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过往渊源

我正在惊惧中，没想到突然听到一个陌生声音这么说，心中不由又是惊诧又是感动，一扭头，就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娘老子！”

姨外公惊呼一声，我一听就知道这个老太太是谁了。

她就是我的老外婆，我这次就是来给她祝寿的。

我们这边管外婆的妈妈叫老外婆，也就是我姨外公的岳母，他按老家的习俗喊“娘老子”自然没错。

我仔细打量老外婆，说起来，这还是我记事以后，跟她第一次见面，听说小时候她还来看过我一次，但我已经不记得了。

老太太虽然已经九十高龄，但身体显然还很健朗，面色红润，鹤发童颜，绑了三寸金莲的小脚，手上虽然拄着根拐杖，但更像是单纯拎在手里，走起路来，步伐居然出奇的稳，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长辈出场，姨外公的架子也端不起来了，赶紧凑近她赔笑说，不至于，不至于，年伢子的事，我们再商量就是了。

我当然也不愿意让长辈替我送死，虽然心里百感交集，但还是附和着说是啊，老外婆，姨外公他们肯定还会有办法的。

“屁的办法，有办法就不用商量了！”

老太太牙齿都没有了，嘴唇瘪瘪的，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她举起拐棍用力跺了跺地面，严厉地说，“行了，都别废话了，照我说得搞！现在这个家我一点主都做不得了，是吧？”

姨外公无奈苦笑，但看他神情，显然被老外婆说到了心坎上。

老外婆虽然对姨外公他们很严厉，但当视线转到我身上的时候，脸色又变得无比慈祥，温声说：“年伢子是吧，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放心，有老外婆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一点事的！”

我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求生欲和良知在疯狂斗争，又想活，又不愿意让老人家为我牺牲，矛盾到了极点，千言万语都像堵在了嗓子眼上。

老外婆似乎也看出我心里的天人交战，呵呵一笑，说你是个好孩子。然后转头就跟姨外公还有陈师公拍板，说没问题吧？

姨外公这时也下定了决心，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沉痛地点了点头，叹气说要得，我去安排。

陈师公也搓着手，说满满（我们老家对姑姑一辈的尊称），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也会帮忙的。

姨外公对他怒目而视：“你当然有责任，还是主要责任，别指望我们家会因此感激你！”

陈师公苦笑，说是，不管怎么说，我陈大海欠你家一条命，以后你们要用了，随时来取就是了。

我听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条人命，不由急了眼，但刚刚一张嘴，姨外公就瞪了我一眼，说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对小孩子不要这么凶嘛！”

老外婆呵呵笑着，走到我跟前，伸出手。

她本来个子就不高，又因为年纪大佝偻了，身高只到我胸前，但看她抬手的动作，我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连忙蹲下身子，任由她粗糙的手掌落在我头上。

她轻抚着我的头，说好孩子，这些事都是命啊，我也不是救你，只是命里有这么一个坎，你就不要太往心里去了，以后做个好人就是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率先往门外走去，同时吩咐说年伢子今晚就送到我屋里去吧，正好我寿材家当也备好这么多年了，能派上用场也好。

我看着她苍老的背影，一时间不由被眼泪模糊了视野。

我都没想到，印象中的第一次见面，这个老人就要用她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这让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可当我想再次开口劝阻时，姨外公却拍了我一下，冷冷地说：“不要讲了，免得老子改变主意，那你就死定了。”

我“啊”了一声，念头稍微一转，心里求生的欲望就已经占据了上风，再也没有勇气开口。

这一刻，让我在余生每每回想起来，都深深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懦弱。

然后姨外公和陈师公就像押送凡人一样，一左一右，把我护送去了一山之隔的老外婆家，只留下哭成泪人的姨外婆在家。

至于小颜，似乎也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又或者有别的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

我老家是典型的丘陵地貌，老外婆住的地方，虽然也算陈家坪村的范围，但彼此已经隔了一座小山包，山道和田埂弯弯绕绕，又要照顾裹了小脚的老外婆，一行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老外婆的家，也是我妈童年生活过的地方。

老外公早已离世，老外婆一个人独居，家里的房子也比陈家坪大多数人住的房子还要更加简陋，是那种老旧的木板房，进门就是厨房，里面一间卧室，房屋前后竹篱笆围成院子，再加上旱厕和猪圈，就是全部的功能建筑了，因为年深日久，甚至连建房子的木板都变成了脏脏的深灰色。

小院正面，是一片池塘，枯败的荷叶根茎在秋风中很有萧瑟的感觉；

过了荷塘，就是大片农田，不过也因为季节的原因荒芜一片；

而在视线尽头，则是两座远山挡住了地平线，这两座山都是南方常见的丘陵，但比一般的荒山又更有特色的一点：

挨在一起的两座山，一座山顶上有几条沟槽，远看像五个手指印，而另一座山则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凸起一圈，像是在原本的山顶上戴了个帽子一样。

我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回来，从未见过这两座山，但不知为何，看到它们时，总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只是不等我多看，姨外公和陈师公就骂骂咧咧地推着我进了房间，然后掏出一堆红线香烛符箓开始布置。

我也帮不上忙，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老外婆沧桑的木床上发呆，不过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刚刚看到那两座山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观音山！萝卜岭！

在我小时候听我妈讲的乡土童话里，这两座山，和它们各自的山神，那可都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可以说撑起了我童年最温馨的回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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