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作什么
赵忱走到了萧淇面前,“萧淇。”萧淇睁了睁眼,他将脑袋埋得很低,丝毫不敢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拒绝。”赵忱说。
萧淇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压抑着身体上的疼痛,沉声道,“微臣不想连累他人…”赵忱蹙眉,“萧淇,如今你活着更胜于其他。朕会找一个愿意嫁于你的人,等这事结束,你们便成亲罢。”
木桶里的水哗啦啦地动了几番,萧淇膛目结舌,瞪着双眼看着赵忱,他的眼眶缓慢地变红,“陛下可知,萧淇就算是此番熬不下去,也断断比从陛下口中听到这番话要好得多。”
“你别任性。”赵忱不是不知道萧淇的心,可他不敢面对,他不知道假如自己接受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下去。萧淇听到这话,泪从眼眶中涌出,他慌张地低了头,泪珠砸进了水里,“微臣并非任性,陛下明明知道的……”
“朕知道不代表这就是对的!”赵忱莫名其妙地将胸中憋着的烦闷发了出来,话一出口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又是降低了声音,“萧淇,我们不可能这样一辈子的,你总会有自己的家,你的归宿,不该是朕…”
“微臣不愿,不愿耽误他人,更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萧淇说,“陛下呢,陛下难道不能看看自己的心吗。陛下的心,当真想要将微臣远远推开吗。”
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萧淇记得,记得赵忱在他的身下沉沦,记得他们之间短暂的温存。“朕的心重要吗?朕是辉阳的皇帝,朕不能!”
“对于萧淇来说,这很重要。”萧淇苦笑道,“若是陛下觉得恶心,萧淇甘愿以死谢罪,但却不愿因此迎娶他人。”
“朕并非这样的意思,若是你不如此,你可知等着你的将会是什么?!”
“陛下可知,就算与他人温存,微臣口中呼唤的也只会是陛下的姓名。”萧淇说,“陛下说得对,你是辉阳的皇帝。而臣子对皇帝的这僭越之心,当真要撕开给旁人吗。”
“萧淇,你是在逼朕。”赵忱道。萧淇的手指在水下缠绕了几番,轻声道,“微臣不敢。”
“朕不想你死。”赵忱的手放在了木桶的边缘,他只能看到萧淇的发顶。萧淇问道,“为什么。”
“只是那样而已,无甚理由。”赵忱说。萧淇挪了挪身子,“那么,陛下不必多言了。”他缓慢地顺着桶壁将整颗脑袋沉入了水底,许久没了动静。赵忱觉得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他出声道,“萧淇?”
萧淇没动。赵忱攥紧了桶边,又连连喊了几声,却都无人应答,赵忱心底一慌,伸手去水底推了推萧淇的肩,“萧淇!”他的声音染上了颤抖,然而萧淇除了被他推的一动就再无了动作。
赵忱急地快要落下泪来,他慌张地朝殿外跑了半步,喊道,“郎——”刚喊了一个字便被人猛地拉了回去。赵忱脚步一阵踉跄,他红着眼睛瞧着从水中钻出的满头湿濡的萧淇,那人脸上的水珠还顺着从下巴上练成串的向下落,睫毛被水滴压弯了不少。
赵忱的手腕被他攥在手中,他心知这是萧淇的戏弄,愤恨地甩开了萧淇的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推,萧淇毫无防备地撞在了桶壁上。他面露痛色,皱着眉,似乎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表情。
赵忱怔愣在原地,这才想到郎太医方才说过的萧淇正在经历非人的疼痛。可他心中方才的委屈愤怒又全全没有消减,赵忱冷着声音,“瞧你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朕还当你不知道疼呢。”
“疼,但被陛下的话伤的更疼。”
“萧淇,你作什么?!”赵忱怒道。萧淇低垂着眉眼,向下撇了撇嘴角,“就当是微臣倚仗着这毒任性一次吧…臣只是不想让这件事不明不白的堆积在陛下的心里。”
“那你又想要什么呢?你想要朕说什么?!”赵忱有些愤怒的激动,“朕什么都不会说,更什么也给不了你!”
“微臣什么也不想要,只要陛下的心。陛下什么也不用给臣,臣也不需要。”
“心。”赵忱冷哼一声,“不可能的,萧淇。朕是君,一个国家的君王,不能是这样的。朕是不如旁人,可朕也知道合格的皇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朕忍着你,不是朕能接受你!”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直到他看到萧淇受伤的眸子,才浇灭了周身的气焰。
赵忱的手依旧攀着桶边,缓慢地蹲下了身子,将头靠在了桶壁,闷声道,“萧淇……只要朕还在位一天,我们之间就永远是个错误…没有人会接受我们的关系的。”他似乎是在啜泣,声音有些发颤,“你要的,朕真的给不了…对不起,萧淇,对不起……”
萧淇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空荡荡,唯有那双攀着桶边的双手,萧淇的眸色也透着微红,他抬手扑了几把水在脸上。他又伸出了手指,触碰上了桶壁上那只白玉般的手指指尖。赵忱的声音缓慢地消失,一黑一白两只手,就那样缓慢地由微微触碰,到十指相握。
赵忱没有拒绝,他喜欢萧淇掌心粗粝的茧,那是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留下的证据,是萧淇为了保护他努力学武十些年的积累。萧淇伸手在赵忱的发顶揉了揉,像从前赵忱对他的那般,“没关系。”
赵忱微微抬头,看到萧淇小狗似的露出个头在他的头顶,笑道,“没关系的陛下,萧淇永远都是陛下的侍卫。微臣永远都在陛下的身后,陛下向后退一步,微臣一定会将陛下接个满怀。”
他在赵忱的手背上亲了亲,“陛下有更重要的职责,萧淇不该如此相逼。今日种种,希望陛下忘去,就让萧淇将它视作一场美梦,可好?往后,陛下与微臣,依旧,只是君臣。”
“……”赵忱咬着下唇,他睁着双眼,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从眼角落下,但一切都是徒劳。“你走吧,萧淇…朕不想给你徒增痛苦。”
“陛下为何总是自以为是…”萧淇说道,“微臣从不觉得痛苦。能长伴陛下身边,已是用尽了萧淇此生的运气。臣不求相守,只求相伴,陛下连这样的权利都要剥夺吗。”
“这样对你不公平。”赵忱说,“你该配的上更好的,就让这场梦过去吧,朕也只当是梦醒了,好么。”
“微臣难以从命。微臣从没想过什么公平与否,若是非要说,那也该是微臣占尽了便宜。”
“如今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赵忱瞧着萧淇额上冒出的虚汗,“三个时辰,萧淇,你如何能忍?”
“陛下还是想将微臣推开。”萧淇笑的有些难看。赵忱说,“朕是为了你好,那是最好的办法。”
“微臣可以忍。”他虽是这样说着,面上也带着颇虚假的笑,但苍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虚弱。赵忱皱着眉头,微怒道,“你是想逼死自己,更是想逼死朕!是不是只有朕来替你解毒,你才能不再说这些话?!”
“陛下莫要玩笑。”萧淇的面色忽然冷峻起来,“微臣不敢亵渎陛下。且陛下根本只是气话,微臣不愿意听到陛下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接受萧淇。”他摇了摇头,“这一次如此过后,陛下与萧淇之间的情分便彻底断了,微臣不愿。”
萧淇的手松了松,赵忱的指间一空,他僵硬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着自己空空的五指,又垂下了眼眸,“你本可以不这般受苦的……”
“微臣熬的过去。”萧淇摸了摸赵忱的后脑,赵忱抬了抬头,萧淇才道,“陛下瞧,萧淇没撒谎。陛下可安心?”
赵忱愣愣地瞧着他的耳尖,莫名的便轻笑了几声,胸中堵着的那口气似乎不疏自通。“朕信你。”说完顿了几秒又道,“对不起,萧淇…”
“这句话应该由微臣来说,全是萧淇的错。”
赵忱站起了身,“郎太医今日都会在此,若是你熬不过,便让他禀告朕。”萧淇一愣,掩下有些失望的情绪,“陛下今日也累了,是该早日歇息才对。”赵忱轻轻嗯了一声,便出了殿内,让郎太医进去守着。
虽是出了殿内,但赵忱也并未去休息,他坐在殿外的廊亭之下,吩咐小太监取了几壶冷泉酒。他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廊亭下,看着微微转黑的天空,捏着壶身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
不知过了多久,赵忱的身边已经多了两三个侧躺的空罐,他的面颊微红,已是微微醉了。他抬手扒开脖子上缠着的绷带,按上了那处伤口,带着些坑坑洼洼,那是萧淇咬过的地方,也许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与萧淇的纠缠。
赵忱压抑着哭声,在他出现那样的想法时,他便已经明白,自己的心已经不知不觉中被萧淇占据,他对萧淇说的自己替他解毒,并非全全是气话。赵忱想将那荒唐做到底,因为他明白,萧淇最终还是会心仪他人,但他想有那么一次,他们是全全属于对方的,只这一次,赵忱便可以珍藏一辈子。
他也想像萧淇那样勇敢的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可他是皇帝,他不能无视天下百姓的目光。萧淇的模样又控制不住的钻入了他的脑海,赵忱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无声的啜泣。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唯有一口接着一口的感受口腔中酒精的辛辣,才能麻痹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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