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14）
江昭心里的震惊快将他完全淹没了。
他甚至开始疑心这是他的错觉, 为了确认这究竟是不是错觉，他的手又往耳后摸了摸。
刚刚……难不成真的是他的错觉吗？
江昭动作一顿, 又开始怀疑，指腹继续摩挲着耳后的肌肤。
大约第三次时，被他摸到的地方凸起一小块，像绵软的云团一般，云朵做成的小宠物轻轻蹭了蹭他的指腹。
他倒吸一口气。
江昭的手不断哆嗦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极轻极轻地唤道：“……是你吗？”
没有回应。
江昭在一片混乱的大脑中捕捉到一个记忆片段, ——是他告诉黑雾, 有人在时与他没有主动叫他时，它不可以出现。
这里没有外人，他深吸一口气, 小声道：“这里没有别人, 你可以出来了。”
系统：【？】
它的宿主在和谁说话？
大约几秒后, 江昭余光目睹黑雾从他耳后忽地出现, 眨眼功夫便形成一团人形黑雾, 站在他面前。
等它完全凝聚出来后，江昭这才发现, 黑雾和上个世界略有些不同。
上个世界的黑雾只是勉强凝出了人形, 像漫画里的黑色火柴人一样, 而这个世界，它的身形却比之前要更加像一个人, 长身玉立，甚至能隐约分辨出长腿和宽肩, 但大体还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不该用它, 而要换成他才对。
江昭满眼震惊。
系统吓得整个数据库都跟着颤抖。
“你……是你吗？”
黑雾点了点头, 模样瞧着格外乖巧。
江昭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茫然地看着黑雾，良久，他才疑惑地自言自语，“你怎么……从上个世界跟过来了呀。”
系统也想问这个问题。
黑雾朝他靠了靠，而后伸手抱住了他。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江昭还没回神，便见黑雾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肩窝里。
是字面意义上的软绵绵。
江昭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只是一团凝固出来的黑雾。
黑雾凑近他耳边，声音小得微不可查。
“困……累，休息。”
江昭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累了？”
黑雾点头，“累。”
“……”
江昭捏捏了他的手，手心的触感像是水一般，又像是某种棉花糖，“你为什么累了？还有，你是怎么跟着我来这里的？”
黑雾被捏了起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如果他是人，这会儿一定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尖。
“他们，抓你，不可以。”
黑雾顿了顿，而后小声道：“保护你。”
“要保护你。”
江昭听懂了他后面半句话的意思。
因为要保护他，所以才会跟着来这个世界么？
那前面的话……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即将脱离上个世界时，他所面临的局面。
林玉韵那时已经死在谢明熙手下，而‘林玉韵’想杀了他，谢明熙和骆俞却在争抢他，他们都想得到他，又或是把他关起来。
江昭现在已经知道，谢明熙和骆俞当时是喜欢他的，可他们却选择了极端的喜欢。这种喜欢非但不让人心动，还让人下意识想要逃离。
骆俞虽然没说，但也是想将他抓住，永远关起来的。
江昭在沉浸模式中，以谢明熙的视角清晰地看见了骆俞眼底的疯狂。
他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让他将目光移到了黑雾身上，话音在他舌尖滚了一圈，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这个可能，那么为什么？
黑雾为什么要为了他这么做。
江昭闭了闭眼，有心想将这个问题埋藏在心里，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上个世界，是你帮了我吗？”
黑雾有些迟钝地看着他。
江昭问：“是你在保护我吗？”
黑雾捕捉到了保护二字，点了点头，小声道：“保护你。”
江昭明白了，他又问：“这个世界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黑雾歪头，江昭不厌其烦地给他重复。
这一次，黑雾听懂了，他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手抱紧江昭，“累，要休息，还有，你说，不可以出来。”
江昭被他抱了个满怀，有些不自在，但想了想，还是没伸手将他推开。
他在心里问：【系统，他解释不了，你给我解释一下。我记得你说，上个世界只是一本书，怎么书中的人还跟着我来到这个世界了？】
系统：【。】
它也想知道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作为一个优秀的系统，它当然不能这么说，犹豫了下，小声道：【抱歉，我权限不足，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会向总部提交错误报告申请，总部会在一周内给予答复，同时也会将这个错误处理掉。】
听它这么说，江昭攥住黑雾的手下意识收紧。
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太高兴。
黑雾可是上个世界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为什么要送走对方？
难道黑雾千辛万苦跟着他偷渡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保护他，他还要把对方赶走吗？！
江昭不想这么做。
黑雾被他猝不及防被他捏了下，一头雾水看向他，漆黑一团的脸上写满茫然。
江昭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安静呆着。
【他是跟着我从上个世界过来的，对吧？】
被问的系统点了点头。
江昭有些心慌，但还是强撑着道：【我认为他之所以可以过来，主要责任在于你们系统。他连话都说不清，能过来肯定是因为你们检测不当，才让他钻了空子。】
【既然是你们的问题，那么就怪不到他身上。】
江昭想了想，捏捏面前这只单纯的小黑雾。
【他什么都不懂，哪怕是bug，也是什么都不懂的bug。你们不能把他处理掉。】
江昭其实还挺喜欢这个话都说不清的小黑的。
对方给他的感觉不像鬼怪，也不想同龄人，反而像极了单纯天真的小朋友。
和成年人相处起来，他当然会警惕、会怀疑、会觉得不自在。
但和黑雾这种满心满眼都只有保护他的“小朋友”在一起，他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思及此，江昭心里的那点底气蹭蹭便涨了上来。
【你在提交报告的时候和你们总部说清楚，我不同意你们私自把他处理掉。】
漂亮青年攥紧了黑雾的手，狮子大开口道：【除此之外，你们系统必须再赔偿我，穿书这种事都能出错，这次是多带了个一个人，下次要是我出事了怎么办。】
他严肃道：【我现在很怀疑你们系统穿书的安全性，更何况我还是身穿。】
系统小小声道：【您的提议我们会酌情向主系统申请，实在抱歉。】
江昭满意了，【那你去吧，我短时间内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也不想看到你。】
系统：【……】
传统的用了就丢，没有一点留恋。
江昭的目光挪到黑雾身上，轻轻拍了拍这团大型雾气。
“你先起来，别抱着我了。”
黑雾乖乖放手，动作间满是不舍，纠结半晌，还是选择伸手抓住了一点他的衣角，假装这是不经意间抓住的。
江昭余光从这上头扫过，没说什么。
他看着从一滴小痣变成了一大团的黑雾，电光火石间，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我现在有一件事必须做，我要去一个人的书房，看他在里面隐藏了什么，你可以帮我吗？”
江昭有心想观察黑雾的脸色，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脸。
“哪里？”他重复到第三遍时，黑雾才迟钝地回问。
“你的意思是可以吗？”江昭心里一喜，面上情不自禁露出喜色。
他要做的事不方便告诉别人，但黑雾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尽情地告诉对方呀，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告诉别人。
反正黑雾连话都说不清，还是追着他来的。
他跟黑雾详细介绍了下他目前的情况。
黑雾能听懂他的话，只是需要花费些时间，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对方重复，直到对方懂。
“好。”
听见这个字，江昭骤然放下心来，摸摸他的脑袋。
“谢谢你。”
黑雾呆愣着任由他主动摸了自己的头顶，而后才兴高采烈地低下头，两根黑色雾气凝出的小触须一样的东西抓紧江昭的手。
光是从他的小动作，便能知道，他究竟有多喜欢江昭。
同黑雾商量好时间地点后，对方便又乖乖地回到他的手上休息去了。
江昭把手掌翻了个面，看见了食指和中指间熟悉的黑痣。
初进世界时，他指缝间是没有痣的，他原以为这是因为黑雾是上个世界的存在，不能被带到这个世界来。
可现在，黑雾又好好地出现在了上头。
他心里莫名升上了些许满足。
甚至是有些高兴的。
这才是正常喜欢一个人该做的呀。
而且，他在这个世界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还多了一个小帮手。
江昭整个晚上都是高兴的。
一周后，江父收拾行李独自出差去了外省，江昭一直等到晚上，才让黑雾把监控附近的磁场扰乱，悄悄摸进了江父的书房。
江父的书房满是文墨气，台式电脑放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他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保险柜。想来也是，像保险柜这种贵重的东西，一般都会挑选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江昭让黑雾帮着四下找了找，而后才在书柜后发现了一个暗格。
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个被镶嵌进去的保险柜。
江昭呼吸微顿，想也没想便向系统兑换了保险柜的密码。
正系统正要兑换时，他盯着藏在书柜后的保险柜，脑子里莫名浮出一串数字。
【等等，先别兑。】
他好像……知道密码。
江昭动作微顿，往上头输了六个数字。
“滴。”
保险柜发出密码正确的声响，柜门自动弹开了一小段距离。
系统微讶，【您是怎么猜到密码的？】
江昭微蹙了下眉，【……这是江母的生日。】
江父这么冷漠的人，却会用妻子的生日来做保险柜的密码。
密码一般不会是没有意义、被凭空创造出来的数字，它一定包含着不为人知的意义，大多数时候是生日、电话，或是某些特殊的日期，又或是某个词语打出来的数字。
他现在这部手机的密码是上个世界的的手机尾号。
江昭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中驱赶出去，转而看向保险柜。
他伸手攥住了密码锁，缓缓将柜门完全打开。
保险柜里只躺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文件夹，而另一样则是……
一卷竹简？
江昭动作微顿，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竹简拿了起来，解开上头的丝带。
竹简被展开时发出了清脆的竹片碰撞声。
他的目光落在上头篆刻的繁体字上，一行行扫过去。
这是……
一周前，应野刚刚给他念过的“蛊”书，应野那儿的那卷，他曾看了开头，与这卷如出一辙，但保险柜里的这卷明显要新得多，字迹也是鲜亮的。
为什么江父的保险柜里会躺着这种东西？
江昭大脑一片空白，余光瞥到一旁的文件夹，转而拿了起来，细细查看里头装了些什么东西。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时间正是上个月。
他飞速将报告书翻到最后一页，记载的名字俨然是他和江父的本名。
除此之外，文件夹里放的便是车票。
足有十几张，时间大约是一年一张，出发地和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出发地是a市，目的地却是名不见经传的b市。
江昭心头的疑惑如滚雪人似的，越来越大，让他一时间有些迷茫，他究竟是应该先从竹简下手，还是这无数张只有时间不同的车票上下手？
还有江父的电脑。
他用手机把这些东西拍了下来，起身来到电脑旁，开机、试密码。
失败三次后，江昭选择了向系统兑换。
他虽然无法直接向系统兑换真相，但一个小小的电脑密码，他还是有足够的积分的。
电脑很干净，至少从桌面来看，一览无余，里头好像什么也没有。
鼠标被移动到了文件夹上。
点击、打开。
电脑里的文件夹实在是太多，江昭没能找到有信息的文件夹，再加上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他便越觉得心慌。
有种在做亏心事的感觉。
再说了，这种事本身就该速战速决。
江昭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目光最终落到被命名为相册的文件夹上头。
他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个文件夹。
十分钟后，江昭带着手心里的黑雾从江父书房里出来。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在书房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张聊天记录的长截图，和江父聊天的人顶着一张风景照，名字是个句号。
【江：消息来源可靠吗？】
【。：那当然，江老哥，不是我说，你们是真的想这么做吗？我总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更何况你们好歹也和他相处了这么久。】
【江：如果有更好的方式，我也不会想这么做。我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公司里的那群蠢货没有谁比得过他。】
【。：那你还这么狠心地把人家推出去？这孩子虽然不是你们亲生的，但你们好歹养了十几年呢。】
截止到这里，江昭都以为，他们正在说的人是易舷安。
这个想法在看到聊天记录的保存时间时戛然而止。
——这是十多年前的聊天记录。
那时候，易舷安还不到十岁，所谓的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是他？不是他，那被他们养了这么久、却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只剩下一个。
江昭边走，边琢磨着。
现在是凌晨时分，庄园里安静得过了头，甚至听不见一丝一毫的虫鸣，楼梯上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正想着，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什么，动作蓦地一顿。
江昭缓缓抬头。
最上面的那阶楼梯上，赫然站在一个颀长的身影。
庄园楼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了夜光壁灯，整个夜晚都是亮着的。他处在壁灯的笼罩范围内，而最上面那阶楼梯上站着的人却被阴影包裹了全身。
本该是一点光也没有的。
但江昭却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一点微弱的金光，像是什么东西反射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看楼梯上的人下了两阶楼梯，走出阴影，模糊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那人问：“这么晚了，小昭怎么不在房间睡觉？”
江昭呼吸一顿。
符沉面上是淡淡的疑惑，温声问道：“小昭？”
面前站在的分明是个人，江昭却觉得有一股寒气顺着他没穿袜子的脚踝往上窜，顷刻让他后背凉透了。
他无意识打了个哆嗦。
符沉两三步从楼梯上来到他身边，解开外衣披在他身上，“晚上气温下降，会比白天凉很多，这又是在山里，晚上起来只穿这么一点会着凉的。”
江昭看着他，心里飞快开始编着他下楼的原因。
他是下来喝水的？
这个理由明显坐不住脚，他的房间就有饮水机，想喝水完全可以在房间里解决，没必要特意出门，还是下楼。
那么，就只能把白天的理由再拿出来用一用了。
江昭伸手，葱白似的指尖拉了拉衣襟，手穿进衣服里，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又拉上拉链。
符沉的外衣对他而言很明显大了，他将拉链拉到顶时，竖起来的领口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他含糊道：“我晚上有些睡不着，想起哥哥送我的手绳不见了就焦心，干脆起来在房间里翻找，但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手绳的踪迹，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放在身上，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哪里了，这才半夜下楼的。”
他看向符沉，唇瓣若有似无卡在了拉链口的位置，看上去，他像是在用唇瓣亲吻这枚拉链。
“哥哥怎么也起来了？”
青年面上浮出类似忧心的神色，“是我起床的时候声音太大，不小心吵到你了吗？”
符沉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才轻轻摇头。
“不是，我有失眠的问题，晚上常常会睡不着，就想起来走走。”
“这样啊，你现在是要下楼去吗？”
符沉道：“不了，我送你回房，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宽厚的大掌抚上江昭头顶，“找不到就算了，我会给你做新的。”
“可那不一样呀，那是哥哥送我的手绳，它被赋予了独特的意义，我太粗心了，怎么可以把它弄丢。”
江昭微垂头，从符沉的角度看过去，他面上满是落寞与后悔。
“不要太有心里负担，是你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到你手上。”
话罢，符沉将他送回房。
房内，江昭松了口气。
他心里还想着刚才看到的聊天记录。
最初看了系统给出的资料时，他只以为这是个很普通的世界，却没想到……
现在来看，这栋庄园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他们的秘密，不论是假少爷易舷安，还是养子符沉，又或是这对父母。
大概整个庄园里，唯一干干净净的只有小白熊。
江昭甚至怀疑，应野身上指不定也藏着什么秘密。
至于是什么，他便说不准了。
江昭深呼吸，正要上床睡觉，目光不经意往靠墙的沙发上一瞥，发现上头坐着一个有些朦胧的人影。
是易舷安。
深更半夜的，对方怎么又突然出现了，难不成是在等他？
江昭走到易舷安面前，“你怎么又来了呀？”
每个晚上都守在这的易舷安抿唇，声音有些低，“我看见你不在，所以想等你回来。”
江昭哑然。
如果不是他看见了易舷安眼底的关心，他几乎以为对方是在监\视他。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下楼去逛逛而已。”江昭话音突兀一转，“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除了你不可以随便出现在身边，是不是还有一条，进我的房间需要经过我的允许。”
哑然的人从江昭变成了符沉。
江昭的目光从上至下扫了一遍易舷安。
他额角有些鼓鼓胀胀的酸痛感，像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
之前无数次，曾从他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又施施然侵占了他的脑海。
易舷安假少爷的身份，这对冷漠的父母，究竟是一直不知道，还是……
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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