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孙文
林峰和穆彤领了任务牌，到净世楼的管事长老处做了登记，又取了临时出入山门的腰牌，这才相约一同朝着落霞山脉去。
因为先前已经几次做过落霞山脉的任务，所以穆彤对通往囚龙沼的路非常熟悉，林峰自是不用说，故而两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接近了囚龙沼的地界。
路上穆彤曾言自己的任务是要寻找囚龙沼中的一种奇花，名唤渊泽花，是一种可以治疗失心症的花，等常不会见到，唯有在囚龙沼中生长。
林峰自然认识这种花，他领着穆彤状似不经意地在囚龙沼中乱蹿，很快便将其寻到。穆彤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往日她也曾想过接这个任务，却因渊泽花实在难寻，故而屡屡放弃，这一次乃是迫不得已，谁料竟如此顺利。
既然穆彤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便将视线落在林峰身上，笑道：
“师弟的任务是什么？”
净世楼的任务都只会简略地写出任务相关的提示，却不会将任务内容呈现出来，故而只有接任务的当事人，才能知道这个任务的具体内容，所以她有此一问。
林峰闻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按理说他的任务比起穆彤的而言难度还要稍微低一点，但不知为何他方才在附近转悠许久，竟一直未找到任务中所述的东西，此时听穆彤问起，便道：“我的任务是要取毒龙蟾的毒囊。”
“毒龙蟾？”
穆彤惊讶地睁大眼，显出一副愕然的神情。林峰见状一愣，疑惑问道：
“师姐见过？”
穆彤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抿起了唇，神色复杂地看了林峰一眼，犹豫起来。
“师姐但说无妨。”
林峰以为穆彤有什么难处，但若她知晓毒龙蟾所在，即便之后有些危险，他大可以独身前往，便坦然催促。不料穆彤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一声：
“我的确见过毒龙蟾，那所在，却是龙岩壁。”
龙岩壁？
林峰一愣，很是不可置信，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和龙岩壁扯上关系，上次穆彤被吴明等人所擒，最后丧命于林峰剑下，亦是在龙岩壁。“当真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接这个任务。
但事已至此，林峰都来了囚龙沼，自然不可能空手而归，便有些无措地看着穆彤，道：
“师姐若是为难，便早些回去吧，本来这也是我自己的任务，我可以独立完成。”
穆彤闻言却瞪圆了眼，嗔怒道：
“师弟这话却是何意？难道师弟认为我是那种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小人？”
穆彤这话说得严重，林峰自然不敢应承，便讪笑着摇头，小声解释：
“师姐莫要着恼，我只是怕师姐不喜，龙岩壁又脏又湿又潮，没几个女孩子会喜欢的。”
穆彤与林峰相识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地向她解释什么，颇感新奇，一时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后又觉得不对，她本该是生气的，便伸出纤纤玉手在林峰额头轻轻一弹，故作愠怒道：“下回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林峰龇着牙揉了揉额头，只得点头应了好。
他率先朝着龙岩壁的方向迈步，穆彤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林峰身上，目光中浮现一抹复杂的神光，良久，她幽幽一叹，以林峰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自语：
“哪怕再不喜那个地方，我又如何能放心你……”
哪怕林峰的修为与她相差仿佛，哪怕林峰总有出人意料的杀招，哪怕林峰再如何心性稳重，他在她眼中，始终都是她的小师弟，只要林峰还唤她一声师姐，她便要照顾好他。
林峰自是不知穆彤的复杂心绪，他只想快些寻到毒龙蟾，然后带着穆彤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不多时，二人便赶到了龙岩壁，穆彤凭着记忆，带着林峰找到她先前见到毒龙蟾的地方，两人一番好找，总算在距离龙岩壁不远的沼泽地里将毒龙蟾找到。
林峰飞快取了毒囊，装进储物手环中。
大功告成，两人正待离开，林峰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嘶吼，似兽非兽，似人非人。
他疑惑地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片雾沼，并无别的生灵掩藏。穆彤见他突然望向身后，亦朝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
“师弟，怎么了？”
林峰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恐怕是他听错了，便摇头：
“无事，我们回去吧，师姐。”
“好。”
穆彤也想快些离开这里，龙岩壁这个地方总给她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好，但直觉就是觉得危险，如果下一次还有龙岩壁的任务，她宁愿主动放弃，也绝不会再来了。
两人正准备朝来时的方向走，突然，不远处的枯枝掩映间飞快地冲出一个黑影，几乎转瞬间便出现在林峰面前。穆彤大吃一惊，脸色急变，但凭她的修为，这速度已然超越了她的极限，她救之不及。
相比穆彤的慌张，林峰却是镇静许多，他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便要后退，却见那黑影咚的一声在他面前站稳，没有再进一步。
“林峰……”
出乎林峰和穆彤的意料，那突然出现的人影并没有朝凉锦发起攻击，而是压着声音唤出了他的名字。其声嘶哑干涩，有如从九幽地底升腾起来，让人后背无端发凉。
林峰大感意外，难不成此人是他先前在龙岩壁杀死的其中一人，因不甘死亡而化作厉鬼前来寻仇？
如此近的距离，林峰清晰地看见身前之人一张脸面目全非，恐有不下百道刀伤，伤口处处翻卷，裸露在外，血早已流尽了，但他却还没有死，当真可怖至极！
即便是经历过生生死死，人间百态的林峰，在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的时候都忍不住内心发寒。
“林峰……”
那人端端地站在林峰身前，又张嘴唤了一声，随后林峰便惊讶地看到，他满是伤痕的脸上滚落两行清泪，泪水流过腐烂的伤口，引起肌肉一阵抽搐，但他却仍直直地看着他，好像要将他的面貌生生刻进他的双瞳。
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林峰心中暗叹，他努力思索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个人，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耳边突然想起穆彤的惊恐的尖叫，林峰才恍然回神，猛地抽身后退！
他刚一落地，立即便朝方才的人影看去，只见一只血手从他的胸口当中穿过，鲜血止不住地朝外喷涌，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他身后抬起了头，那扭曲的脸庞和他右眼下一道延伸至耳侧的伤疤让林峰瞬间辨认出他的身份。
吴德！
他是吴德！
一年前曾想欺凌于他，却被陈渝打的狼狈逃出凌云宗的伙房管事吴德！
林峰身体猛地一颤，一道电光划过他的脑海，他忽然想起了那流着血泪的谁的双眼。
孙文。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伙房弟子！
那个曾小心倾慕于他却最终不得不黯然放弃的少年！
直到此时，他的目光仍一刻没有离开林峰，他的脸上混杂着血和泪，腐烂的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逃。”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个字，吴德便狞笑着捏爆了他的心脏，他的脸上还裹着泪水，没有不甘和怨恨，至始至终，他都只是想告诉林峰，让他快点逃。
他曾梦想能追赶上林峰的脚步，总有一天将自己的心意亲口与他倾诉。
他曾梦想有一天能突破桎梏然后再见他一面，所以他日复一日将伙房劈柴的任务当做一场重中之重的修行，。
他曾梦想能成为他的臂膀，为他遮风挡雨趋避风霜。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
他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上，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而后消失不见，这片沼地成了他的葬身之所，亦将他的前尘旧梦纷纷埋葬。
林峰重生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孙文，更不曾预料见到他的时候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带给他无比的冲击和震撼。
不见则已，见到了，却是这般收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此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孙文会被吴德折磨成这个样子，就其根源，乃是因他而起。没有他，孙文就算最终不能入凌云宗修成仙道，想必也是平凡人家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他会为曾经进过一个仙家宗派而与相邻炫耀一生，会娶妻生子福荫后世。他的一切悲剧都是因他而起，只因他曾一步踏错，与他相护。
一股莫名的愤怒和沉重的惋惜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撞击着林峰的心，尽管他从未对孙文生出半点情意。但他的死，却成为了林峰这辈子，第一个意料之外的沉重包袱。
他本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
“这可真是一场人间悲剧呢……”
吴德任由孙文的身体坠落到沼泽之中,他的嘴角愉悦地勾起来,似乎对这种别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格外享受。
他看着呆愣住的林峰两人,翻身一跃跳到数丈高的龙岩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峰二人,颇为自得的笑道：
“林峰,我送你这份大礼你可还算满意？真是不枉我一年来对他的所有折磨，能见到你这样的表情,也真是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仰头大笑起来，林峰越是愤怒,他则越开心，只要林峰感到痛苦和绝望,那么他这半年来所受的一切艰辛和磨难都是值得的。
“师弟！”
穆彤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赶忙冲到林峰身边,沉着脸，眼中虽然疑惑,却仍是坚定不移地与他一起面对突如其来的仇敌。
而林峰则冷着脸，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着吴德,心头怒火宛如化作实质，几欲喷薄而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愤怒的情绪了。
但是,即便他再如何恨眼前之人,也不会因此失了该有的机智。
方才直到吴德现身前一瞬,他才觉察到他的存在，吴德此时的修为恐怕已远远在他和穆彤两人之上！从他刚才出现的速度来看，他极有可能已经突破到练气大圆满，距离筑基仅一步之遥！
林峰不知道原本只有练气三层的吴德在下山之后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奇遇，或许，同他当是保命逃走的法宝有一定的关联，令他练就一身毒功，实力突飞猛进，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也因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形如恶鬼！这一切都是拜林峰所赐！
“哈哈哈！林峰！你就算恨，也应该恨你自己，我毒功有成，回伙房寻你，却不见你踪迹，随便抓了个人还问不出什么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跑去做了记名弟子，我寻不见你，自然就对孙文动手，我与他可是也有一笔账要清算！哈哈哈哈哈哈！”
吴德放声狂笑，他当然可以看出林峰二人的修为，都是练气六层，若是他没有下山遇到奇遇，恐怕此刻再遇林峰当真是自己找死，然而上天最喜同人开玩笑，他今日就与林峰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畜生！”
林峰齿缝间吐露出两个字，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字眼能形容他的愤怒，亦寻不到合适的言辞去描述吴德惨无人道的恶行和极端扭曲的心理！
“师弟……”
穆彤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林峰，那站在龙岩壁上低头俯视他们的男人让她感到心惊肉跳，不光是为他一身恐怖的修为，还有他方才杀掉孙文时血|腥|残|暴的手段！
他们今日一步踏错，恐怕两人都会葬身于此！
林峰面沉如水，他冷厉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吴德，此时听到穆彤的声音，他心头不由暗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自然没有忘记穆彤，今日之祸全因他而起，若是穆彤有失，林峰恐怕很长时间心里都不会好过，并非他对穆彤有什么别样的感情，只是，他已经拖累了一个孙文，无论如何都不想穆彤再重蹈覆辙。
所以他就算再如何愤怒，亦保持着必要的冷静，他定会设法让穆彤逃出去！
他自己惹下的生死债，他自己来背！
“师姐，待会儿若是我将其拖住，你就借机逃走，去内宗找我师尊陈渝，让她来救我。”林峰压低了声音，小声劝说穆彤。
“不！我不走！”
穆彤本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此时听林峰之言，她顿时心中猛的一痛，来不及细想这疼痛的根源，立即脱口而出！
就算她能成功逃出去，也能顺利地找到陈渝，但往来囚龙沼和凌云宗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到时候林峰如何，她根本无法想象！
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也确信林峰不傻，她能想到的事情，林峰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林峰是想要牺牲自己让她逃走！
她不能接受，亦无法接受！
“师姐，若你能逃出去，我不一定会死，但若你不肯走，我们今日恐怕谁都活不了！”
林峰的声音猛的沉下来，穆彤若是不走，他们今天兴许真的要葬身于此！
“师弟……”
穆彤此刻心如刀割，眼中含泪，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舍弃林峰，自己独自逃生，而眼下，正如林峰所言，除了这样的办法，他们已经再没有了别的选择。
如果有些微别的可能，她都愿意自己去拖住吴德，从而让林峰逃出去，但她却不得不承认，面对吴德，唯有林峰才有可能与他周旋一时三刻。
“师姐莫要犹豫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林峰低声说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将是他重生以来，第一场胜负难料，死大于生的恶战！
龙岩壁上的吴德对于林峰二人的窃窃私语并不关心，穆彤如何他丝毫不在意，他只要林峰的性命。当然，若是能顺手杀了穆彤，摈除祸患，他也乐意至极。
“林峰，你可知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可笑，好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却不甘心死去而垂死挣扎的样子，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他一点都不着急动手，囚龙沼等闲不会有太多人进来，更何况此处乃是囚龙沼最深处的龙岩壁，龙岩壁素来因适合灵兽潜藏，环境凶险，而闻名于凌云宗，故而宗内弟子即便外出做任务，也不会选择到龙岩壁来。
况且，就算有外宗弟子来了，面对此时已然炼气期大圆满的吴德，也只是一条待宰的鱼罢了。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像你这种修炼三十年抵不过我修炼一年的废物，不过偶得奇遇，还让自己变得宛如厉鬼，真不知是谁给你自信叫你在此惺惺作态，好像自己就成了什么人物似的！实则不过丧家之犬，路边的疯狗罢了！”
林峰双眼微眯，勾着嘴角无情讥嘲，句句如刀字字如针，毫不留情地割在吴德心上，让他脸色阴沉，眼中几欲喷火，狂怒地咆哮一声：
“找死！”
他怒发冲冠地自龙岩壁上腾身而起，像一只觅食的秃鹫，一爪抓向林峰，林峰先前那一番话将他数十年来心中的伤疤毫不容情的掀开，真真激起了他的狂怒！
唯有将林峰千刀万剐，剁成肉酱，放能解他心头之恨！
“师弟！”
穆彤惊呼一声，吴德探出的手爪几乎在瞬间便来到林峰近前，直抓向他的天灵盖，若是这一爪抓实了，这场战斗恐怕就要以林峰横死当场为结果提前结束了。
“狂妄！”
林峰刻意激怒吴德，便是要给穆彤创造逃生之机，此时他见吴德扑来，顿时冷笑一声，脚踩踏云步，步子一来二去之间，竟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吴德探手一抓，但吴德毕竟是练气大圆满，他出招快，变招亦快，远非吴明等人可以比拟！
林峰踏云步用到极限，亦只能勉勉强强躲开他的攻击，稍有不慎，便会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要想为穆彤搏得一线生机，他唯有拼尽全力，故而他在第二次被吴德掌风惯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抽出了缠腰软剑。
剑光亮起，如翩影惊鸿，百步曜日！
踏雪寻梅！哪怕是练气大圆满的吴德，仍在这道剑光之下感觉到一丝危险，他谨慎地翻身而起，不与那剑光硬碰，即便如此，仍有残余的剑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那凌厉的剑气刺在他的身体上，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好几柄锋锐的剑同时刺中，疼痛钻心入骨！
“想不到你竟会这样的剑招！”
吴德后退百步，堪堪躲开踏雪寻梅的剑气，斜斜攀在龙岩壁上，一道血迹自他脸上显现开来，凝成血珠，滴落进泥沼里，他看向林峰的目光格外危险，除了最初的仇恨和戏谑，眼下又多了一分发现宝物的欣喜，在他看来，林峰身上的所有异宝，今日都是他囊中之物！
见吴德轻易躲开了踏雪寻梅，林峰的心亦像是坠入了囚龙泽中的无边泥沼，让他沉重地皱起了眉。原本可以将练气八层的吴明一刀两断的剑招在遭遇吴德之后，只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小小伤口，而他在这一剑之后体内的真气被抽空近三层！
局势已经差到极点！“师姐快走！”
林峰手握缠腰软剑，毫不犹豫地朝吴德扑过去，眼下吴德在百步之外，正是穆彤逃走的最好时机！
“师弟！！！”
穆彤口中溢出一声惨叫，其声至悲至痛，但她又不能浪费了林峰好不容易为她创造出来的逃生之机！眼下她唯有先走，才不至于成为林峰的拖累！
穆彤死咬着唇，唇齿间溢出一缕鲜红的心血，她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朝与林峰背驰的方向冲出去，在她安然冲出龙岩壁的时候，她终是没忍住，一蓬逆血夺口而出！
染得遍地嫣红！
穆彤脱身,林峰着实松了一口气,不管她能不能将陈渝唤来,至少林峰此刻,是觉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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