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夜里，月光打在轻透的窗帘处，投下淡淡的黑影，窗子并没有被完全关死，窗帘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江黎根本睡不着，她整个人蜷缩在床中根本不敢乱动，脑子里一直是纪明初走前说的那两句话。
“李导去了那么多次，根本没有见到过青云寺，只有金龙寺。”
“而且西门一直是锁着的，不让游客进入。”
……
江黎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事情也太诡异了吧，什么叫没有见过青云寺？那他们那天去的那个寺庙是什么……当时可是那僧人亲口说的。还有那位了然大师，他还给他们算命了。
不过他说的话江黎是一句也没听懂，她越想越觉得那位了然大师神神叨叨的，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窗外的风打在窗上，挤进缝隙间的时候发出了低沉的呼声，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格外明显，像是鬼魅的低吟，江黎身体都快缩成虾球了，恐惧的感觉丝毫不减。
不行不行，实在太恐怖了。
江黎一个翻身而起，火速抱着被子和枕头就往旁边的房间去。
江悬睡在隔壁。
才十一点，江悬肯定还没睡，江黎拍响了江悬的房门，等了好一会儿功夫，江悬才慢悠悠开了门，看见怀里一坨被子的江黎，眉心都紧了不少，“做什么？”
“我今天晚上跟你挤一个房间。”
江悬眉头更紧，“多大个人了，还要跟我一起睡。”
江黎没理他，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不行，我不想一个人，实在太恐怖了。”
江悬不知道江黎又冒什么神经，“这里就只有一张床。”家里那么多房间，难不成他还要打地铺吗？
“我睡小榻子。”没等江悬再说些什么，就看到江黎把墙上的挂饰挪了挪位置，竟然从上面翻下来一张壁柜床。
江悬：“……”
江黎一下子躺了上去，将自己裹了起来。虽然还是在房间里，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那种莫名的恐惧感消散了不少。
“你睡床，我不跟你抢。你忙你的，我先睡了，明天还要读书。”江黎赶紧闭眼。
江悬没有问为什么，他看了眼小榻上的江黎，又看了眼书桌上才看了一半的剧本，最终默默走过去关了灯，也躺进床里。
耳边骤然安静，呼吸声似乎都能听见，静得让人睡意全无。江悬睁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似乎在回想上一次跟江黎睡在一个房间是什么时候，可他的记忆好像只能停留在读一年级的江黎身上。
那时他已经是有名的小童星了，虽然没有像现在这么忙，可一个月也有大半时间不在家。这就难为了极其黏人的江黎，以至于他每次回来时，江黎就连写作业都要待在他房间。
那时的江黎看到他，眼里满是光和骄傲，她总是跑来他面前说，“哥，你知道吗？我跟同学说江悬是我哥，他们都不信，还骂我神经病。”
“哥，你能不能多给我几张签名照，我同桌很喜欢你。”
“哥，你下次拍戏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
“哥……”
时过境迁，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江悬翻了个身，看着房间里另一个小身影，有些怅然若失。他还记得在得知父母离婚时，他把自己的不安、委屈以及事情的缘由都怪罪到了连心智都还没成熟的江黎身上。
他一直欠着她一句话，现在也终于可以就着黑暗说出来：
“对不起，阿黎。”
他夜视力极好，榻子上那坨黑影微微动了一下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她根本没睡，也没揭穿。
声音自顾在黑夜里穿透：
“她刚和爸离婚的那两年，我没怎么拍戏，一直陪着妈，因为她身体不大好，调理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本闷在被子里的江黎也不装睡了，她探出了脑袋，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听人说起，“是什么原因？”
“过度焦虑。”江悬停顿了一下，才娓娓道来，“她这个人太要强，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几近完美，完美的工作，完美的生活，完美的老公、儿子以及……女儿，只要有一个方面缺失，她就会焦躁不安，然后把自己的要求和想法强加在不完美的人和事身上。江黎，我说了那么多，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房间里很安静，江黎没说话。
“这是一种病，她的病，所以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没有问题，知道吗？”
江黎依旧沉默。
“我很抱歉，之前因为忙于拍戏而忽略了家里人的感受，以及在他们离婚后责怪你。”一个晚上江悬道了两次歉，这在江黎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事，江悬这人傲气，自尊心又强，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道歉”两个字。
江黎有些别扭，可也没戳破，“嗐，这有什么的，都过去了，提他干嘛。”
“你现在还恨吗？”
江悬没有说恨谁，可江黎知道里面有很多人。时间长了，恨也不是恨了，她笑了笑，“有什么好恨的呀，住在千万的公寓里，一个月十万生活费，爸的副卡随便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江悬听后并没有释然，江黎字字句句只有钱，金钱堆砌的背后并没有其余情绪，江悬知道缺失的是什么。
因为在她最需要家人的那些年，所有人都缺席了。
江黎见江悬没说话，提声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是我误会了，其实他们很爱我？”
江悬轻笑了一声，“我是这样的人？”
江黎撇撇嘴，“这可说不好。”
“阿黎，我无权定夺他们是不是合格的父母，因为我不是你。如果你只是想要物质满足，毫无疑问，他们非常合格，可如果你想要的是陪伴和理解，那他们……的确是失败透顶。”
“他们俩一个是商人，有追逐利益的野心，一个是舞蹈艺术家，对梦想和舞台有执着，这就注定他们不会在家庭上倾注全部的心血。”
“江黎，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只是他们感情中的衍生品，并非必需品。我年纪小的时候不太明白，以为自己做到最好，就能得到他们真切的回应，可最后得到的却只有一次比一次高的要求。”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其实只是他们手里的一件艺术品而已，在完美主义者的眼里，艺术品是不能有瑕疵的。”
“很多事情你可能不清楚，他们离婚后，我过得并不轻松，我被送去拍戏、广告，还要上各种节目，晚上十一点了还要挤出时间补文化课，我记得其中一个月我每天睡眠只有四五个小时，最后在拍戏时昏倒了，可笑的是，在医院养病的那段时间成了我最向往的日子。”
江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敢置信这些年江悬过着这样的生活，“哥……”她鼻尖泛起了酸意，一直涌上了眼眶。
江悬的声音越来越低缓，这个故事的参与者将自己隐藏许多年的悲哀都在黑夜里倾倒出，“这些年我也力求自己做到最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确在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可然后呢？似乎并没有意义……因为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依旧孤身在外，而他们依旧追求着自己的事情，还很不幸地把一个家拆成了四个人。”
“阿黎，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悬似是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进入你家门时我是什么感受吗？”
江黎咬着牙闭着眼不敢说话，生怕月光泄露了她湿润眼眶下的心事。
“有些难受，又有些可悲。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那时我就觉得自己很可悲，抛开其他不说，作为家人，竟然在家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后来想想，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我竟然会觉得你跟着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么多年来肯定过的很好。”
“这些年我和你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我也只会在空余时发个消息问你钱够不够用。我只知道你在读高三，但并不清楚你在几班，更别说坐在第几排了，我知道你小宋在一个班，可并不清楚你最好的朋友是谁。甚至连周裕都比我清楚你爱吃什么味的薯片。”
“阿黎，最失败的是我。”
江黎躲在被子里全身发颤，她紧咬着下唇企图不发出哭腔声来。
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就在这一瞬间全然消失殆尽，她积压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似乎都是错的，确切的说应该是江悬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她一直错怪他了。
裹着的被子被一道力轻轻掀开，适应了黑暗的她一下就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的人，他也是静静看着她，唇角还噙着柔和的笑意，“不怕闷着自己？”
这一句话让江黎所有的防备全然瓦解，她突然起身扑在了江悬身上，放声大哭，“江悬，对不起。”
江悬听到她的称呼一怔，确定怀里的是她后才释然地笑了起来。小丫头敢直呼他名字了，看来应该是放下了。
江悬小心翼翼地把她护在怀里，任由她哭，也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揉着她的脑袋安抚。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这些年她把自己的不如意全部归咎于江悬，可现在好像也只有这三个字能弥补了。
夜里很静，江黎只能听见自己的泣声以及江悬胸膛有力的心跳声。
等江黎的抽泣声愈渐轻了下去，江悬才继续说话，“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我这些年拍戏全国各地跑，妈并没有来片场看过我，只有容城这次，她前一天打电话问我说你是不是跟我一起，我说是，她才说来看看我。”
江悬没有说透，可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天你走后，我问过她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她没有说，只是在那哭。我想，可能真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是有些后悔的。但我不是你，不能让你放下这些年的芥蒂去原谅，那样对你也不公平。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机会。”
江黎擦了擦眼泪，仰起头，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你希望的还是她希望的？”
江悬沉思了一会儿，“就当是我希望的吧。”
江黎没有回答，低下头，似乎在考虑这件事。
“外公也是，他老人家其实很想你，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寒假了跟我一起回京都过年吧，年纪大的人，总希望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
江黎心情又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才不会呢，外公又不喜欢我，你才是他宝贝外孙。”
江悬轻笑了一声，又揉了揉她脑袋，“江黎，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不免会有一些固有而陈旧的思想，但是总有人会是例外，而且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把爱说出来的。”
江黎抬头看着江悬，此刻周围很安静，江黎的心也异常宁静，似乎有一阵风将眼前的迷雾都吹散了。
她看向窗外，发现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
哦，原来是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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