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病人姓名？”
“魏西连。”
“年龄？”
“23……啊不，27。”
“职业？”
“……”
“身体状况？”
“苏醒后一切生命体征平稳，留院观察三个月后予以残疾康复治疗，治疗进程缓慢，在康复师的介入下，预计一年内将离开轮椅。”
“医学奇迹啊！医学奇迹！”
年轻的女医师看着对面穿着病号服，清秀瘦削的青年男子，由衷地感叹道。“魏西连先生，现在，对于车祸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你还有印象吗？”
“车……车祸？”
魏西连的表情十分茫然，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一段剧烈的爆炸声响，下一秒，红绿灯那头突然闪过来一辆重型卡车，他还没有看清楚，一道刺眼的白光射进瞳孔，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我……”魏西连颤抖着双唇，缓缓地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女医师安抚性地轻轻一笑，露出两个非常好看的梨涡来，“请您务必定期来我们常律医院复诊，这样有助于您尽快恢复自己双腿的机能，也有助于您心智的恢复。”
“……”
“这是本期新药，也请尽快取药，按时服用哦。”
伸手接过医药单的一刹那，看到了上面圈着的五位数，魏西连咬咬唇，“医生，这药能管多久啊？”
女医生从病历单中抬头：“7天。”
“哦，你不用担心，我们国家的医保报销70的。对了，你这两年的医保有按时交吧？”
“宋医生，他昏迷四年了。”身边的实习生小声提醒她。
“哦，对。”女医生愣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你写个号码，你打给我们医院的医疗援助看看，或许能补贴，027-8356-09……”
魏西连在沉默中旁观着。诊室后面的叫嚷声推搡声愈发急促起来。
“医生，好没好啊，排队急死了。不是早就叫到我了吗？”下一位大叔在后面吵吵嚷嚷。“我还要去接儿子放学呢——”
“哦。请进。”，女医生抬起头，又将纸条递给魏西连，笑容仍然是清甜且有感染力的，“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下星期复诊再见吧。”
魏西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攥紧的医疗费账单，在沉默中点了点头，无力地同医生告了别，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治疗室。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感谢您成功接入0909常律医院服务中心，预约挂号请按1，特约体检请按2，……医疗援助请按9……，9，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耐心等待……”
“感谢您成功接入0909常律医院服务中心，预约挂号请按1，特约体检请按2，……医疗援助请按9……，9，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耐心等待……”
“转人工客服，等待人数186人，请排队……”
魏西连坐在走廊的过道间，还有几步之遥就是取药处，他攥着取药号，听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和机器叫号的声音，突然无声地哭了。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成片成片地流下，越哭越难以自制，大厅里机器取号的“魏西连”“魏西连”“魏西连”还在接二连三地播报着，在他那蜂拥而来的一阵悲伤过后，魏西连的胃部出现了短暂的紧缩性的疼痛，而耳朵里的耳鸣声则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消逝过。
他哭得忘我，哭得泪流成河满面狼藉，直到机器叫号声停止，而他的耳鸣再次响起。
“你就是魏西连？”
面前站着一个清峻笔挺的男子，声音如清泉般明朗，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眼，魏西连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总算找到你了。”他回头对自己的老板说，“老板，这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池风眠站在12米的安全距离外，在与魏西连的短暂对视中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头，插兜的手伸出，从左胸的手巾袋中掏出手帕，递给魏西连的一瞬又离开，站会原位。
他的声音低沉而且阴晴不定，“先把眼泪擦擦。”
半小时后，魏西连坐在了一辆陈设豪华的加长林肯上，面前是围着七七八八的娱乐公司工作人员。而刚刚的黑衣服男人，此时坐在最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
“魏先生，我们是《顶流的美食综艺》的工作人员，听说您的身世遭遇十分的悲惨离奇，而且现在需要大笔的医药费治疗，因此特别想要来帮助您。”
魏西连警觉：“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演出，达成完美的合作关系？”
“怎么合作？”
“很简单，我们星娱集团正在策划一期全民性参加的恋爱直播美食综艺，简而言之就是在美食中促进各组明星cp的恋爱关系，在每季节目中，我们都会邀请在美食方面颇有造诣的艺人们参与活动，而这次，我们还有幸和锐一国际的太子爷池风眠达成了盟友关系。”
“您看到的那位，就是我们锐一国际的公子，池风眠。他非常有兴趣和你一起参与节目的录制，你有兴趣没有？”
“池……风眠。”魏西连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太子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炒cp？”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们太子刚进军国际市场，在事业起步期，回国之后却染上了不少丑闻，需要……”应当是锐一国际的秘书在发言。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眼神变得吞吞吐吐躲闪起来。
那个名叫池风眠的男人原本一直松松散散地靠在最远处的酒水台边，此刻径直走了过来，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他对魏西连笑了一下，“这些你都不需要关心，你只要知道，我们之间是金钱关系，你拿你的好处，我拿我的。你每个月会得到这个数的报酬。”
他伸出了八个指头。
魏西连咽了一下口水。
魏西连的年糕店最后一次出摊了。
这件事惊坏了桑榆镇上的八乡七邻。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是个艳阳天。小街上的叫卖声不止，魏西连吃了两颗镇定剂之后，推着轮椅出了摊。
今天出摊的美食是炸炒年糕。滋啦滋啦的油炸起，升腾起一股浓郁的橄榄油香，软软糯糯两个巴掌大的年糕被串在签串儿上，表面被酥烤得金黄脆橙，涮上的料汁更是香气四溢。
“魏西连摊子都不出了，还靠什么过日子啊？”
“媳妇媳妇没娶上，呵，原先多好的一个人呐，生生被车祸给折磨得没影儿了。”
“他前男友不是也早跑了？”
“得亏他小弟还一直照应着他，真就是一个丧门星。”
“……”
魏西连垂眸听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连哥哥，我来买年糕！！”小男孩儿攥着三块钱硬币，背着书包像一阵风一样，兴奋地从长街那头跑过来。
魏西连把正在炸的年糕翻了个面儿，小男孩儿个子还没有魏西连半人高，扒拉着车摊探头探脑地看，魏西连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递给小男孩儿：“刚放学饿坏了吧！”
“嗯，不过我今天的语文小测考了98分呢！只写错了一个别字扣了两分！”
“哇，那真是太棒了。”魏西连轻轻一笑，将酱料涮上，抽出实现裁好的一小块正方形羊皮纸裹在签上，递给小男孩儿。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从路边冲出，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小男孩儿拉走。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路边摊不安全知道吗！”
“还有，你没听奶奶说，这个人不吉利？”
“听说他还是个男同性恋，你小心被他盯上——”
“可是，哥哥做的炒年糕很好吃啊——”
“闭嘴，就知道顶嘴是不是？！”
魏西连沉默了片刻，还未等他张嘴要申辩些什么，四岁半的小侄子乐乐已经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从长街的那一头跑过来，揪着魏西连的衣角，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分明有泪水：“舅舅，舅舅快回家！爷爷又在骂姐姐了！”
家中相当破败。
因为魏西连出事多年，家中再也没有主要的财力收入，大哥大嫂都靠着一栋老宅坐吃山空，魏西连23岁风光正起时那一年，在临川买的别墅，也早就被卖掉。
小外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说姐姐不中用，说姐姐是赔钱货……还说不让姐姐再念书了。”
“保险金都被爷爷赌光了，舅舅看病也很贵……”
乐乐眼眶里的泪水“哇”地一瞬间就连成了一条河，红通通的鼻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只显得惨淡。魏西连推着轮椅，抱起乐乐，心口无声无息地泛起斑驳的疼。
很多年后魏西连回忆这样的痛苦，他的脑海里还会传来令他阵阵作呕的苦杏仁的气味。活着，并不丧失自尊，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但在这个残缺破败的家庭，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只有出卖灵魂可以获得廉价的自尊，可以让他所爱的人活得快乐一些，那么他宁愿永赴深渊。
魏西连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备注是：“锐一国际-池总裁。”
“喂，您好，我想好了。”
“只有三个月对吗？”
“我这边是可以的。”
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停在了他的小摊贩旁边，车窗摇下来，男人摘下墨镜，放下手中的电话，一手撑着车窗，目光随意在魏西连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说：“上来。”
魏西连犹豫片刻。
池风眠的长相很清冷。魏西连突然在一瞬间想起自己某一次在大学校园里见过的那个年轻的后辈，在青草与阳光交织的场景中向自己奔来。但是偏偏，他比那个后辈要阴郁太多。好像身上有浓浓的化不开的雾。
可是一瞬间，池风眠的眉头已经骤然拧紧：“上不上来？”
“我们要去哪儿？”魏西连问。
“虹市。郊区的别墅。”池风眠说。“明天你就是要正式在大众面前抛头露脸的人了。记住，演好你悲惨的身世。会有大笔的酬劳。”
“我……我还想再带点东西走。”
“不用。”池风眠声音平稳。魏西连不太清楚为什么这样尊贵的公子哥是自己在开车。
池风眠似乎很厌恶自己。
“可是……”
“你的东西，已经差人打包好了。”池风眠皱了皱眉头，打断了魏西连的话。
“这里不能停车。”
魏西连打开车门。迈巴赫里面空间极为宽敞，下放了一个残疾人专用的滑坡下来，以供魏西连登车。
魏西连非常努力地挪动着轮椅，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费力，最终上了车。
车里没有第二个人了。
迈巴赫驶过破败而阴雨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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