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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孤帆远影凉


晨时薄雾初开,窗外的天色就像蒙了尘的翡翠,娄玉珩换了身清淡素简的米白色绸布男装,长发用一顶麻灰色的帽巾束在里面,静静地环视着毓秀堂中的一桌一凳,一杯一盏。

        门声一响,苏沐捧了包袱进来,“小姐,这里是几件换洗的衣物,妆台下有几件小姐平时喜欢戴的首饰,要不要一并带走?还有你的琴?”

        “不用了,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太招摇,贴身带些散碎银子和银票即可。”娄玉珩黯然沉思,对那些女儿家的玩意提不起来兴趣,缓步走到琴架前,“咱们两个以男装示人,带着把琴太引人注意,我已经交代辛蓝替我寻一家镖局,直接把琴送到上饶,也免得在路上磕碰坏了。”

        指尖触碰细弦的熟悉瞬间,她忽然想到初到毓秀堂的那晚,宁王也是如她这般拨弄了一把琴弦,当时的他喃喃自语,名琴易得,旧情难舍,听起来,真的是有些伤感啊,原来似他这般凉薄狠辣的男人,也会有不舍之旧情么?她想象不到,亦难以相信,犹记得昨晚的他沉沦发泄,迷醉又阴冷的绝美脸庞犹如一樽精雕细琢的瓷器,表面有一层坚硬冰冷的物质滋长着、攀附着、扭曲着,隔绝了一切带有温度的感情。

        甚至于,在他释放之后低头吻了下她沁出汗珠的额头,唇肉都是冰凉的。

        在他奋力顶入的刹那,她荒谬地在想,会不会哪日他手持利刃进退两难,也会这般不留余地地将她贯穿?

        这样想着,她浑身又是一哆嗦,就算畏惧到心肝胆颤,还是掺杂了一丝浮想联翩的羞涩。

        来到这里不过半年,好像经历了很多的事,计定朝局的运筹帷幄,赌书泼茶的寻常静好,更还有夜月花朝的旖旎之欢……她怎么也想不到,最难忘怀的,竟然会是后者。

        王府门前两座石狮耸然而立,朱阙和辛蓝带着一众婢女来到马车前泣泪相送,辛蓝对于宁王没肯露面这回事欲问又止,只一味用帕子拭着眼眶的湿润,并叮嘱王妃一路保重,朱阙则是交代着会替王妃好生照顾王爷的话,告别府中诸人,娄玉珩哀笑着放下轿帘,听着帘外马蹄与车轮滚滚之声,与王府高墙渐行渐远。

        马车驶向朱雀大街,拐进一个僻静少人的巷口,来到太傅府门前。

        看门的两个小厮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偷懒,一看就是随了主人不讲规矩的个性,在苏沐的大声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进门通禀,少顷,摇骰子摇了半夜的应籽言打着哈欠来到门外,见到伫立在门前两位清秀纤弱的公子小哥,当即揉了揉眼睛:“阿珩?你怎么、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啊?我还以为是……”

        “以为回到了梅龙镇吧?”娄玉珩扬眉莞尔,在应籽言热情洋溢的迎接下进了府门,三人围坐在庭院的茶桌旁,一听娄玉珩说要回娘家探亲,应籽言险些把茶水倒到外面,“怎么这就要走啊?这也太突然了吧?那我岂不是再不能去找你听琴了?那个光头奚落我,我也没法再跟你骂他了,他这个太傅啊,帮了皇上那么大的忙,现在是越来越神气了!”顿一顿,她的失落情绪转变很快,打眼环视了一圈白墙褐瓦的厢房,堪比洛少鹄他们家的四十八间客房,“不过也好,我看京城这地方也就那样,就是房子大,人多,钱多,但总觉得有些拘束,倒不如在镇子里那样逍遥快活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打算回去,到时候,我一定会去南昌找你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好,一言为定!”娄玉珩笑眼弯弯,只是眼底有些无法言说的清愁,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卷,“《春秋本意》是我祖父所著,这本是我这几日誊写下来的手卷,这回走得匆忙,就请你帮我转交给住在迦叶寺附近念慈庵的蕙隐师太,我想她应该会喜欢的。”

        “你说的是蕙隐师太?”应籽言伸手接过,惊讶道:“原来你就是蕙姨提到的那个姑娘!”

        见娄玉珩懵然不解,应籽言半天才捋直了舌头,素来脾气狂躁的姑娘表现出罕见的仪态端正,“看样子你还有所不知呢,蕙姨……是不懂的亲娘,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落饰出家了,自从来到京城,我跟不懂去探望过她几次。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听蕙姨说念慈庵来了位冰雪聪明的姑娘,不仅出口成章,还轻轻松松对出了她的下联,还说这位姑娘和她的丈夫都是天神下凡一样的人物!我听她那个语气啊,就跟当初南宫越意夸奖宁王似的,我当时还不信呢,没想到她说的人就是你和宁王啊!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蕙隐师太就是不懂的娘亲啊!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娄玉珩很是诧异,见应籽言的小脸漫上两团粉霞,就跟小媳妇见婆婆似的羞赧,也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也是察觉到宁王对林蕙娘的疑虑,为免节外生枝,才没有托王府的人来办这件事,尽管大为意外,但想到林蕙娘那不落凡尘的外表之下,也潜藏了几分韧性与无拘,不懂确实与之有些一脉相承,不由得调笑:“这样一来,事情倒好办多了,以后我不在,你便可以让蕙姨帮你做主,不懂可就没有欺负你的份儿了!”

        “早知道你这样取笑我,我就不告诉你了!”应籽言脸颊烧得通红,大眼睛滴溜转着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打算跟皇上道个别吗?我觉得皇上,应该挺舍不得你走的。”

        梅龙镇的朱正,将阿珩当做把兄弟,为阿珩翻过脸打过架,回京后也是交情不减,于公于私的赏赐就没断过,她想着娄玉珩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不辞而别吧,娄玉珩归心似箭,不愿再踏足宫门去,又从包袱里取出两样物什,略有些歉然地垂首:“这两样东西,你帮我交给皇上吧。”

        一封见字如面表达感激祝福的信笺,一把扇面由她亲手作画题诗的折扇,扇即散意,代表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交代托付好一切,娄玉珩与应籽言在太傅府门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接着在苏沐的提议下再次来到城中那家鼎鼎有名的老字号买些糖果糕点以备口粮。

        这回不同上次,娄玉珩同苏沐一起在人群中排着队,她瞥了一眼附近那家经官府整顿后的戏园子,生意似乎冷清不少,想到当时飞来横祸不堪受辱的一幕幕,仍是悚然地有些手脚发凉,她亦无法忘怀在她失去意识前被温热而充满力量的臂膀紧紧抱着,可是很快,戳心刺肺的话语接踵而来,在她心脉间锥刺着,啮咬着。

        “小姐,是不是想到上次的事,有些害怕了?”苏沐回身握上她冰凉的指尖,轻声问。

        “嗯。”娄玉珩回神点点头,“不过经历了上次的事,听京兆府尹说治安状况改善不少,眼下解了四王之患,京城百姓也能过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了。”她怅然唏嘘,相信有宁王在,这个“一段时间”的形容是十分准确的。

        两人买好足够几日的干粮,来到永定门外的迎宾客栈打了牙祭用了午膳,乘坐马车由官道赶至渡口已是黄昏将至,沿着大运河顺流南下,三日就能到达济州岸口,几日后到达淮安岸口,再转入扬州、镇江……约么十五日就能到达绍兴,再从绍兴乘马车直抵上饶,比陆路要快上十来日。

        通州渡口是沿着永济渠南下的起始码头,埠头旁停靠着小大不一的商船客舫,从来都是过客熙熙攘攘,艄公和伙计们高声吆喝着,八方而来的客人讨价还价着,夕阳下的一泓碧水荡漾着暗红浅金的色彩,两岸花木葳蕤,杨柳依依。

        距离岸口不远处便有一座十里长亭,娄玉珩下了马车放缓步伐,来到亭中慨然轻喃:“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昔年苏东坡送孔郎中时说,十里长亭闻鼓角,一川秀色花明柳,古往今来的离愁别绪,均是一般。”

        苏沐心中有些不安,娄玉珩还没跟她讲清楚这两日的事,一路上就跟霜打了一样,好像真的被什么事给打击到了,她能感觉到这件事和宁王有关,就连小姐走了,王爷都不出来送一送,看来这男女之情是真的不太靠得住啊!

        她叹道:“小姐纵然满腹诗书,从前也是很少讲这样伤感的诗词,况且咱们也算跋涉过不少地方,比起蓟州和上饶,这京城,实在也不算是咱们的家呀。”

        娄玉珩嘴角微动,她听得出来苏沐的意思,这半年多以来她变了太多,多了牵肠挂肚,少了从容洒脱,自以为可以左右朝堂布施风雨,最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还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自己出阁前最抗拒的那一类人,她深深吸了口气,背好行装走出长亭,挽起苏沐的手臂,沿着古道往渡口走去。

        “阿珩——”码头闹市中,一声熟悉且焦急的呼唤穿越人群破空而来,带着后怕与不舍。

        娄玉珩闻声回首,顿时怔愣住。

        一道身着鹅黄色绉纱回纹常服的矫健身影甩开蔺长安的搀扶,掀了轿帘急急跳下马车,无视路边行人投来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娄玉珩奔去。

        他的眼底有无数汹涌的惊喜与悲切闪过,就在午后,朱厚照在上书房堪堪收到应籽言带来的书信和折扇,扇面展开,寥寥数笔绘成翠柳掩映下的长板桥,柳梢间圆月熏黄,分明是梅龙镇郊的那条护村河上那一座,是他带着她去往书院的必经之路,扇骨附近落下两排笔法挺秀的小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初照人!一个“照”字,狠狠拨动他的心弦,宫墙拦不住他,宫规也束缚不了他,朱厚照当即换下龙袍外衫,在应籽言和不懂近乎懵然的注视下唤来蔺长安赶紧备车马。

        “这皇上怎么跟在梅龙镇一样啊,一碰到阿珩的事,就跟别人烧了他家房子似的?”不懂站在上书房的殿门前,对着那道绝尘而去的明黄身影啧啧叹道。

        “阿珩人性子好,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谁跟她做朋友能舍得她走啊?在梅龙镇她扮成男装的那会儿,我都有点心动了呢!”应籽言一想到娄玉珩那嫩豆腐一样的脸蛋,总想上去捏两把,不懂揪了一把她辫子,冷哼道:“我看你不仅痴心妄想,还三心二意,你之前不是喜欢宁王的么?怎么现在开始惦记人家老婆了?”

        “之前喜欢宁王那不是人之常情吗?像宁王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武功盖世的男人,简直是世间少有!可比某人强多了!”

        “是么?这么优秀的男人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啊?”不懂笑得意味深长,“我看阿珩离开得有点蹊跷啊!”

        “诶?你这么一说,我感觉阿珩是跟平时不太一样,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那她这次离开难不成……”

        不懂挑了挑眉,这宁王手刃了郑王戎装进殿,朝堂上有多志得意满就能想象他战场上有多辣手无情,如今这也算是后院起火了?真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啊!甚至他有一种直觉,这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只是皇上,未免对阿珩太好了些。

        马车急如星火地驶出宫门往城外赶,朱厚照依照他与娄玉珩初遇在黄河客船的经历,推测她很大可能会沿水路从通州离开京畿,马车外蔺长安驾车挥鞭,他坐立难安地祈祷一路,只希望不要与她错过才好!还好!他真的赶上了!

        “阿珩。”朱厚照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打量一眼她的男子装扮,熟悉的模样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钝痛,娄玉珩惊讶后下意识地要屈膝行礼,朱厚照强颜笑着扶住她手臂,深邃的墨瞳含了一抹认真的意味:“出了宫门就别跟我见外了,阿珩,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见不到你,你在信上跟我说的,都是希望我作为皇帝如何如何,我明白你是为天下百姓考虑,可你这样突然离去,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听了这话,伴在左右的苏沐和蔺长安略微尴尬地对视一眼,各自低着头退开几步。

        娄玉珩心中有些战栗不敢抬眼,从梅龙镇回来之后朱厚照依旧对她感情匪浅,面对这份难得的朋友之谊,她算计过他,刻意忽视过他,甚至明知道宁王计划着破开宫门夺他帝位她亦狠心地做出配合,说是走得急不愿再入宫辞行,其实也是愧于面对,但是她没想到朱厚照竟然会从宫里追出来!甚至还掐算到她会从通州码头离开!这样的珍视与懂得,为她凄楚伤寒的心境点了一把柴火。

        两人来到亭子石桌对面而坐,娄玉珩心口隐隐有些作痛,涩声道:“你这边的大麻烦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藩王无诏不得回京,我这一走,咱们南北相隔会见无期,我没有进宫见你,就是不想面对这种离别,我对你的祝愿都在信里,我知道宫外的自由很吸引人,但是我一想到黄河上的意外还是心有余悸,所以除了稳定朝局这回事,我还希望你能保重自己,不要不听身边人为你好的劝告。”

        “好,我听你的。”朱厚照的目光像是破碎的星子,如果可以的话,这种带有诀别意味的“好话”他宁愿永远也不要听,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开口挽留,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这次回上饶探亲,皇叔他为何没肯陪你同行?”

        朱厚照猝不及防地掀开她伤口,但在这样掏心掏肺的关怀下,伤处的痛意也少了许多,娄玉珩淡淡道:“眼下四王之乱才解,他可能是打算帮你料理一些事情吧,顺便再整肃一番郑王的军队,我跟苏沐也是能走南闯北的,就不必王爷陪同了。”

        “你能从南昌一个人来到大同,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或许在世人眼中娄先生的孙女本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但谁能想到,你能在黄河上跟水匪斗智斗勇呢?这回你从通州出发,我总有许多担心,阿珩……”

        “别说不吉利的话。”娄玉珩含笑着打断他的话,“眼下这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匪患,身为天子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世人瞩目,我这回只想悄悄地离开,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那你到地方了一定要给我写信,你持有我的手令,每个官府都会将你的信送到关隘的驿卒,再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朱厚照极为慎重地嘱咐着。

        “嗯,我会的。”娄玉珩颔首,心中掠过一丝不忍,“除了这些,你还是要多关心一下凤姐,她毕竟是你好不容易追求来的,宫中那些美人是我亲自挑选来的,都不是为了争宠兴风作浪的人,你要试着平衡后宫,既不要冷待她们,也不要过分纵容,千万不要祸起萧墙,也是让这个世上少些伤心人吧。”

        朱厚照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姿态听着她的话,她每交代一句,他的心肺就痛得沁出一滴血珠,以后下驾王府寻不到她,期待的宫宴也见不到她,这样的痛楚,到底让他的眼眶红了起来,喉咙也跟着痛得有些嘶哑:“凤姐很好,她已经得到了她在梅龙镇渴望得到的,其他的人也很好,或许,只有我不好,阿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只差一点,他就要脱口而出逆天之言。可是不该!皇叔帮了他大忙,阿珩救过他的命,就算他放任自己混账一回,又怎能将圣贤书中的礼义廉耻通通抛了不要?

        有那么一瞬间,娄玉珩脑海中闪过宁王三番两次有关“人伦、廉耻”之类的话,但看着朱厚照眼中的热切很快平静下来,她默默松了口气,唇角的微笑有些凄楚,像是初秋时节翠湖里开败了的苕菡,“你不要再讲这样任性的话,多想想先帝对你的交代,天下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有那么多困难要解决,任何人都能不好,你不能不好。”

        朱厚照微微扬起唇角,眼中闪过肩揽天下横扫污浊的炽热,最后凝成一抹郑重:“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不会让我失望,那宁王可能就要失望了吧?娄玉珩面上微笑着,心中下意识地腹诽。

        夕阳迫近西山,大运河上四月里的凉风吹进亭子,刮得人眼底火辣辣的,此刻若是有外臣觐见,也不知道江彬能够应付得来,真担心明日早朝阁臣又要七嘴八舌地上谏,蔺长安在亭外急得踱来踱去,终于见亭中二人有了起身的架势。

        一艘停靠在码头边上的楼船近在眼前,朱厚照陪着娄玉珩踏上古道,愈往前走愈是无言,古道上的青砖凹凸分明,一块一块真希望永远也走不完,他仿佛听不到周围集市一般的喧嚣之声,唯有两人徐徐脚步声与娄玉珩衣摆裙裾间的摩擦声,他不经意地转首,瞥见她帽檐下耳垂上细小的圆孔,如果一开始在梅龙镇上就发现,那么如今的情形能否有所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元宵节那日见到从水云馆出来浑身沾染了魅惑气息的她,就没有如果了。

        艄公的吆喝声近在咫尺,再往前走已是不妥,娄玉珩止住步伐,回身抿唇低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京城一别故人远隔,但请皇上留步。”言罢又看一眼身后心躁难安的蔺长安,“有劳蔺总管好生照顾,快请皇上回宫吧。”

        于礼节上怎么都该是等候朱厚照离开,但看样子他很难自行离去,娄玉珩只得欠身道:“你多多保重,阿珩告辞了。”

        娄玉珩垂首转身迈开步子,见状,苏沐擦了擦汗立刻跟上。

        “阿珩——”轻轻的呼唤,带有缱绻的绵软。

        她顿住,再度回身,眼睁睁地望着朱厚照朝着她大步走来,接着肩胛一紧,被他按在胸膛,带有金线刺绣的云锦衣袍间的龙涎香灌入口鼻,连着他的热烫气息一并传递,她瞠圆了杏眼,下意识地一挣,他蓦然收紧掌心,响在她耳畔的嗓音沉沉如雨雪霏霏,“你不要怕,我只是替梅龙镇的朱正思念你,一刻就好。”

        好吧,他是朱正,她是阿珩,什么天子皇帝,什么宁王妃,任何身份的符号都在温情喷薄而出的这一刻化为乌有,就一刻,一刻而已,娄玉珩闭了闭眼,掩去眸底不可名状的哀伤。

        残阳如血,将宽阔的水面染成了橘红色,楼船缓缓离开码头,埠头上喧嚣的人潮中,朱厚照望着河面上风帆远去的暗影,俊朗的脸庞失去了往日温润宁和的色彩,自骨髓里漫出来的凉意一点点地将他吞噬。

        阿珩……阿珩……他握紧收在袖口中的折扇,心中默念千千万万遍。

        ……

        这一晚的宁王府格外寂静,朱阙吩咐下人上膳时格外注意瓷盘碗盏与桌案间的磕碰声,凌十一进门禀报对郑王军队的调度安排时,也被陈勤叮嘱要注意王爷脸色,宁王靠坐在书案后的座椅上,手指把玩着铜制兵符,心中的不快才稍稍削减一些。

        平日里欢声笑语不断的毓秀堂空了,整座王府重新笼罩在一片寒霜罩顶的压抑之中,这一夜,宁王宿在书房内置的寝殿里,毫不意外地没有睡好。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娄玉珩与平日里端庄娴雅的装束大相径庭,她就穿了个淡粉色的肚兜,外衫都不穿,就一条薄纱披帛裹在肩膀上,穿得比那个潇潇还凉快,画着妖冶娇媚的桃花妆,活脱脱地像个勾栏瓦肆的女人,梦里的她放浪不堪,扭着腰讨好几个看不清面孔的野男人,嘴里还娇喝着,王妃算什么,谁让我当皇后,我就跟了谁!

        宁王几乎要吐了出来,一把将她从男人堆里给拽出来,恨不得把她一掌拍死。

        可娄玉珩一点也不怕,拽着他的发带往手指上缠,还用眼神撩拨他,勾引他。

        “娄玉珩,你真是自甘下贱!”宁王阴鸷地看着她。

        “下贱又如何?王爷不喜欢我这样吗?”娄玉珩媚笑着,眼神又无辜得很,就跟当初讨好他一个样子,那时的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在装可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跟她计较,也没下狠心将她撵回南昌,反而将她带在身边,任由她表演着权臣谋士的戏码。

        眼下看她这副样子,他亦没有将她拍飞,反而由着她挑弄着自己的腰带,抚摸他的细腰。

        “你就不能安分一些么?”宁王冷着脸道。

        “可是王爷喜欢我这样呀,王爷,你是喜欢我主动一些的。”

        “不喜欢。”

        “王爷喜欢的,王爷最喜欢这样的珩儿。”

        “本王说了,不喜欢!”

        娄玉珩没有畏惧他的冰冷,笑得更加美艳了,紧紧盯着他的浅瞳:“王爷是真喜欢的,王爷,你最舍不得我了……”

        “嗯。”他沙哑地含糊着应了一声。

        ……

        宁王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冷汗。

        亦真亦幻的梦境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翻身下榻来到外间,兀自倒了杯茶水解渴。漏夜更深,他抬眸看了一眼月色,大约快到三更天了,他搔了搔头顶凌乱的棕发,大刀金马的坐姿坐在屏风前的椅子上,默默擦燃了一盏灯烛,开口唤了一声,一道身影应声而至,陈勤凭借着预感守在门外,很快闪身而入。

        “你派了几个人跟着?”宁王拿起一把铜剪轻轻戳点着焰心,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王爷此话何意,属下无知……”陈勤抱拳汗颜。

        “你愈发会办事了。”宁王转过脸去,锐刺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迫,陈勤忙不迭地道:“王爷英明,王妃聪慧过人,属下、属下就派了三人,这三人的功夫都是一流。另外还有……”

        “讲。”宁王本就心烦意乱,对于支支吾吾的话更加不耐烦。

        “听探子说,皇上午后闯出宫门,追到通州去给王妃送行了……”陈勤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弱,更还有些“细节”,他哪里敢讲?

        “砰!”的一声巨响,宁王手中的剪刀被狠狠抛掷到地砖上,瞬间凿开数道裂纹。

        “王爷息怒。”陈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煞白道。

        朱、厚、照!宁王切齿着,一手攥成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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