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家
有人说，喜欢睡觉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人。
林许程靠在出租车后座的右边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抻了抻身子，微低下头，侧眼看了看靠在他左肩上已经睡着了的人。
从这些天同住一栋房子的经验来看，这个时间点，的确是章翊的作息规律。她喜欢睡觉，早睡晚起。基本上会在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飞机上的那段对话，让章翊的情绪有些许失控，后来的路途中，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上了出租车后，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师傅，去贡城。’
林许程不敢再多问什么，跟着章翊，向陌生的地界行进。一路上，他自己预先设想了很多问题。比如说，他为什么会和章翊同归？比如说，熟悉许常的人看到他再错认，他该说什么？再比如说，许医生以前不喜欢章翊，那现在呢……想着想着，他生出一种抵触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
章翊的发间散发出来一种香味，这种香味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心感。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长时间、直观地感受着她的存在。一种奇妙的感觉环绕在他的周身，有些快乐，也有些忧伤。
他打开手机导航，离贡城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他默叹一声，突然就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熄灭手机屏幕，他轻轻动了动左肩，伸出左胳膊，悄悄地把左肩上的人，揽进了怀里。
章翊是被硌醒的，就像是躺在什么凹凸不平的地方一样。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周身却是温热的。她睁开眼睛，适应了片刻环境，发现自己还在车上，车是启动着的，却是停车状态。但是……她又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怀抱里。
她瞬间清醒，挣脱那个温热的怀抱，猛地坐直了身子，尴尬的开口问道：“到哪了？”
林许程呵笑一声：“贡城。”
章翊：“怎么不叫醒我？”
林许程：“看你睡得沉！主要是已经深夜了，现在过去和明天一早过去，区别不大。”
章翊犹豫着问：“给你开房间，你明天早上再过去？”
林许程：“那你呢？”
章翊：“我现在去。”
林许程：“能不能一起去？”
章翊沉默了一会儿，说：“能。”
林许程：“按照老林给我发的定位，还两公里，我们走过去还是？”
章翊转向车窗外：“没有那么远，有一条小路，穿过去就到。”
林许程笑了，惊讶：“还能包抄小路！”
“师傅，谢谢您！多的钱给您买水喝，大晚上的，麻烦您了，返程注意安全。”
出租车司机：“要得要得。谢谢喽。”
下了车，章翊看着林许程一手拎着一只行李箱，笑：“为什么不推着走？”
林许程：“三更半夜的，这行李箱又不是静音轮，制造嗓音，扰人清梦，怕被骂娘。毕竟我娘亲是无辜的。”
章翊：“贫嘴。”
林许程：“本来就是。我有个问题……”
章翊：“什么？”
林许程想狠狠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这脑袋简直不长记性啊，哦不……记性好像和脑袋也不是一个系统，他立即刹住：“我不问了。”
章翊站在月光下，回头望着他，半侧的身子停顿了片刻。她大概知道这个孩子想问什么，但她现在并不想多说。
昨天和遥远一样远，没有什么比活好当下更有意义，爱恨情仇最后都会消亡，殆尽。
林许程望着不远处，稀落的灯光和月光下，投射出来的倒影，那影子，双手微背起，在黑暗中缓缓地引领着他向前，心中突然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涩。
月色温柔，你带着满腹心事，于明暗处，不露不争。
章翊止步在一幢老房子面前，抬头向着楼上唯一的光源处张望。林许程拎着两只行李箱站在她身后，刚刚在出租车上，生出来的抵触情绪，此时更为明显了。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他站在她的身后，总觉得这人、这景，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曾经出现过。
“怎么不上去？”林许程在三分钟后，向着身前的背影开口问道。
章翊像是自嘲一般，低笑一声：“走吧。”该来的总会来。
老太太的实际情况和许迪电话里描述的情况，完全是两码事。章翊坐在床前，握着老人家瘦骨嶙峋的枯手，心疼感压迫空气，让她的呼吸变得非常不顺畅。
她轻声叫了一句“妈”，床上的人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样态，合着眼睛，皱着眉头，无知无觉。
她望向床侧的许迪，说：“七姐，你回去吧，晚上我来照顾，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许迪：“翊翊，你这说的哪家的话？照顾老人，是我们的责任，哪来的辛苦不辛苦一说。”
章翊：“本来”
许迪知道她想说什么，随即打断她：“本来你应该有完整的人生。你对我们的好，这一大家子都记着呢！”
章翊：“工厂那边怎么样？”
许迪：“这两年受疫情影响，线上销售多了起来，团购和大客户订单也多了起来。前段时间又招聘了一批生产工人，订单已经排到年底了，照这样的市场需求，明年得再增加两条生产线。”
章翊：“你们要把控好产品品质。食品，品质是唯一的诚信。”
许迪：“说起来，我们老许家的手艺传承，所有的功劳都在你了。”
章翊：“你也说了是传承，传承靠手艺，不靠钱财。”
许迪：“翊翊，你还是这么好。对了，外面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娃娃，他是？”
章翊朝房间门口看去，林许程还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双手环胸地靠坐在桌边，正看向她们这边。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打预防针一样，说：“七姐，你先答应我，别过度好奇。”
许迪：“什么意思？”
章翊：“外面那个，就是许送的孩子。”
许迪：“啥？？？”
章翊：“答应我，别过度好奇。”
许迪：“不能看吗？”
章翊：“能是能，不过……”
许迪走出了房间，来到林许程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许迪，应该是你的七姨。”
林许程摘下口罩，伸出右手回握：“七姨好。”
许迪愣在原地，林许程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该不该后悔摘下口罩，但不摘口罩和长辈说话，又显得没有礼貌，真是相当地难为自己了。
他当机立断地打断许迪刚刚张开的口：“七姨，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是，我叫林许程。”
许迪半天缓不过神来：“哦。哦。哦。”
章翊走了过来：“都说了，让你别过度好奇。”
许迪：“那他……他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回来？他不是应该和老八一起回来的吗？”
章翊：“他在金陵上学。”
“哦。”许迪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来。对了，明早老八两口子也来。”
章翊：“嗯。”
许迪还想说点什么，她又看了看林许程，到底是没有说出来。打开家门后，她再一次回头看了林许程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关上门走了。
客厅内又剩下了两个人。
林许程摸了摸肚子：“那个……你饿不饿？”
“你饿吗？”章翊转身朝厨房走去：“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别看了，点个外卖吧！”林许程紧随其后地进了厨房：“这里的地址告诉我一下。”
“冰箱里有水果，行不行？”章翊站在冰箱边问：“太晚了，吃东西，不利于健康。”
“你不饿？”林许程好奇。毕竟在飞机上时，空乘小姐姐拿来的餐食，她一口没吃，最后都被他顺便一起解决了，他自己倒是一点没觉得饿。
“少吃饭，多睡觉。”章翊答非所问地打趣他。
“那行吧！我去看看外婆。”林许程朝房间走去。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脸布满了皱纹，眉头紧锁，看表情应该是痛苦的。她闭着眼睛，合着嘴。脸上、颈子上、以及露出来的手上、胳膊上被深褐色的斑点填满。
林许程描述不出此时心里的具体感受。这个人是他的外婆，很陌生，却又莫名有些熟悉。他一时没忍住，问：“她多大年纪了？”
章翊：“今年90岁。”
林许程继续问：“刚才那人说她是我七姨，她说的老八，就是我妈么？”
章翊：“是。”
林许程：“我妈有几个兄弟姐妹？”
章翊：“九个。”
林许程：“许常，是老九？”
章翊：“你怎么知道？”
林许程：“因为你比我妈小。”
章翊：“是。”
林许程：“我还有其他舅舅吗？”
章翊：“没有。”
林许程：“所以，老许家唯一的儿子，是因为我死的？”
章翊：“不是。”
林许程：“对不起。”
章翊：“不用对不起。”
林许程：“我不问了。你别难过。”
林许程抹了一把脸，起身走出房间，推起自己的行李箱，不加思索地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章翊看着他的举动，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不满，想要制止：“你干嘛去？”
林许程头也不回地回道：“睡觉。”
章翊：“你为什么去那个房间？”
林许程：“不能去吗？”
章翊：“能。”
“能？为什么问？”林许程定住：对，我为什么要去那个房间？刚才推起行李箱后，直奔那个房间，是第一时间的反应，没有考虑，也没有顾虑，甚至都没有作决定。就好像是一种习惯，惯性而为，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犹豫着，推开房间的门，‘啪’地一声打开左边墙上的开关，橘色的灯光亮起，照射出整间屋子的陈设。一个木质的书柜、一张木质的书桌和椅子、还有一张木质的床。这些家具是老旧的样式，但是洁净如新，透过窗户对流的空气，还能隐隐约约地闻见洗衣液的香味。
林许程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剧烈心慌，这房间灯的开关，他是怎么知道在左边的？
下一秒，他抱住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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