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深渊的凝视

赵珺没有想到，时隔一千年后，自己重回九重天上，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再一次地跳入了坠仙台之上。

        坠仙台，与其说是一个台子，更像是一口枯井，它的历史比九重天还要久远，甚至要早于盘古开天辟地，没有人能说得清它的来历，何人所创，只知它是这世间所有悲伤喜怒所坍塌成的一口枯井。

        若是神仙坠入其中，世间所有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来，心志不坚定者，瞬间灰飞烟灭。

        心志坚定者，虽不会立刻灰飞烟灭，却也无法长期承受其巨大的压迫，会立刻坠入到轮回之中，你可以进入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但唯有一点，它是完全随机的，就好比赌徒手中的筛子。

        赵珺跳入坠仙台之后，迅速的失重坠落，身躯像是狂风中的飘零的枯叶，又像是一只再也无法挥舞翅膀的蝴蝶。

        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寸都好似被泰山压顶一般，然而最无法承受的，仍然是神识的撕裂，她似一座无法阻拦滔天洪水的堤坝，马上就要支离破碎了。

        溪望……溪望，她呼唤着他的名字，用神识感知着她的另一半心弦，不停搜寻着他的下落，在一个超限的时空中，有关他的碎片像是漫天的雪花，纷至沓来。

        “你到底在哪里……”

        她的身躯不断地坠落，泪珠儿慢慢的向上飞舞，她失去了他的下落，哪怕他的心弦为自己所结。

        “灶君大人，快跟我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只见一个倩影出现在赵珺的眼前。

        “你是……芸娘？”赵珺惊讶地说道，坠仙台的超限时空中，怎么会出现芸娘的生魂？这不可能啊。

        芸娘回首微笑：“灶君大人，妾身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灶君大人，没时间了，快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芸娘急切地说，拉起赵珺的手就往前跑。

        关于溪望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她的心弦不断地发出了悲鸣之声，她能感受到他心中不断滋长的绝望。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就像是走进幽长的隧道，终于见到了曙光，她看到了溪望的身影。

        “灶君大人，妾身就此拜别。”芸娘道了一个万福，她只是一个微弱的生魂，能支撑这么久已是奇迹。

        赵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嗯！”

        她朝着溪望的身影飞奔而去。

        芸娘灰飞烟灭之前，微笑，灶君大人，你一定要幸福啊。

        幽冥之地，三千世界最黑暗的角落，杀神居高临下地瞥着溪望，另一个自己，淡淡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就是一千年后的你。”

        溪望抬头仰望着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杀神，他的神智已近乎崩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绝望、不安、迷茫，像是黑暗中伸出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和喉咙，他的世界天翻地覆，自己到底是谁。

        “蠢货，还不懂吗？”杀神嗤笑一声，指尖一动，一道幽蓝之光潜入到溪望的眉间。

        强大的力量注入到体内，他身体承受不住，手中紧握的竹剑瞬间变为齑粉，他双膝跪在地上。原本澄清的双目一片猩红，嘴角却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原来，肆无忌惮的杀戮，是如此的美妙。

        原来，拥有绝对权力，支配世间所有事物是一件这么随心所欲的事情。

        一念之间，毁灭一个世界，一念之间，创造一个世界。

        他是至高无上的杀神，幽冥之主，杀戮和恨意，是他最好的权杖。

        当敌人、同伴、甚至连陌生人都死去后，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他坠入深渊之中，成为深渊中永恒的凝视，永无止境的孤独，无法摆脱，永生是一种诅咒。

        呵，原来，这就是她不存在的世界。

        他甚至无法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逃脱，因为恶魔就是他自己。

        坠入深渊之后，孤寂像是虫子啃食着他的神智，他打败了所有人，最终却输给了孤寂。慢慢的，他的神智就要如风化的岩石一般，被幽冥吞噬殆尽，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支撑他这么久的信念，不是杀戮的快感，而是那千年之前的一饭之恩。

        若是当时，他放弃了完颜宗望的身份，留在她身边，只是当一个普通人，结婚生子，一日两餐，又该是什么样的结局。

        大抵是，平庸无聊的快乐吧？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吧？

        像是从深渊中传来的一声叹息，杀神垂眼看着溪望，另外一种人生的自己，“一千年前，她跳下坠仙台之后，我倾尽所有的幽冥之力，去重塑了这个世界，寻找到了转世之后的她。”

        “本尊想看看，若是再来一次，我与她是否还是这个结局。”

        “可再来一次，她还是输了，我和她都逃脱不掉这个宿命。”

        杀神讥笑了一声，这个赌约，她输了，他败了，没有人是赢家。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时候该尘归尘，土归土了，他垂眼，抬起手，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地动山摇、万物皆化为齑粉，跪在地上的溪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留下了两行血泪，自己的一生，不过是他的本尊操纵的悬丝傀儡，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苍白的一生，一切皆是虚妄。

        “等一等。”一声清丽的喝声。

        黑暗之中，飘来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朵梅花落在幽冥之中，竟然立刻生根发芽，生长、抽出枝条，一念之间，就已经生长为华盖如亭的巨树。

        杀神眼神一凛，这至纯至臻的仙力，没错，是她！

        巨树飘零着梅花花瓣雨，花红零落，暗香浮动，一个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赵珺走向溪望，目光柔软且坚定，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一如那年春天在杏花岗的清溪边，二人初见之际。

        “溪望，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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