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龙渊火凤
红日东升，山鸟啼鸣，晨风拂露，朝花吐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睁开眼，入目的是白如雪的纱帐，染就几朵墨兰，素洁雅净。
“醒了。”淡淡的问候响起。
转头看去，窗边的软榻上斜倚着龙渊，正品着香茗，俊面含笑，神清气爽。
抬起左手，那可怕的紫色已消失，毒已肃清，自己已再世为人……那他呢？
“杨烨呢？”才一开口，便觉得嘴唇一片疼痛。
“死了。”声音淡而无情。
闭上眼，心头一痛。他终是以他的命换了她的命！
“天皇呢？”
“没有。”依然是淡淡的答复。
那么是那群黑衣人夺去了！那些人……看身手刀法，定是杀生门的人！
“你怎么会中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弄，又似藏着某种侥幸。“天皇上有毒，不小心碰到。”倦倦地答着。
“你若传信给我，或许我能救下杨烨。”龙渊站起身来，踱至床边，俯身察看她的气色。“传信给你？”黄维闻言冷笑，谁知嘴角弧度张得太大，唇上又是一片刺痛，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嘴唇，上面一个小小的伤口。
龙渊随着她的动作看去，看到唇上那个伤口，笑容未改，只是眼中带着一丝阴霾。“传信给你，让你早一步赶到，天皇便是你拿走了，是吧？”黄维直视他，目中含着讥讽，“太遗憾了，害你错失此等良机。”
“你——”黄维声音一沉，可转眼间又轻松一笑，“至少他不会死，对于他那样的人，你知道我不会出手的。”
“你不杀他，但若失天皇，他一样会丧命。他那样的人自是令在人在，令失人亡。”看着帐顶的那几朵墨兰，恍惚间化为那决然无悔走向洞外的黑色背影。
“令在人在，令失人亡？呵，在你心中他倒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龙渊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的神色，脸上依旧是雍容俊雅的淡笑，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冷森森血淋淋的，“不过你这位英雄也不怎么样，连十个杀生门的人都对付不了，反落个命丧黄泉。”
说话间目光不离黄维，似想从上面窥到什么，只是黄维却是眼望帐顶，面无表情。“啧啧，你不知道呀，你那个英雄一共身中数十刀，致命之伤是胸口三刀！不过他也真行，哼都没哼一声，临死还拉了七个杀生人陪葬，连我都挺佩服他的英勇无畏，只不过是武功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说完还两指比出一节短短的距离。
黄维的目光终于从纱帐移到他面上，冷静且平淡地开口，“烂龙，你是在惭愧他如此英勇吗？”
“哈哈……”黄维大笑，如同听到好笑的笑话，而大笑的他，依然风度优雅怡人，“女人，我以为你很想知道他的英烈呢。”
黄维淡淡一笑，“银风将军的英勇天下皆知，不比某只烂龙假仁假义，浪得虚名。”“听过一句话没？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你的杨大英雄偏偏短命，你口中假仁假义之人却好好活着，说不定活得比你还长。”黄维毫不在意。
“那是老天不长眼。”黄维闭上眼不再理他。龙渊不以为意地笑笑，站起身来，打算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住。
“你知道吗，我见到他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可他已无法说出话来，只是看我一眼，然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口，直至……断气！”龙渊的声音低而轻，似夹杂着某种东西，说完即转身离去，走至门边回首看一眼，便见一滴清泪正缓缓滑落枕畔，瞬间便被吸干，了无痕迹。
“你喜欢上他了吗？”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一惊。一个嘲笑自己，问这个干吗？这干自己何事？
一个心头一跳，胸膛里的那一丝闷痛便是因为喜欢吗？一个认识不过两天的人？龙渊启门离去，留下黄维一个人静静躺着。喜欢？谈不上吧。
不喜欢？也非全无感觉。
他们若非在这种情境下相识，那么皇室的银风将军与江湖里的火凤黄维是不会有多大交集的，迎面而来，或许擦肩而过，或许点头一笑，仅此而已。又或在第一次救他之后即分道扬镳，那么天长日久，他们会慢慢淡忘彼此，或许某个偶然回首间，她会想起那个昂扬七尺，却容易脸红的银风将军。
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共患难、同生死！杨烨，那个背转身决然踏出山洞的身影便永远留在她心中。
不论时间如何消逝，他——都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了。
红日正中时，龙渊再次走进房中，却见黄维已起床，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看着窗外，神色间是少有的静然。
窗外一株梧桐，偶尔飘落几片黄叶，房内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叶落发出的轻响。“皇星说你吃得很少。”龙渊轻松的声音打破一室沉静。
“没胃口。”黄维依然看着窗外，懒懒答道。“呵，呵呵真是奇闻，素来好吃的你竟会没胃口吃东西？我是不是听错了？”龙渊挑起眉头看着她。
听得此话，黄维回头瞪他，“你竟只给我喝白米粥！”那种淡而无味的清水白米粥谁爱吃！“病人当然应该口味清淡。”龙渊理所当然道。
“公子，药煎好了。”皇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给我吧。”龙渊接过药低首闻闻，脸上又掠过一丝笑意，“我本来还想，中了这草之毒的人可能救不活了，这样呢，世上就真的只存我一个‘龙渊’了，就再没火凤了。”
“那你何必救。你不救，我不会怪你，你救了，我也不会感激你，反正你这烂龙心里从不会安什么好心。”黄维看着那碗药，眼中有着一丝畏缩。
“若这世上少了你火凤黄维，那我岂不会太过寂寞无聊了。”龙渊笑吟吟地走近黄维。“哼，若我死了，这世上唯一知你真面目的人都没了，你确实会很寂寞。”黄维冷哼一声，然后又问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药能解这草之毒？”“唉，说来便心疼。”龙渊长叹一声，满脸惋惜之色，“浪费了我一朵万年玉雪莲，这可是比踏心丹还要珍贵百倍，用来救你这种不知感恩的家伙实在不划算。”
“玉雪莲？”黄维眼睛一亮，“听说雪莲入药清香微甜？”
“当然。”龙渊好似知道她心思一般，脸上的笑带着一分诡异，“只不过玉雪莲当时就给你服用了，现在这碗药则是我这位神医配出的清毒补体的良药。”
“你配的？”黄维眉头皱起，看着那碗药，仿佛看着世上最为可怕的东西。
“对，我配的。”龙渊看清她眼中神色，脸上的笑容愈发欢畅。
“我不喝了，我怕这药比这草还毒。”黄维已是一脸戒备。
“黄姑娘，我家公子为了找你可是把整个巫山都翻了个遍。”皇星见黄维毫不领情的模样，觉得应该为自家公子说说话，“而且用玉雪莲给你解毒时，你却是药一入口就吐出来，多亏了公子亲……”
“皇星，什么时候你话这么多了，舌头要不要修剪一下。”龙渊凤目斜斜扫了眼皇星。“我下去了，公子。”皇星登时噤声，赶忙退下。
“女人，来，吃药了。”龙渊在软榻上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递到黄维嘴边。
黄维拧着眉头转开头，这药肯定是极苦极涩的，光是闻这气味就让她作呕，“我自己有手，不劳烦你。”
“女人，我这是关心你，要知道能得我亲手喂药的人可真不多。”龙渊轻笑，手中的汤匙依然停在黄维面前。
黄维却不为所动，极力转着头，只想躲开，这药味真的很难闻啊，她已经快要吐了。“难不成闻名天下的火凤黄维竟怕苦不成？”龙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身上的毒可没清完，这药还得喝上三天。”
“三天？”火凤闻言瞪大眼睛。天啦，喝三天！便是喝上一口也会要她半条命！
“女人，你什么时候返老还童了，竟如三岁孩儿一般怕吃药。”龙渊凤目中含着讥诮。“哼！”火凤冷哼，然后屏住呼吸，口一张，含住汤匙，吞下药，眉头随即皱成一团，然后口一张，哇的一声，刚吞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幸好龙渊动作快，闪避及时，否则必全吐在他身上了。
“你慢慢吐没关系，我早叫皇星多煎了一锅。”龙渊淡淡地道。
火凤一听，心凉半截，抬头看着龙渊，目射怨光，但随即收敛，以难得的温柔语调道：“死龙烂龙，你有没有丸药？这种水药我一喝必吐。”“没有。”龙渊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又舀一勺药至她唇边，“你若吐完这一碗，我就让皇星再送一碗来，药煎第二次时我再加点黄连。”火凤一听，手悄悄往袖中伸去，却又听得龙渊道：“忘了告诉你了，你的白绫在我房中。”火凤手一顿，恨恨地看一眼他，然后闭紧双目，张口吞下药，紧闭唇，咽下去，而一双手紧抓衣裳，一张脸皱成苦瓜。
龙渊含笑看着她的动作，只是眸光扫过她唇上那个伤口时，眼光一沉，手中的汤匙下意识地便往那一压。
“哎哟！”火凤一声惨呼，“你这烂水龙，你乘人之危！你别哪天撞在我手上，到时……唔……唔……咳咳……咳……，你……”
“喝药时别说那么多废话。”淡淡的语调依然，但不难辨认其中那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屋外的皇星、皇园相对摇头，真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对每个人都那么温和有礼，独独对黄姑娘却是如此，难道真因为黄姑娘名号排在他前头？
终于，一碗药喝完，风夕已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茶！”火凤张着嘴，使劲哈气，极想散去口中那股味道。
“喝药后不能饮茶，这你都不懂？”龙渊将手中药碗放置桌上，然后又从桌上的一个盘子里挑出盒东西，“这是梅干，你解解苦吧。”火凤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中接过，马上往口里丢进一块，“好酸！”不由自主伸手拍拍两边脸颊。龙渊看着她那样甚觉好笑，“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堂堂火凤黄维竟然怕喝药。”
“这不叫怕，是不喜欢，我爹我哥都不喜欢喝，这习惯是从我们祖上传下来的！”黄维义正词严地纠正他。
“哦？”龙渊眸光一闪，“我家祖上倒是传下个法子，说遇上怕苦不吃药的人就硬灌，过后给她吃点酸的就行了。”
“这什么破法子！”黄维皱着鼻子哼道，等口中酸甜的滋味盖过了苦药味，她斜睨着龙渊，“龙渊，你真的翻遍整个巫山？”实在不能相信这个假仁假义的人会为她去搜巫山。
“听说在鄂州有一个古老的习俗，男女黑夜里幽会时以吻定情，而定情时若咬破了对方的唇，那便代表着非卿不娶，生死无悔。”龙渊却不理她的问话，反说起了闲话。
“非卿不娶……生死无悔……”黄维抚着唇畔，黑暗中那灼热的气息，那低沉而坚定的话语——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记住我——是这样吗？许下下辈子的誓言？可是人有来生吗？杨烨……
忽然间，口中酸甜的梅干变得如药般苦涩，难以下咽。心头有什么直往底下沉去……沉去……一直沉至最隐秘的一角，深深地藏起来，此生也许都不会再浮起。
“女人，你和谁定下盟誓了吗？”龙渊拈起一块梅干，似要喂给黄维，到唇边时却忽又往那伤口上压去。
“咝！”黄维痛得回过神来，看一眼龙渊，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怎么可能，那是鄂州的习俗，与我何干。”
“是吗？”龙渊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目光却停驻于她脸上，似研判什么。
黄维闻言回头看他，神色极是淡然，“龙渊，你哪听来这些闲话，难不成你想找个人试试鄂州之盟？凭你这副模样，倒是会有些傻女人被你骗到手的。”
“呵，凭我何需盟誓。”龙渊一笑。看着她平淡的神色幽沉的眼眸，黑眸里闪过一丝光芒，却瞬即垂眸敛起。
一时两人都没了斗嘴的兴致，房中顿时沉静下来，片刻，龙渊起身离去，“你毒还未清干净，多休息，少费神。”
房中黄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第二日黄昏时，黄维来到巫山南峰脚下，抬首看看暮色中的巫山，依然静寂如画，并未因有条英魂永眠于此而有丝毫的改变。抬步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那个人，虽然只是坟茔。
蓦然，鼻端似闻到什么，低头一看，草地上似乎被清理过，但依然留下了几抹浅浅的血痕。黄维眉头一敛，抬首，眼光便被几块石头吸引，这样的石头大而平整，不似此处天然的石块，怎么会出现在此？走近细看，上面还有刀剑划过的痕迹。
她飞身而起，落在一株高树上，居高环视。果然，相隔不远处也散落着这样的石头，但都被移动过，且有些扔在隐蔽处。她审视着这些石头散落的方向，蓦地，一个念头跃进脑中，让她脚一软，几乎摔下树来，忙稳住心神，细数那些石头，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一百三十六块。
果然……竟是这样的！
天气明明还很热的，可她却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意从四周笼来，一直沁到心底，手指抓住的树枝发出脆响。
飞身落地，依然往山上走去，一颗心却沉至谷底。
南峰山腰之上，堆起一座新坟，墓碑上四个简单的大字——杨烨之墓。
黄维立在坟前，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良久之后，伸出手指，轻抚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凄然。
这么一个人，就这样永远沉眠于此了。可是三天前，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曾紧紧抱住她，用身体保护着她。
一滴泪落在石碑上，蹲下身来，凝视墓碑。杨烨，你最后……最后死于谁手？若是杀生门，我必为你报仇！若是他……若是他……时光流逝，夕阳收起对大地最后的一缕留恋，投进西天深广无垠的怀抱，黑色的天幕徐徐降下，掩盖天地，遮起大地上的青山绿水，红花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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