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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那天,凤虞和聆雀没谈得拢,聆雀希望凤虞跟傅兰庚说明秦邵和陆澜的事情,但凤虞又担心傅兰庚会做得太绝,秦邵倒也无所谓,但陆澜……他到底狠不下心。

        终究也是曾经拉过他一把的人,而且,若真是以权欺人……那他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这时,他还不知道,这一时的心软会带来怎样的恶果。

        这天,凤虞坐上马车去雍王府找李星阑,管家说李星阑在朱禁城的铜雀台听戏,又只得拿上令牌进宫找人。

        在朱禁城,凤虞放弃了乘坐轿撵,只让个小太监领路,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事算我先对不住他,可我该怎么跟他讲才好呢。总不会说,求学期间,忍不住琵琶别抱,和家里的兄长好上了吧?

        这样未免也太不含蓄了些,倒显得我是个负心郎了。

        嗯?

        凤虞突然停住了脚步,那小太监一头雾水,也只得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凤虞讽刺道。

        朱禁城穿堂而过的一阵寒风拂过,他下意识拢了拢外面的披风,觉得有些发凉。

        他抬头望天,发现,从这朱禁城望出去,天竟然被困成了个四四方方的“井”字。

        朱禁城的城墙很高很高,每块都用乌浆浆的泥红包裹着,仿佛是人皮被翻了个面,露出血淋淋的内里来。

        这就是那万人之上的人住的地方吗?

        凤虞想着: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悲哀啊。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跌跌撞撞往前跑着,后面一群小太监追着。

        “站住!站住!你这疯子,被咱家逮到,看不打断你的腿!”

        一个胖墩墩的老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面追着。

        凤虞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把他护在了身后。

        赵鹰暂时还被关在东京的郊外,等告完御状后,傅兰庚打算让赵鹰守在凤虞身边做贴身侍卫,这样,也算完满了。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凤虞看到了那个女人,看到了……那个女人身前的手。

        不,那可能已经不能称做是手了,那双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扁了一样,已经变成了扁扁的饼状,那块饼上糊着层稠酽的血红色,溃烂的血痂上,苍蝇在贪婪地啃食着血肉。

        那曾经也可能是一双纤纤玉指。

        凤虞垂下眸子,不愿再细看,只等这番闹剧过去。

        那疯子很聪明的样子,在宽广的宫道上绕圈跑,后面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

        那场面,好不滑稽。

        只是,突然,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到了凤虞,然后就停止了嬉闹。

        凤虞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刺向了他,那目光炽热地让人身体发烫,不像是恨意,反倒是一种……很强的执念。

        果不其然,那疯子跌跌撞撞朝凤虞扑了过来。

        侍卫拦在身前,拔出了刀:“放肆!”

        胖墩墩的老太监连忙喊住:“哎,别杀她,是太后娘娘的人。”

        那疯子气力极大,大力地推搡着挡在凤虞面前的侍卫,一边推,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惊得隔院的鸟儿都拍着翅膀飞走了,侍卫的刀推搡间砸到了地上。

        喧闹间,凤虞看见了那疯子的眼睛,那双偏执的、含着期望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娘娘!娘娘!奴才对不起您啊,娘娘——”

        那疯子抱住凤虞的腿就开始哭嚎,她嘴里翻来覆去就说这些话,不清不楚的。

        凤虞皱着眉,踢开也不是,任由她也不是。

        “晏晏!”

        李星阑听手下人说晏晏来找他了,高兴地正打算出去迎接,结果就看见凌寒宫那个女疯子又跑了出来。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那个疯子拉开!”

        李星阑怒斥着那群太监,还让巡逻的禁军一起去。

        说着,他又急忙吩咐道:“别打那疯子,把她拉回凌寒宫就是了。”

        女疯子死命扒拉着凤虞的腿不放,但她没有手,到底还是被禁军扯开了。

        被架走前,她还在喊:“娘娘,奴才对不起您,九儿——”

        李星阑揽着凤虞,微微把他拢在自己怀里,生怕那疯子吓到了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疯子在看到李星阑抱住凤虞时,眼里好像闪过了一丝精明的光。

        见凤虞的衣摆下沾上了那女疯子的血,李星阑皱眉道:“走,我先带你去换件衣服。”

        凤虞点了点头,默认了。

        去李星阑宫里的住所换了件衣服后,两人前往铜雀台,李星阑解释道:“那疯子以前是我父皇一个喜欢的乐姬,叫芸娘,弹琵琶弹得很好。宸娘娘对她有恩,她住在宸娘娘宫里,小时候,她还喂过我糕点。后来……宸娘娘死后,她就疯了。”

        凤虞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

        “那她的手又为什么变成那样了,谁干的。”

        把一个女人好好一双手砸成那样,好生恶毒。

        李星阑腹中翻涌,表情有些难看,低声道:“太后做的。”

        太后向来和宸妃不和,芸娘和宸妃一条绳,自然也碍了太后的眼。

        先帝还在时,芸娘虽然疯了,但在凌寒宫还是没受什么磋磨,李星阑稍稍长大后,也时常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直到先帝死后,太后有一天跟李星阑说,要他跟自己去看一样东西。

        李星阑糊里糊涂地跟着太后去了凌寒宫,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一幕:

        芸娘躺在草堆里,头发上沾满了草根和木屑,那双曾经让宸妃和先帝都夸赞的玉指,变成了一块肉饼,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当她看到太后时,顿时发出一股刺耳的尖叫,吓得李星阑一哆嗦。

        太后拨弄着她精美的护甲,皱眉道:“让她闭嘴,再这么叫,就让人剜掉她的舌头。”

        胖墩墩的老太监满脸堆笑地恭维着,让人用那洗夜壶的刷子柄去捅芸娘的嘴。

        “呜——呜——”

        芸娘发不出声了。

        那年,李星阑十岁,他看着满脸笑容的太后,浑身颤抖。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太后对他,和对他养母的恨意,恨到养母死了都不肯放过她身边的人,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也在报复的范围中。

        “四哥……”

        凤虞把手放在李星阑的手背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皇家……当真是恶心得让人几欲作呕呀。

        李星阑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他再也不会强求所谓的亲情,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切的,谁也夺不走,有了权力,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

        “不说这些了。晏晏你来找我,是想我了吗?”

        李星阑用狡黠的眼光看着凤虞。

        他把那两只鹦鹉送到了晏晏府中,那两只小东西学舌了这么久,总该有些成效了吧。

        晏晏听到了吗?他知道我的心意吗?

        “四哥,我……”

        凤虞张了张嘴,又觉得就这么开门见山有些不体面,蹙着眉,纠结着该怎么措辞才好。

        他垂眸蹙着眉,侧脸如碎玉莲白般美好,乌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光艳可鉴,很美好的模样。

        李星阑痴迷地看着他,心想着:他长大了。

        再过一两年,他就该及冠了吧?若是在他及冠时他们一起结契,那该多好啊。

        正想着,两人走进了铜雀台。

        李星阑想着自己准备的惊喜,径直把风虞拉到了铜雀台的一间屋子里。

        “四哥,你这是……”

        凤虞还没来得及说出分开,便被李星阑拉到了一件晦暗的屋子里。

        屋里的灯光不太明亮,重重叠叠的帷幕把窗外的光挡得严严实实,屋子中央有个皮影戏台,背后放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屏风后依稀坐着几个乐师。

        戏台上,白布一展,正等着演戏之人粉墨登台。

        凤虞被李星阑拉在幕后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李星阑拿起皮影杆。

        乐声起,一时间,戏台上的游鱼细石和柳树仿佛都活了过来,原来是《西厢记》。

        李星阑演了起来,很入迷的样子,凤虞怔楞地看着他,连想说的话都忘了。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1

        唱到这句时,戏台上两只皮影离得很近,双双凝望着对方,很深情的样子。

        李星阑侧头朝凤虞笑着,那双桃花眼很深情,他就这样笑着,语气黏腻缠绵,像真是在炫耀自个儿怀里有这样温香软玉的佳人。

        趁凤虞不注意,他还在人唇边窃得一香吻,笑得狡黠又得意。

        “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2

        他继续唱着,乐声和唱调又顿时变得哀婉惆怅了起来。

        戏台上的皮影捂着眼,一副很伤怀的模样。

        他是在说凤虞走后的情景呢,他抱着晏晏寄来的外衣和里衣躺在床上,他把头埋在衣裳里,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味道。

        曾经那个坐在紫藤花丛中的人还能入他的梦吗?他闭上眼,在梦里,发出那愉悦又炽热的低吟。

        凤虞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喉间酸涩,眼眶微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哽咽出声。

        “我是那多愁多病身,你便是倾国倾城貌。”3

        李星阑最后唱到,戏台上,两只皮影终于搂在了一起,很圆满的模样。

        “当——”

        拍子一打,折子戏结束了。

        凤虞颤抖地背过身,不敢看演戏那人。

        李星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泣音,他放下皮影杆,挥了挥手,示意乐师们都退下。

        “怎么了,晏晏?”

        李星阑从身后搂住他,爱怜地轻声问道。

        凤虞挣扎地像挣开他的怀抱,却被那坚硬的铁臂搂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他闭着眼,眼睫上沾着点点泪花,受了伤一样喃喃道:“对不起,我受不起……”

        到了这一步,凤虞哪还不晓得,李星阑是认真的。

        李星阑曾经说过:他厌恶皮影戏,因为他不愿意去做那任人嬉笑取乐的丑角,只愿意骄傲地活着。

        为人提供嬉笑逗乐服务,也是凤虞曾经做过的事。

        他并不为那段经历感到羞恼,但他厌恶那段任人取笑的日子,所以,他明白,清醒地做一个丑角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你也要做那奋不顾身投向野兽笼子的杂耍小丑吗?

        凤虞低声道:“别再做这种事了,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李星阑靠在凤虞的肩膀上,莫大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的心房,他以为凤虞是为自己感到难过。

        可他并不难过啊。

        “晏晏,别这么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李星阑在他脖颈处摩挲着,这是一种炽热又甜蜜的享受。

        凤虞不说话,只闭着眼靠在男人怀里,身子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见他不再挣扎,李星阑试探着抽掉了他衣摆下方的带子。

        两人坐在屏风后,白布上皮影还搂在一起,也映照出屏风后搂抱的两人。

        地板上,紫红色和黑色的锦衣纠缠在一起,浓密的乌发蜿蜒在席子上,像是长蛇扭动着身子,妩媚动人。

        李星阑脱下了外衣,望着那截温润的泛着柔光的后颈,他心头炙热,那是一种走向终极悸动的甜蜜感。

        突然,他瞧见凤虞蝴蝶骨那里有块红痕。

        那是什么?

        屋里的光线不太明亮,李星阑看得不怎么真切,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块肌肤,没能蹭掉。

        正当他打算把凤虞抱到光线明亮处细看时,门口却传来了声响。

        “谁?出来!”

        李星阑直起身,凛冽的目光狠狠地刺向门口。

        门后的人像是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显露了正身。

        “皇兄……”

        原来是小皇帝。

        只见他双眼飘忽,脸蛋发红,也不知道在门口偷看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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