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身体没有受到伤害?”松田阵平一脸震惊,“你们确定吗?”
萩原研二之前帮男人换了病服,闻言也恍惚地看了眼手里津川绚染血的警校校服喃喃:“都吐血了居然还没事吗……”
这位中年医生也很困惑,他看着不远处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的黑发男人,再次翻了下病例表确认了一下检查结果:“嘛,虽然听起来很难以让人置信,但是检查结果确实显示对方身体内脏器官都没有受到伤害,胃镜也做了,很健康。吐血缘由不太清楚,建议以后去医院里做个更详细的检查……不过津川君的身体有些虚哦?”
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现在亚健康问题也不容小觑,要好好认真吃饭锻炼啊!”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当即表示会好好监督对方的。
医生没有多说,他朝两个年轻人点点头,拿着病历离开了病房。
“呼~吓死我了,医生凶起来真的好吓人呀……”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着守在病床边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笑着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松田阵平,“看起来他们很喜欢小津川哦?”
松田阵平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没有回话。
但是萩原研二知道自家幼驯染也是开心的。
为津川绚开心。
或许津川绚不知道,但是这两个月他和松田确实一直在努力约他出去。
因为男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孤独,太疲倦了。带着一股漂泊不定和晦暗的味道,像燃烧后的星星火花,只留下一丝快要熄灭的微小光芒。
说不定哪天就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消失了。
只是光想起天台上带着微笑向后仰去的男人,萩原研二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刺痛。
那些情绪来势汹汹,常常在他不经意间就将他淹没。好在萩原研二是个非常会掩饰自我的人,他把那些疼痛都淤塞在胸腔里,没有与任何人分享。
而另一边的松田阵平可就没他这么游刃有余了。这个卷发的男人自从天台认识了津川绚之后就仿佛有了心事,时不时的会盯着自己的手臂发愣。
他知道,自家幼驯染说不定也有和他相同的感觉。
为什么他们心里会有这种感觉?萩原研二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松田阵平,他们都没法就这样丢着男人不管。
那两个月他和松田谁都没能成功把人约出去。直到进了警校,他们才再次见到了津川绚。
男人看上去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人也活泼了,皮的不行,像只精神焕发的小野猫,每天到处鬼混,甚至还能把松田阵平怼到哽住。
萩原研二看着围在津川绚床边的两个同期,眼神软了下来。
他想,以后有机会的话,和小阵平他们6个人一起去海边吧。
也许他们可以开一个小面包车,他或者是班长开车,其他几个大男孩会热热闹闹地坐在车里,张扬又肆意地玩闹。车上的窗户都可以打开,让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和衣摆都吹得七零八碎,他们可以从车窗探出头,看着海蓝一片的光景,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冒出的白色帆船,与掉落在粼粼波光的海面上的星星。
然后他们可以趁着夜色赤脚走在柔软的海滩上,或许偶尔碰到几只横行霸道的小螃蟹,或许偶尔踩到几个硌脚的贝壳。小津川或许会趁机挑拨小降谷和小阵平,然后几个年轻人就在浅浅的波浪中嬉笑打闹,说不定闹到最后还会被伊达爸爸和景光妈妈给劝阻。
嗯……到时候他就当录像的那个好了,这么美好的时刻,总得有人记录下来吧?
————————
医生轻轻地掩上房门,刚转身就看到走廊里朝着这边跑来的鬼塚八藏和伊达航。
两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的,鬼塚八藏甚至没来得及擦掉额头的汗,任由它们顺着脸颊滑落。
“里面情况怎么样?”这个平时凶名在外的魔鬼教官脸上全是遮不住的焦急,他欲言又止,“津川那小子……”
医生了然地笑了:“放心吧鬼塚教官,小伙子没收到什么伤害,就是身体有些虚,其他问题不大。不过他血液里确实显示白细胞过多,你看这里……”
医生打开病例和鬼塚八藏说着什么,但是一边的伊达航已经等不下去了。
津川绚从指缝中滑落的鲜血还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让这个硬朗的男人止不住地后怕,就好像——有谁曾经在他面前这么死去过一般。
那些荒唐的错觉督促着伊达航,告诉他,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留着那个黑发的大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不要留下一辈子无法释怀的悔恨。
不要再把他抛在身后,不要让他独自一人前行。
伊达航可以算得上是粗鲁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朝着教官与医生深深鞠了个躬表示歉意:“很抱歉打断你们鬼塚教官!我先进去了。”
说完也没等鬼塚八藏的回应,急匆匆地推门入内。
中年医生倒是很理解地笑了,他朝着鬼塚八藏揶揄道:“感情很好啊,他们。”
“呵。”鬼塚八藏气笑了,他拿下头顶的棒球帽擦了把汗,一脸不满地摇了摇头,“感情是挺好。但是一个个都不好对付,全是大麻烦,啧。”
“哦?怎么说?”医生有些好奇。
鬼塚八藏想起那几只大猩猩就头脑发胀:“一个两个都是刺头。”
“降谷就不用说了,你应该也听说过他——这孩子全科目全a,以即使是在悠久历史的警察学校中也显得独一无二拔尖的成绩入学……但是因为他那过于认真的性格和头发的原因,使得他不断地与其他学生发生纠纷。”
“哥哥是在长野担任优秀刑警的诸伏,虽然正义感很强,但是直到现在还在被他父母的案件所困扰。”
“拥有极强领导能力的伊达,只仅次于降谷的no2,也收到同样是警察的父亲辞职的影响……”
“明明洞察力和交流能力都超乎寻常的萩原,却只会靠这个能去追求女人,啧,真是让人火大。”
“还有松田那小子,虽说靠学科,以及高水平的专业知识和实战技术掩盖了面试时的不足……但是这小子旁若无人的性格,还有缺乏协调性的问题是致命的。”
鬼塚八藏叹着气揉了揉太阳穴:“前路堪忧啊……”
“什么嘛,你这不是挺自豪的吗?别炫耀了!”
中年医生笑着捶了一下教官的肩膀:“那津川呢?你应该看看他被那几个孩子送进来时他们的脸色,吓得我差点以为是人没了。”
津川啊……
鬼塚八藏脑海里闪过那对夫妻的模样,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津川成绩中庸,虽然综合能力不能与其他几人相比,但是津川拥有很强的同理心,富有正义感,善于理解,沟通技巧也很不错……不过要我说,他不适合当警察。”
医生闻言诧异:“咦?这么不留情面吗?”
“藤枝市东高等学校那案子,还有印象吗?”鬼塚八藏看到医生僵住的笑容,知道他想起来了,“津川的父母是那所学校的老师。”
“……”
“……呵,所以我说,他不适合当警察。”
鬼塚八藏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阵绵绵不停的阴雨里。
无数飞溅的血液在他眼前划过,大地疯狂地颤动着,那些稚嫩的学生们哭喊着与他擦身而过,全副武装的他与同事们,墙角边不知道是哭着还是笑着神情癫狂的男人,跪在地上割破自己手臂的邪教徒,教室里画满了白色飞蛾的桌面,鲜血与残肢覆盖住的阶梯和石砖,与至死都还保护着自己学生的那对夫妻。
藤枝市东高等学校,一百六十八名受害者。
鬼塚八藏亲手合上了他们的眼睛,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案子被上层称为邪教集团在一次未预判到的地震中趁机犯罪的集体作案,邪教徒们在地震中无一幸存,据点被捣毁,直接简单明了地结了案。
于是除了学校集资做了一场盛大的集体丧礼悼念逝去的校友们,人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没有人可以接受这个结局。
医生与教官在病房门口沉默地站了许久。
医生哑着声音试图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十几年前的事情,津川那会才多大,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他。”
“我怕的不是这个。”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他们一家,一脉相承的具有极强的奉献精神。”鬼塚八藏把棒球帽带回头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很好,但是出于私情,我不想让他当警察。”
“我怕他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鬼塚教官。
病房内的津川绚睁开眼睛,对着正关切地围绕着他的同期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半空中漂浮着的黑色史莱姆正勤勤恳恳地展示着他刚刚使用过的技能。
【调查员津川绚进行侦查鉴定:d100=16/80极难成功。】
【调查员津川绚进行聆听鉴定:d100=70/80成功。】
男人无所谓地听着鬼塚教官对于他的评论,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手指,把幻觉中爬上诸伏景光手腕的诡异藤蔓拍掉。
“?”诸伏景光以为津川绚是害怕所以想要拉住他,主动把手握了上去,朝着男人安抚地笑了笑,“没事的绚,医生说你没有内伤,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津川绚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五个大男孩。
他们就这样坐在宛如噩梦一般的病房内,在铺天盖地的蜿蜒扭曲的藤蔓中对着他微笑,医疗室墨绿色的地板发出如池水般的粼粼波光,从中浮起枯萎的姜黄色莲叶,像全是皱褶的动物皮肤一般吸附在地面上。而洁白的墙面崩解离析,露出里面霉斑点点的填充物,那些污水与藤蔓扭曲着从坍塌的天花板垂落下来,与空气中布满的粉尘纠葛不清,彼此互相依存着,像是要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一般,令人作呕。
而他的挚友们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那些污水与藤蔓逐渐掩盖住他们的面容,模糊了一切。
津川绚感到胃里一阵翻涌,他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被窝里,胡乱地点点头,就当做是回应刚刚诸伏景光的话了。
他又听到了那首民谣。
男人在他耳旁温柔地哼唱着,亲吻着他的伤疤,咿咿呀呀的惹人落泪。
伴随着诸伏景光抚摸着他头发的动作带来了割裂般的荒唐感。
歌声中逐渐参杂进1042冰冷无情、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滋啦……我们挑选……滋啦……优秀调查员为他们完成未了的执念,赞美他们……滋啦……的勇气和执着,与为……滋啦……世界所作出的伟大牺牲……】
津川绚在这片杂音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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