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人见阴刀似乎很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
枝见只在他们独处时偶尔这么称呼他，大多数时间，包括还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没眼色的以下犯上给自己找麻烦，因此并不难发现这个小细节。这个爱好很古怪，但大概是因为他身份尊贵，平时不会有人这么没大没小之类的理由吧，简简单单这么想着的枝见，根本没有产生足以让她把这个问题拿到他面前去问那么泛滥的好奇心，只是顺着他的喜好改了私底下的称呼。
“我马上去为你把药取来，你在这里等等我，不要乱跑。”在叮嘱完他之后，枝见才端着为他盛药的药盒出了院子。她跟人见阴刀相处了好一段时间了，对他的病情自然也了解的更多，人见阴刀身上的病是从出生时就带出来了的，怎么治也治不好，浸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他，很多时候身上也带着一股沉郁微苦的草药气味。
人见阴刀顺从地轻声应下，以温柔的视线目送她出了门，很快就没了影子。对于自己的身体以及病情，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只是多数时间都不会提起而已，将喉咙深处的叹息压下去，人见阴刀同时也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他自小就长居院内而不出，于是没能养成和其他男子差不多的粗犷性格，考虑起事情来也很细致入微，如今怎么能察觉不到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他现在……苦笑之后，人见阴刀压低声音剧烈地咳嗽起来。哪怕从幼时开始药就没有停过，他的病也还是在不断往坏的那一面发展，老实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过是顺遂天命而已，他对自己的生死看得远比他身边的人要从容很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意外见到了枝见。人见阴刀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理由似乎非常简单，但是那也已经非常足够了。
他的生活向来是循规蹈矩的，如同时刻都处在岌岌可危的尽头，她的与众不同是这份沉闷中滋生出的微小刺激，像烟雾那样缥缈而难以握在手中的一抹少见的光亮，而他在这份光亮面前显得太过苍白。
人见阴刀深知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例如说出自己的心意，或者试着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但是他心底里却时常诞生出谵妄般的念想，就像是另一个他在向他低低地耳语。想要更多的了解她，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想多听她呼唤几遍自己的名字，还想要和她看到更多未曾见过的风景，但那肯定是无法实现，所以也不能向她说出口的事吧。
至少…不奢求更多的他，可以让她知晓这份念想。
……
枝见熟门熟路地从内城的医师那里取了药。她敲门时，那几个年龄都不浅的大夫还正巧在嘴碎地讨论关于少城主人见阴刀的事，见来的是她，他们立刻就讪讪地闭上了嘴，手上迅速给她装好了该煮给他喝的药。
可他们说的话，枝见是早已经听去一些了。无非是说他虽然有才略，相貌生得又好，但姑娘家喜欢归喜欢，他那病也不是什么小病，嫁过去指不定哪天就要守活寡，姑娘们都看得明白这点，他身边的那个大夫则是在说，再不济那也是少城主的妻子，嫁过去日后生活总是要好得多。
枝见扫过他们几眼后收起了视线。虽说她目前的身份是个婢女，但她到底是个现代人，平日里做的那些事她权当是找了新工作，心里没却有真的吃古代的高低贵贱那套。加上人见阴刀对她的态度毫无指摘的意思，枝见也就没有特意演出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们相处起来向来就和普通朋友差不多。
不像是跨越了时间之后性格也脱离了管控基本在自由放飞的奈重那样，枝见除了设定好的性格就完全是晴世本色出演，因此对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护短这个附加属性，但维护一下自己无辜的朋友本来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微微笑了一下，取了药便退出去了，没有将门合上。那两位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正打算再次开启话题，正好能说起就连他身边的仆从都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话时，就听见外面有嗡嗡的声音传过来。
用纱里奈的技能将他们身上的气息修改成浓郁的花香气并想办法引来了一小群蜂子，枝见并不多管那两个人，也无心看他们被蜂群围住的窘态，独自拿着包好的药离开了。技能的效力不强，估计很快就会消失，不过是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至于这个恶作剧带来的后果会持续多久，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表情冷淡地往回走去，中途却感知到带在身边的四魂之玉产生了少许异动，忽然停下了脚步。枝见迅速地环顾四周，确认过没有人在附近之后才取出了四魂之玉。圆形的玉石泛着微光，在闪动了几下后才又一次黯淡下去，回归到和其他玉石相比也看不出什么区别的状态，像是某种预兆。
是受到了某个事物的影响，还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呢？这条路她走过了好几次，今天路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应该不大可能是前者，但要说是纱里奈的技能有一定影响，枝见之前也使用过纱里奈的能力，可那时候并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她默不作声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复又把四魂之玉收起来，像是无事发生那样往回走去。
“我回来了，抱歉，让你等久了吧？”先寻到地方将手里的药包放好，等枝见回过头去向人见阴刀搭话时，她的动作不免稍顿了顿。
枝见总觉得自己的目光不经意与对方交触了。单单的对视倒不是值得让人意外的事，但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她从来没见过的情绪。哪怕只是稍纵即逝，枝见也能辨认出那是一种超越他本身性格所应该展现出的柔情，又近乎于在乞求什么。她蹙起眉头，恍然意识到他的面色也很奇怪。
她基本每天都待在人见阴刀的身边，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其中的变化，但今天忽的想起来又对比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是不是又变差了？枝见仔细回忆着初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的那位丰神俊朗的少城主，越是回忆就越意识到他其中的不同。人见阴刀的肤色本来就白皙，几乎和身为女性的她差不太多，只不过最近他身上那份风雅的气质也盖不住过分显眼的病态了。
“没有很久，这次又让你费心了。枝见，你也坐下来歇息一下吧？”
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人见阴刀的脸上还是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唤她同自己一并坐在桌前。枝见踌躇了片刻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了，近距离地观察他时，更是容易发现他向来偏向纤弱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
如果日后情况还是这样发展下去，他可能没有剩下太多时间了，不过她应该是在那天到来之前就会离开的，枝见考虑着，她也已经在这里休憩整顿了一段时间，既然事态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得去寻找食骨之井。
“有些话想要告知于你……”
“我有事要和你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因为和对方的话撞在一起而愣怔了。还是人见阴刀先谦和地退了一步，“你先说吧，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不日便要从城中离开了，”枝见没有太在意他们说话的顺序，无论是先说还是后说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她真心当人见阴刀是个朋友，闻言便坦然道，“你应该也知道的，我原本也不是人见城里的居民，只是来城中做一段时间工想赚些银钱，之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在人见阴刀的脸上难得显出了滞涩般的神态，枝见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神情又缓缓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大概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吧。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说完也没有忘记问对方。人见阴刀垂下眼帘，将桌上早就变得冰冷的茶盏端起，似无所觉地抿了一口，将原本想要吐露的话语吞下去后，他才用温和平缓的声线回应道，“……抱歉，我已然忘了我方才想要说的事了，待下次记起来再与你说吧。”
这不太像人见阴刀会说出的话，他也从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其他东西，今天的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枝见盯着他瞅了半分钟，在他抬起头并回以一个夹杂着困惑的眼神时才站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说，“那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再叫我过来吧！我要先去收拾隔间，药也得现在开始煮呢。”
在她转过身去以后，人见阴刀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既然她也要离开这里了，还是干脆别说出来比较好吧，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打搅她呢。只是难免在脑海里想过几次，如果他没有得病，而她也愿意留下的话，他们之间——
在他耳边的低语声似乎变得愈来愈嘈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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