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五十弦
近日，汴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若是有谁家遇到了麻烦，想要求佛问神拜一拜，总会有人说道：“你要去拜，就去拜城东的灶王庙烧香，把你的烦恼，给灶神爷说一说，他老人家说不定会帮你解决。”
有人好奇问道：“城东的皂君庙？不是早就荒废了吗？怎么，如今还有香火？”
一个老婆婆说道：“原是荒废啦，但今年不知怎么的，自打有个小姑娘来看香火后，这皂君庙就灵验啦。附近谁家丢了钱袋子，牛走失了，稻谷歉收啦，小儿夜里啼哭，灶神爷他老人家都能解决。”
又有一人接话茬道：“可不咋地，老邱家捏的捏人生意不哈，到灶神爷那一烧香，换了个地儿摆摊，这生意立马就好了。”
“这么灵验吗？俺也赶紧去烧柱香！”
汴京城的百姓们信仰灶神爷，将其视为神明般的存在，默默地庇护着自己。
但赵珺却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糟糕的神仙。
一直以来，她只是完成着汴京城百姓一些琐碎的小事，对于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汴京城的百姓们却十分感激她的“滴水之恩”，对于灶神爷的信仰如涌泉一般源源不断地汇入到她的体内之中，修复着她七零八碎地神识。
因而，哪怕她只剩下一缕幽魂，也能依靠着这股信仰，如凤凰浴火一般重生。
与其说她守护了百姓们，更不若说是百姓们守护了自己。
烧烤店也是，她自诩为掌柜的，大家伙的心血，却因她而起的一场大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堆废墟。
她慢慢地睁开眼，自嘲地想，自己应该是这九重天上最差劲的神仙了吧。
“醒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道，正是白虎神君。
三天三夜，白虎神君守在她身旁，竭尽全力地把她从生死边缘捞回来，此时见她醒来，终于醒了一口气，又换上了不耐烦的口气。
“掌柜的，你可终于醒了。”卜至道、柳兰舟、邬敬临、阿彻、宁婴还有小韭，大家都守在赵珺的床边，见她醒来，忙围了上来。
赵珺看着大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各个神情憔悴，心中一暖，又十分愧疚，沙哑着声音问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她发现没有溪望，“他怎么样了？”
白虎神君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凭凡人之躯，把赵珺从怨念之火里救出来的溪望。他眼神略一躲闪，含糊其辞说道：“你放心，暂时死不了。”
赵珺不傻，知道溪望硬闯戮神阵的后果，此时恐怕仅靠着白虎神君的仙力吊着一口气罢了。
是自己连累了他。
她挣扎着起来，“带我去见他。”
众人忙慌乱：“掌柜的，你别乱来，还是好好歇息吧。”
赵珺摇摇头，粗喘着气说道：“我能醒来，已经是无大碍了，我去看看他，也能放心。”
白虎神君开口说道：“让她去吧。”
又补充了一句：“她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此番为她治疗，白虎神君才惊讶于她原本的仙力到底有多深厚，增长速度之快，尤其是那颗苍翠珠，有着开天辟地的能量……
他自忖若是自己被困于“戮神阵”，神识早就灰飞烟灭了，万不能支撑这么长时间。
众人听闻白虎神君都发话了，也只能作罢。赵珺在白虎神君的搀扶下，来到了溪望所在的房间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溪望，即使有白虎神君所下的各种净化的法阵，浑身上下依旧萦绕着浓重的怨念黑气，他眉头深锁，似是承受着极大痛苦。
不同于她的天生仙胎，又有百姓至诚的信仰净化怨念，他只是一介凡人，能够强撑着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已是奇迹。
“傻子，真是个傻子。”她鼻尖一酸，干涩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低声呢喃道：“你欠我的恩情，早就偿还完了，为什么还要冲进火里救我……”
她指尖轻碰他的眉心，就感受到无比强大的怨念，还有无穷无尽的恨意，排山倒海般涌来。
上次他中了“销骨散”，但那不过是凡世间的毒药，她尚有回旋余地。但如今他被戮神阵中怨念侵蚀，就算她是大罗金仙，却也无回天之术。
白虎神君叹息一声，劝说道：“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是别的，以你我二人之力，还能救回来。但这是来自生死界幽冥深渊的怨念……”
他垂下眼帘，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是为他好，就早点让他解脱吧。”
赵珺默默地看着沉睡的溪望，他现在，正在忍受着被无数生死界的幽魂折磨吧。
在和恶魔主人签订契约之前，她的一缕生魂也曾到过那个地方，那里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漫无边际的孤独，无助、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如滴水石穿般走向湮灭……
他真傻啊，当初自己在河边看到他这个傻子被一帮顽童欺负，不过是看他可怜，给他两个已经凉掉的槐花饼罢了。
就算是后来，她替他解毒，恢复神智，这些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在烧烤店中打杂，日夜辛苦，已经是报答完她的恩情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冲进火海救她？
她只是一个差劲的灶神爷，根本就不配大家对她这么好啊！
她再也无法抑制如江水决堤般的情感，狠狠地攥紧掌心，肩膀耸动，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溪望的手背上。
她回想起熊熊火海中的那一幕，他身后是吞噬着一切的怨念之火，一步一步，赴汤蹈火地朝着自己走来……
她似乎看到沉睡的溪望醒了过来，抬起手抹去他的泪水，温柔而又无可奈何地说道：“别哭了，我本就是傻子。”
不，不能看着他就这么痛苦地死去。
她抹去了眼泪，声音十分沙哑，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我要救他。”
白虎神君一怔，“他没救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收缩，“你该不会是想……”
他看着赵珺坚定的神情，已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女人，要用“五十弦”秘法救他。
相传，九重天上有一个秘术，曰为“五十弦”。修炼至少千年之久的神仙，心中结有九十九心弦。若是抽出五十弦，按照秘法所言，重新织就一个人的七魂六魄，那么有起死回生之效果。
只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神仙肯这么做。九十九根心弦，几乎是一个神仙的根基，哪怕是抽出一根，几乎就已经动摇到神仙修炼的根基，更何况是五十弦。若真这么做了，恐怕她的寿命会大大缩减，仙力也会大受影响，这几乎是，把自己的生命的一多半，交给了另外一个人……
白虎神君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吗……”
赵珺轻轻地勾起嘴角，眼神像是秋日里晨雾弥漫的湖面，平静、凄美、而又坚定。
“是的，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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