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半
苏荇今天先是被下毒，又和苏母商量了半天上学的事情，本就累得不行，恨不得沾了枕头就睡，结果半睡半醒间总觉得有一只小动物一样的东西在床下扒着床沿拱着脑袋钻来钻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不停。
苏荇伸手，居然还摸到了柔软细腻的毛发，苏荇翻了个身，感觉是个兔子苏荇打着哈欠，安抚一样给那只小东西顺了顺毛，小东西却不识好人心地浑身一颤，细碎颤抖的声音传过来。
“小姐”
苏荇一怔，兔子成精了这是？
不对！床下面好像还睡着个叶栀呢！
苏荇手忙脚乱地摸黑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穿上外衣，点起了床边斗柜上的蜡烛，借着昏黄微弱的烛火，看见叶栀跪坐在自己的铺盖里，低低地垂着头，眉眼都羞赧地藏在长发落下的阴影，只露出两个绯红的耳尖，叶栀绞着手指，小声道“小姐”
苏荇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把刚才摸叶栀脑袋的那只手藏进被子里，苏荇镇静道“怎么了？冷吗？”
叶栀长长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悸动，伸手试了试自己的脸颊的温度确定不烫了之后才抬起头，眨着眼睛望着苏荇，叶栀为难道“小姐您怎么能让我跟着您去接李先生呢？这，这有辱斯文啊。”
苏荇一愣，她以为叶栀是半夜难受又不敢打扰自己才在床边拱来拱去的，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事，放下心来的同时又难免变得啼笑皆非起来，这小家伙是被封建礼教洗脑成什么样子了？看起来好像打算一辈子呆在自己后院里，除了自己，别的女人一个也不见了。
苏荇也知道叶栀是怕苏母知道后骂他不检点，于是便解释道“李先生明天要带着夫郎来呢，母亲那边刚处理了晏浣之，傅清若刚刚接手内务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去接他，我就想着索性带你去好了，反正你也算是我的家人。”
苏荇见叶栀愣愣的，微微张着嘴，杏仁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乌黑的瞳仁在温暖的灯下漾着盈盈的水光，苏荇帮他披上锦被，笑着安慰他道“别怕，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去了只管和先生的夫郎聊聊天，别冷落了他就是了。”
叶栀还是怔怔的，忽然揪住苏荇外衣的一角，低着头小声问“小姐能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吗？”
苏荇便笑着重复道“别怕”
叶栀急切道“不，不是这句是刚才那句”
苏荇一愣，歪着头想了半天，试探道“反正你也算是我的家人？”
叶栀揪着她衣角的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苏荇吓了一跳，捉住他的手，贴在他额头上帮他试了试温度，苏荇疑道“没发烧呀？你冷吗？”
叶栀吸了吸鼻子，把堵在喉咙里的抽噎咽下去，悄悄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叶栀勉强勾起嘴角，笑道“小姐把我当家人栀儿，栀儿很开心。”
苏荇看着他红肿的眼角和鼻尖，和埋藏在眼底眉梢的欢喜和爱慕，忽然觉得事情大条了起来。
——不是，我说的家人不是夫郎的那个家人，是弟弟的那个家人啊！
叶栀跪坐在床下，轻轻将下巴搁在了苏荇膝上，叶栀小声道“小姐我一直都想听你说这句话”
苏荇：救命！现在解释算始乱终弃吗？
苏荇小心托着叶栀的小脑袋，像移动名贵瓷器一样把他的脑袋托在掌心里搁在了枕头上，苏荇看着叶栀身上单薄的中衣，和露在外面伤痕累累的手腕和脚腕，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苏荇摸着鼻尖，扭过头不敢看叶栀脸上因为不能枕着自己膝盖而露出的哀怨的表情，苏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咳，那个，冷的话就到床上来吧。”
叶栀闻言一怔，而后一张素净的脸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迅速地红了起来，他纤长的睫毛遮着慌乱的眼神，轻轻地颤，叶栀支支吾吾道“这怎么这怎么行呢，夫人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苏荇却不由他分说，干净利落地伸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捞到床榻上，苏荇一摸叶栀手脚，果然是冰凉的，苏荇压着叶栀四处乱蹬的脚，拿锦被把他包了个严严实实，苏荇甚至找来腰带在被子卷外边打了个结，苏荇伸手，擦着叶栀毛绒绒的睫毛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小声道“睡吧。”
绵长的呼吸擦着叶栀的耳廓划过，叶栀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叶栀听话地闭上眼睛，缩成一团静静等着苏荇接下来的动作。
苏荇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从床下的箱龛里翻出另一床被子来铺在叶栀刚才的铺盖上，躺下试了试，软硬适中，苏荇满意地拍了拍手，蒙上另一床厚实的被子，把叶栀的荞麦枕头扑打得松软舒适，躺倒在铺盖上，翻身就睡。
床上的叶栀等了半天，既没有等到苏荇温柔的动作，也没有等到她炽热的温度，直到苏荇又爬起来吹熄了蜡烛，叶栀才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看着正在舒适翻身的苏荇，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荇哈欠连天道“闭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是你小姐，我就是规矩。”
叶栀想说的话都被苏荇堵了回来，只得睁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苏荇看，希望自家的恶棍小姐能够良心发现，苏荇把眼一闭，把身一翻，把被一蒙，装作无事发生地打起了舒适的小呼噜。
叶栀在被子卷里挣扎了半天，连个胳膊都没伸出来——苏荇用腰带把他结结实实地捆在了被子里。
叶栀只得在黑夜里，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脸颊一寸一寸地烧起来，一边忍着羞涩颤声道“小姐床上很宽敞下面太冷了。”
苏荇裹被子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睡了。
叶栀探出脑袋看地上那一团黑影，直到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才彻底死了心，缩回被子李，揪着自己的衣角开始纠结。
小姐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呢？不是说是家人了吗？怎么还，还这么生分？
叶栀艰难地翻了个身，心道不知道小姐睡得舒不舒服，地上凉，明天得让厨房的人煮碗姜汤给小姐喝。
月上中天，如银的月光漫过窗棂，倾泻而下，微风拂过梅枝，积雪簌簌而下，红梅舒展枝条，疏影横窗暗香浮。
叶栀蹙着眉头，缩成一团，带着满心的纠结，悄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荇醒得早，赶在苏母身边的嬷嬷进来发现叶栀“大不敬”的行为前把叶栀叫了起来，哄着叶栀给他身上的擦伤淤青上了药，翻出自己之前的一套衫裙来扔给叶栀，苏荇笑道“虽然我想让你出门走走看看，只是云城民风古朴，你骤然抛头露面恐怕要惹来是非，你先把衣服换上，一会我再给你梳个头发。”
叶栀捧着衫裙手足无措道“这，这不行我怎么能穿女子的衣服呢这，这要给小姐招来晦气的。”
苏荇无奈地把衣服套在他身上，一边帮他系着衣裳上的系带一边霸道道“你家小姐从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我打听过了，李先生的那位夫郎，平日里也是穿着女子服饰出门闲逛的，你就把心安稳地装到肚子里，安心听我的就是了。”
叶栀揪着袖口繁复的纹饰，依旧惴惴不安的不敢抬头，叶栀趴在苏荇胸前，一边任由苏荇给自己打理头发一边小声问“那，那要是夫人看见了怎么办？”
苏荇俏皮地笑道“母亲今天带着傅郎君去衙门改换文牒去了，下午还要带着傅郎君去城中亲友家里让傅郎君认认人，一整天都不在家，你就放心罢。”
叶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拘谨地站起来整理衣裙，苏荇给他的是自己十二三岁时的一套衣裙，上衣是件柳绿的小袄，罩着一件滚了一圈狐狸毛的鹅黄短褙子，露出绣满了柳枝燕子的翠绿领口来，下裙是件及地的鹅黄百褶裙，裙摆处密密麻麻绣满了灿烂的迎春，料子并不是时兴的好料子，却把叶栀衬得像是花丛中的仙子一样。
苏荇笑眯眯地把一只珍珠钗戴在叶栀头顶的发髻上，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叶栀笑道“果然男孩还是得多打扮才好看。”
叶栀扭捏地转过身子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张稚气的脸，笑得傻里傻气的，叶栀捂上嘴，不让自己笑得太惹人笑话。
苏母新拨来当书童的小丫头听书一路小跑着进来，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里屋，听书弯着眼睛笑道“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见面礼也已经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听书穿着一身利落的贴身骑装，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往躲在苏荇身后的叶栀身上瞟，叶栀穿着一身女人衫裙，不敢在陌生女子面前露面，瑟缩地躲在苏荇身后，苏荇捏了捏他柔软的手，附在他耳边小声安慰道“别怕，一切有我呢。”
苏荇扭过头，笑着吩咐听书道“现在就走吧，别叫先生等太久。”
苏荇低头哄叶栀“走吧，我们去接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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