可桃源村的生活,他是真切将沈悦和公仪陵当孩子看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若不是这一个孩子害死另一个孩子,他又怎么会忍心恨他?钟莘栎之死是他的心头刺,可如今要公仪陵含冤受死,他的心也别扭起来。
到了宫中,郑清予没有歇息,直接奔去公仪陵的寝宫,沈悦以陪伴他为名跟着。可走到那个小冷宫前,外面早被一圈兵将围着,就连他们上前,也被冷刃挡了回去。
“勤王有令,谁也不得靠近罪后公仪陵。”
郑清予愠怒地说道:“连老夫也不行吗?”
“郑医师,抱歉,请您回去。勤王有令,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行。”
“那本官能进去吗?”舒窈在郑清予身后笑眯眯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令牌闪了闪,说道,“这是勤王殿下的令牌。”
兵将确认过,抬手放行,沈悦下意识想要跟进去,舒窈一个转身,一双看透太多的眼睛微微睁开,眼神锐利无比。
“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只有本官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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