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天已经黑了,窗外车水马龙,价格足以买下琅市百分之五十土地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声,
江豢没开灯,沉默地在他的哨兵旁边坐着,好像有一点体会到了前阵子二人位置调换,风满袖坐在他床边守着时的心情。
今天是个相当漫长的一天,江豢起了个大早,在琅市奔波了一整天,直到月上中天才脱身出来,到特殊看护科看一眼他沉睡的哨兵。
因为没有风满袖床边这些昂贵仪器的辅助,关海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迷失在精神图景中只是分分钟的事,所以上面决定一切从速从简,昨天半夜紧急将关海提走审讯,今天直接站上法庭。
法庭里每十个人至少有七个是向导,剩下的三个里还有两个哨兵,江豢只觉得自从离开塔后他还没见过这么多哨向被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根据规定,哨向在这种场合要让自己的精神体对外可见,以避免私下里实施一些小动作干扰审判结果,江豢差点没能出庭,还是有风屹给他做担保,他才得以对向导法官汇报张慕阳昨天连夜帮他整理的二组任务转组情况。
sehs全国一共十二个组,按每组平均八个人算,九十六名在编组员里只有九名科班出身的哨向,关海把sehs各组的行为习惯摸了个透,利用职权将但凡和关海背后势力有关的任务一律转到没有哨向的组里,借用普通人与哨向之间绝对的能力差距,让这些任务全部落得不了了之的结局。
之前的人物a董诚国也被拉上了被告席,人物a脸色惨白,显然还没从风满袖的精神折磨中恢复过来,江豢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两个人居然是父子关系,而关海随了母姓。人物a被风屹的人逼到车祸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拿破碎的挡风玻璃划花自己的脸,所以江豢见到的人物a才会是那副脸上血肉模糊的模样。
人物a的本意是不希望风满袖沿着他这条线找到尚未暴露的关海,然而风满袖却——却——好吧,江豢也不知道他家哨兵那个聪明的脑袋瓜是怎么思考的,居然挖出了在sehs里隐藏了三十年的关海的破绽。
以江豢的权限,他只能旁听到与sehs有关的部分为止,关海背后的水很深,错综复杂的势力似乎与二十多年前哨向大灭绝的事情也有关联,只不过这部分内容属于机密项目,像江豢这种无名小卒不配得知。
好在江豢没什么好奇心,他只想回去找这次寻找卧底行动的功臣,回到他昏迷不醒的哨兵身边。
然而焦急归交集,上头有令,要找出关海在职这三十年内所有曾被可以转组的任务,以至于江豢被迫加班到深夜才迟迟脱开身。
他出门的时候风屹家的车正在下面等着,江豢给组里叫了个甜点外卖,然后才上车,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车上坐着等他,背脊挺得笔直,是和风满袖一脉相承的死要面子。
“爸。”江豢无所谓地跟风屹点了下头。
他从小没怎么和爹妈相处过,眼前年迈的老人又是他家哨兵的亲爹,这会儿叫声爸也不吃亏。
威严的老人没有隐藏肩膀上的白隼精神体,s级哨兵上上下下打量江豢一番,表情不见喜怒。
“你也到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年纪。”风屹说。
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速冻的时间虽然不会更改外表的容貌,却仍旧要算在真实的年龄里。
不过说出这句话的人毕竟是老狐狸风屹,他们这种人一句话自带八百层含义,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白用,风屹想表达的内容肯定不只是感慨时光飞逝这么简单。
江豢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快累挂了,完全没心思跟风屹打哑谜,大家又是老熟人,江豢连伪装都懒得戴,直言道:“爸,有什么话直说吧,我没风满袖那么聪明的脑子,绕来绕去我听不懂。”
也许是因为他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跟风满袖如出一辙,风屹低低地笑了,表情松动些许。
“三十多年了,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当年你陪他来救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吓傻了,巴不得要离他远一点,谁能想到你居然真的和他走到了今天。”
比起在跟他沟通,反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江豢望向窗外,眼看车子飞速掠过一个又一个明亮的车灯,在车内反复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们风家人本不该有弱点,风满袖是,风满城更是,在我们风家的家训里,只有这样才算活得体面而又洒脱。风满城很听我的话,沿着我安排的路线走下来,然后在最后的时刻慷慨赴死。”风屹叹了口气,背脊微佝,眉眼前所未有的苍老,“是我亲眼看他按下安乐死的按钮,我以为这才是风家人真正的宿命。可我这位从不让我省心的小儿子却没走成这条路,他选择了你,你让他有了弱点,可你也——”
后半句话风屹没有说出口,只摇摇头,薄唇微抿,难得露出几分在风家人脸上少见的脆弱。
司机把江豢送到医院楼下,在临行之前,风屹拍了下江豢的肩膀,不算用力,却仿佛是身为一位久居高位的父亲所能托付的最强烈的情绪。
莫名其妙的对话,莫名其妙的行为,直到走进风满袖所在的病房里,江豢才意识到风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是你让他有了弱点,可你也成功让他活了下来。
他是风满袖的向导,是风满袖的安全绳。
无论风满袖走得有多远,风满袖总会为他回来。
今天的精神力治疗依旧效果不佳,除了江豢之外,昏迷中的风满袖不肯放任何向导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任性的狗东西。江豢心想。
不,以风满袖的行为习惯来看,应该说是任性的猫东西才对。
风满袖的精神图景里春暖花开。
原本摇摇欲坠的四面墙壁比之前坚固了不少,飞鸟与游鱼在墙上灵活攒动,抽象派的挂画附和着钢琴的叮咚声左摇右晃,正中央的猫窝里趴着黑豹的雕塑,星天仪样的装饰物慢吞吞地旋转,懒洋洋地散落细碎的发光齑粉,落地窗大大开着,窗外是一整片明艳的骄阳。
这是他呆惯的地方,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除了风满袖不在场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和三十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落地窗外不再是白茫茫的虚幻符号,而是被替换成了一整片黑雪姬花海,赤黑色的花瓣迎风飘扬,蔓延到远方。
在视野的尽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流边的遥遥摆着两个睡袋,旁边还有一从已经熄灭的篝火。
精神图景从来不止房间这么大,按照当年老师的话来讲,其实精神图景的大小是无穷无尽的,只不过因为人类的脑容量有限,所以才会建议哨兵将精神图景具象化,勾勒出边缘,以防自我在精神图景里迷失。
方方正正的房间没有门,江豢从落地窗中跳出去,跳到黑压压的花田里,据说‘旺风满袖’的黑雪姬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引领他走到睡袋旁。
江豢先是抬脚在睡袋上踩了一脚,下面是扁的,风满袖也没藏在睡袋里。
倒是没觉得有多失望,江豢单手把睡袋拎起来,从里面掏出一本《睡美人》。
塔里一般是两人宿舍,江豢和另一名几乎忘记姓名的向导舍友住在一起,而风满袖却因为过于特立独行,从而拥有了独立住宿的权利。
这可太方便小情侣谈恋爱了,江豢晚上偶尔会偷偷在风满袖的宿舍里留宿,他的哨兵总有办法帮他瞒过负责巡查的哨兵老师。
那时风满袖的宿舍还没有后来他们俩住的地方那么整洁,书架里塞得满满当当,摆了一大堆书脊靠内开口朝外的书本。
在得到风满袖的允许后,江豢随意抽出来一本,那时候他抽出来的便是这本《睡美人》。
风满袖?童话故事?他用一种‘你他妈在逗我’的眼神盯着他的哨兵,而风满袖则自暴自弃地把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地说这玩意是我哥的恶作剧。
然后生怕被江豢嘲笑,反客为主地说我不管,我困了,我要听睡前故事,你现在念给我听。
于是在那个黑沉沉的夜里,二十岁的江豢被迫摊开童话书,借着微弱的灯光给他二十三岁的年幼哨兵念睡美人的故事,念远道而来的王子将沉睡的公主吻醒。
江豢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并不是结局,后面还接了几条一看就是风满袖手写的句子。
虽然速冻剥夺了我至少一半的哨兵能力,但我还能抓到人物b,这是不是证明我还配得上你?
刹那间精神图景万籁俱寂,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成了风满袖的眼睛,他们提心吊胆,他们在暗中窥视着江豢的反应。
旁人都在问江豢一个区区b级向导怎么配得上s级哨兵风满袖,唯独到了他的哨兵这里是反过来的,自信到几乎有点自负的男人只在他一个人面前自我怀疑。
所以躲着他,所以给他大布迷阵,为的不过是借着童话书上的句子问一问江豢的真心。
江豢笑着比了个中指。
“傻逼。”他闭上眼。
凝固的精神图景瞬间重新恢复活力,有风吹过他的手势,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他的粗鲁。
“嗯,我也爱你。”江豢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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