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那天晚些时候,江豢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看到客厅正中央风满袖正长手长脚地盘在猫窝里,一条胳膊搂着黑豹的雕塑,枕在黑豹的背上叼着哨兵营养液的袋子。
家里有床有懒人沙发,风满袖却偏偏选择了新搬进来的猫窝。
江豢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前他们没少在风满袖的精神图景里胡搞,重逢之后也在不怎么合适的地方搞过两次,然而在他允许风满袖登堂入室,晚上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后,这人反而在这方方正正的房间正中克己复礼起来,矜持得不行,别说扒他的衣服了,连吻都没接过一次,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遮住了那漂亮的锁骨窝。
这反而让江豢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也搞不清楚风满袖现在这是个什么意思,更不确定自家前任是不是今晚就打算睡在这猫窝里了。
“我现在可以开始交代了吗?按照你们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坦白从宽,我认为我拥有争取宽大处理的权利。”风满袖支起身体跟他说。
他下午借口处理文书晾了风满袖好几个小时,本意是想借这个机会思考一下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刚重逢的时候他颇有点ptsd,只想快点把风满袖赶走,有多远滚多远,但随着被这人拖着满琅市跑,他又重新活过来了,他的快乐肉眼可见,就连交集不多的张三都能看得到。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和风满袖磨合得那么好,这样的人这辈子可能遇不到第二个了。
和风满袖复合大概只是时间问题,江豢有这个预感。
反正黑豹已经不在了,大不了再死一次,他身无长物,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江豢深吸了口气。
“交代什么?”江豢问。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般,风满袖满意地昂起头,把装营养液的袋子捏成一团。
“全部。从被我烧掉的文件夹开始。”
江豢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用脚尖碰了碰风满袖的膝盖。“请开始你的演讲。”
风满袖一把抓住江豢的脚踝。
“你在文件夹上看到的mnd指的是先天性的运动神经元疾病,一共有两种,一种是渐冻症,一种是渐融症,渐融症的患病率约为千万分之零点二——”
风满袖的话语没有半点煽情的部分,平铺直叙,向他坦诚相待了一切。
“渐融症其实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进化方向,治疗方式以遏制进化为主,于五十多年前立项,也就是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
“拖风屹的福,在短短二十年内,临床上渐融症从彻头彻尾的不治之症发展成了治愈率高达百分之四十的可治疗疾病。”
“我被送到塔里的本意是通过学习哨兵自我控制的方式尽量延长寿命,但很遗憾的是,我剩下的寿命不足以撑到治愈率上升到可接受的范围内。”
江豢脸色微变。
江豢:“你的意思是,你招惹我的那时候,你已经知道你的寿命并不长久。”
风满袖耸了耸肩:“定义一下‘招惹’。”
江豢:“……精神结合。”
风满袖勾起嘴角,讨好式地用额头蹭了蹭江豢光裸的小腿,算是默认了。
“你是塔里土生土长的小孩,你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改变。”风满袖又说,“因为父母同生共死的原因,虽然你在塔里表现得十分安稳,但在你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小块地方在渴望着轰轰烈烈的同生共死。”
被说中了,江豢不自在地动了动,倒是没挣脱腿上的桎梏。
江豢:“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风满袖:“动动脑子,江豢,你以为我是谁?”
赶在江豢发火之前,风满袖忙继续说:“所以我‘招惹’了你,我给你刺激,我给你外面的世界,我给你肾上腺素,我给你轰轰烈烈的死亡。”
江豢心中微微一动。
这不是他听过的最离谱的故事,但却是唯一一个明明有在亲身参与,却又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的故事。
“我是风家人,风家人永远不可能像个被加热后的冰淇淋一样在床榻上苟活,我选择体面的结束人生,以至于我的寿命只剩下三年。”
“当时我有两种选择,要么赌一把,立刻接受手术,把你的性命算在一起,赌那百分之四十的成功率。”
“要么带着你去环游世界,玩三年,然后葬在一起,也算达成了同生共死的成就。”
江豢微微叹了口气,任凭自己的手指陷入风满袖半长不长的柔软发丝间隙。
“但你最后没这么做。”江豢说。
风满袖颇不自在地偏开目光。
“我没舍得。”
后面的第三种选择风满袖没说,但江豢懂,要不然他也没法与风满袖重逢。
在见证了自家向导父亲在哀悼期的死亡后,江豢的骨子里其实一直有那么点求死的基因,如果风满袖当年将所有的实情和盘托出,江豢一定会逼着风满袖当即在两种选择中挑选一个,或者在环游世界来到极地冰川的时候携手跳进死亡之海,或者坐在手术室外等待豪赌的结果,要么生,要么死于相同的哀悼期。
他聪明的哨兵将不会有机会验证第三种选择。
“天才的脑瓜也有愚蠢的时候,”他慢慢地梳理风满袖的发丝,“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让我陪你速冻,我们一同跨越三十年的时空。”
风满袖闭上眼,像一只猫咪般享受江豢掌心的温度,半晌后笑了笑:“名为濮荣的那名女性哨兵没告诉你吗,速冻对哨兵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严重的话甚至会剥夺哨兵的精神图景。”
说到这里,风满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般放轻了声音:“万一我要是失去了哨兵的身份,我还怎么配得上你。”
江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傻逼,你以为我同意和你精神结合是因为你是个牛逼的s级哨兵?”他收紧手指,扯住男人敏感的头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一次想过,我选择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这个可能性?”
风满袖立刻绷紧身体,不存在的毛发全体起立,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江豢看,就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连用词粗鲁都忘了强调。
“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而被强行剥夺了选择其他人的权利。”
江豢差点被这句话气笑了,到底是谁最先说的风满袖聪明,他的哨兵明明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傻逼,真以为地球只绕着他一个人转吗?
真以为爱情这东西是能逼得出来的吗?
精神力瞬间暴涨,触须从四面八方探出身体,江豢一只手依旧攥着风满袖那颗高贵的头颅,毫不客气地把触须扎进风满袖的精神图景里。
宛如台风过境般的精神图景没有半点抵抗,任凭江豢的精神力在生机勃勃的废墟上肆意穿梭,像巡视自己的领土般四处游弋。
风满袖没有解释黑猫的去处,不过江豢已经知道了,它没有身形,却无处不在,三十年的速冻生活对哨兵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是有黑猫牺牲了自己,风满袖才得以依旧保持哨兵的身份,赶来与江豢重逢。
江豢用自己的精神力丈量了精神图景里的每一寸土地,无形之物最终于废墟上合拢,光点飘散,化为人型。
就算是分手了,风满袖也从未对他取消肆意更改精神图景的权利,他打了个响指,先是把现实中的双人床搬进精神图景,然后双手凭空一扯,硬生生抓住风满袖的精神力,往床上一丢。
细碎齑粉凭空飘散,风满袖修长漂亮的身体被摔在床上,双手撑着床单,像一只被吓到炸毛的猫,满脸写着不知所措。
“我现在要开始骑你,骑三十年。”江豢爬上床,居高临下地宣布道,“有种你就报警,看人民公仆管不管你。”
风满袖仰视着他的向导,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
在精神图景里胡搞的好处在于,事后不需要处理多少现实的东西,最多洗个裤子。
三十年的速冻并未剥夺他们年轻的容貌,却到底还是在他们的dna上刻下了痕迹,体力不比年轻的时候。
“还差二十九年十一个月三十天零二十二个小时,”风满袖瘫在猫窝里懒洋洋地说,“你还需要继续努力。”
被喂饱的江豢心情正好,踢踢风满袖示意他爬上床来,反驳他道:“准确地来说是二十三个小时零三十七分钟,哨兵的忍耐力不是很强吗?”
风满袖爬到他身边躺好,无所谓地哼了声:“是你体力太差,等你自己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种感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和江豢梦里想过的一样,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与爱人分享精神图景,分享床铺,分享人生。
也许等到垂垂老矣时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前的走马灯并不是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时那昙花一现般的快乐,而是自此之后每时每刻,是与风满袖一同走过的人间烟火。
“我有点困了。”他含糊地说。
“那就睡吧,睡几个小时,”风满袖亲了下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有两件事要做,我们应该可以把被囚禁的女人那件事情给解决了。”
风满袖的怀抱又香又软,他太困了,后半句话他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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