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接头
艾恩葛朗特九层，迷宫区附近城镇，休斯敦，夜晚，皑皑白雪。
这座小型城镇现在完全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城镇中纯木制的房屋上烟囱正缓缓向外冒着青烟，温暖的光芒夹杂着欢声笑语从屋子中泄露出来，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流浪NPC，几乎一个人影都没有。
寒风卷着雪花刮过，带着缕缕青烟在空气中扩散，使得小镇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木炭气味，有些呛鼻。
咔，咔……
细微的声响隐隐随风传来。
小镇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一个模糊的人影龃龉着走过来，手上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短矛，每一步双脚都深深陷进厚厚的积雪里，皮靴踩在雪层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来人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红色毛绒斗篷，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显眼，而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一步步沿着小道往前走，速度不是很快，但路程也不是很远，不消片刻，人影就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差不多是小镇的中央。
“呼……”
人影呼出一口热气，白色的蒸汽很快就被寒风卷走。
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了望那些木屋里的绰绰人影和其中的温暖热烈气氛，人影摇摇头，不去沉湎在这种无聊的情绪当中。
下意识地抖了抖斗篷想把上面的雪屑抖下来，而就这么一抖，斗篷上堆积的雪块便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不要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了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了。”
人影叹了口气，声音嘶哑地如同命不久矣的老翁，动作却无比迅捷地躲过暗处袭来的几个雪球，朝不远处低声叫道。
接连扔了十多个雪球，却一个都没有砸中对方，这无疑让阿尔戈有些泄气，不过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连失踪就是一个半月，还有刚才声音中的嘶哑疲惫意味，顿时让她肚子里的那股幽怨愤懑尽数化成了委屈和嗔怪。
“一个半月……一个半月！连消息都不回一个，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旯旮角落里了呢，今天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都……很担心你啊！笨蛋！白痴！蠢货！”
虽然口气有些刻薄讽刺的味道，但是最后却变成了浓浓的幽怨，让本就理亏的林三更是一阵心虚，只能尴尬地抖了抖斗篷，试图把上面并不存在的雪屑抖下去。
“抱歉。”
林三自己都觉得语气干巴巴的。
“还有呢？”
“……这里，有一样东西，我需要你把它交给克莱因他们，这对攻略组全体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林三把手中的一件卷轴往前递了递。
阿尔戈的身影微微颤抖着，不为所动，细白的银牙此刻紧紧咬着，像是在拼命忍受着什么，声音中更是隐藏着比冬风更加寒冷的东西。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林三！！你这个胆小鬼给我站住！！”
林三面色微僵，声调还是那么沙哑低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比较好，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笨蛋！！”
回答林三的是阿尔戈丢过来的一个雪球。
“白痴！！”
又是一个雪球飞过来，但是距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斜斜地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只听见雪地里噗的一声闷响。
“你去死吧！！”
这次直接就是一捧雪花洒了过来，没到林三面前就被寒风吹了回去，零散的雪屑飘落在那件土黄色的斗篷上，有些干脆就全部迎面拍在了那张小脸上，反而让原本那人更加狼狈。
林三低着头，不想或者不敢去看阿尔戈现在的表情。
林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本来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什么都做了的感觉让他对此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般来说，林三习惯了把一切事情都分得清清楚楚，更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对的，错的，人情，原则，喜欢的，不喜欢的。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因为那是两个人的事，而且剪不断，理还乱。
本来只是想把东西丢下就走的，但是听到阿尔戈那种委屈而倔强的叫喊，还有拼命压抑着的抽泣，这让林三感觉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人渣，一个感情贩子。
望着站在雪地里倔强地不让自己哭泣的女孩，让林三心底不可抑止地产生转身逃开的冲动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把她扯进来……那种事情，自己一个人处理就好了。
林三依然沉默着思考。
茅场晶彦，林三并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所以更不可能知道在盯上自己之后，会不会对自己身边的人起别的什么心思，一个人手上轻轻松松掌控着数千多名玩家的生命，就算再怎么和颜悦色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被控制的人依然还是会战战兢兢无法释怀。
这也是自己强制单方面切断与克莱因他们联络的原因。
自己在害怕，害怕这种扯淡却事关生死的事情，如果真让他们牵扯进来的话，局势会变得无法控制，至少林三不想让那种事情发生。
一个人某天突然一时兴起开始观察脚下的蚂蚁堆，又在蚂蚁堆中发现了颜色特别漂亮的一只，于是开始着重观察，但是作为被观察的蚂蚁，还能像往常那样悠哉悠哉地过日子吗？
“林三！你倒是说话啊！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尔戈已经站在了林三的面前，紧紧揪住他的衣角，像极了一个倔强而无措的孩子。
林三嘴角微微翕动，最后还是摇头叹息一声，没等阿尔戈继续说什么。
“找个地方谈谈吧，现在的模样，我可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说完转身就走，干脆至极。
阿尔戈微微一怔，咬咬牙，小步跟上。
风雪之中，林三的语气依然僵硬，却多了一种只有阿尔戈才感受出来的柔软。
“你应该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有时候知道了反而不如不知道的好。”
“如果一个情报商人也抱着这种心态去工作的话，那么她还不如一只狂躁山猪，至少后者能提供微不足道的经验值，前者则是一事无成。”
林三面色复杂：“何必如此。”
“因为我想听，而且我是你的朋友。”
林三侧头默默看了一眼这个恨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女孩子，心里流淌着一股愧疚和感动混杂在一起的情绪，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前行。
……
……
“你是说……你遇到了那个男人？”
阿尔戈的反应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但颤动的眉脚和微微瞪圆的双眼无形中透露了她此时内心的激动，甚至比当看见林三现在的模样时还要激动，林三不得不感慨阿尔戈神经之粗，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没有任何恐惧之类的情绪，反而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嘟哝着‘情报卖不出去’‘亏了’之类的废话。
林三脑袋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猩红的眸子里泛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就在到达三层的那个晚上……实际上事情是我先挑起来，我本来也不确定，只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想到真的是他，之后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麻烦了，直接就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然后呢？你们说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去找森林精灵整容了？不像啊？”
林山嘴角抽了抽。
“之前是看你是朋友的份上才告诉你这些事情……从现在开始，一个问题五千柯尔。”
阿尔戈撇撇嘴，早有准备似地掏出一袋钱币丢在桌子上。
“第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居然还长出了精灵的耳朵？”
“任务原因，在五层的时候喝了一种叫做‘幽魅之血’的药剂，原料是一层古堡区域那只怪物身上爆出来的材料，我估计是那个疯子设计的，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找找看，我觉得那边应该不止一只。”
阿尔戈打了个哆嗦，避开这个话题，继续勉强问道：“有什么用吗？”
“可以使用黑暗精灵的咒文，同时获得‘暗黑剑’的修习许可。”
“暗黑剑又是什么东西？新技能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我也不清楚，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玩意儿没有任何固定的招式，根本不像是一种技能，在我看来实际上更像是一种BUFF一样的东西，在普通攻击的时候会有大幅度的伤害加成效果，而且会阻止伤口愈合，同时负面BUFF的触发几率几乎被提升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地步。”
“另外补充一点……我现在只是学了个入门，也就是说除了普通攻击外我现在什么攻击技能都没有，所以攻略的事情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阿尔戈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望着林三有些疲惫的面孔，再想到他的年龄，不禁有些心疼。
“你这家伙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很多。”
“能告诉我吗？”
“我最近比较缺钱。”
阿尔戈略一沉默。
“之前你说回不去了，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学了那个‘暗黑剑’之后，我的所有主动技能完全被封死了，使用不了，剩下的只有类似于‘体术’这些独特技能，所以斥候这种事情，我恐怕做不到了，你见过一个连‘索敌’都不会的斥候吗。”
“但是你依然可以回去！你知不知道他们很担心你啊！”
“回去干什么？混吃等死么？而且情况也不是那么糟糕。”
林三到时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我现在正在熟悉暗黑剑的使用方法，这玩意儿好像也有自带的技能，只是技能的副作用有点麻烦，任何武器一经使用过后，一旦脱手就会直接化成碎片消失，只是不同的武器消失的时间间隔不同而已。”
阿尔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你才会急着要钱啊……我倒是无所谓，其实你也可以多依靠我一下啦，用不着什么事情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承担。”
林三张了张嘴，却只是叹息一声，缄默点点头。
阿尔戈微微一笑。
“那，最后一个问题，前段时间在玩家口中流传的关于幽灵攻略者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是。”
一问一答间只有短短几毫秒的时间，甚至阿尔戈一问林三就回答了出来，就像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却让阿尔戈心中翻起了惊天巨浪。
林三像是没有看见阿尔戈此时激动的脸色，低头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打着木制的桌面。
“闲话少叙，这件东西，我本来是想把它直接交给另外一个人的，但是又怕把她也牵扯进来，所以今天晚上才特地来找你，毕竟你和克莱因他们走的一向很近。”
阿尔戈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摆脱出来，愣愣地望着桌子上的那卷丝绸卷轴，拿手指拨了一下。
“是什么东西？”
“设计图，一种手弩的设计图，铁匠之类的生产职业学了之后只要提供材料就能制作，而且射程和伤害都挺不错，估计能一直用到三十层左右，有了这种东西，只要不是白痴，手指头能动，那么是个人都能上前线攻略BOSS。”
“森林精灵的鹰使用的那种武器？”
“应该要高级一点，具体还要等做出来再说。”
“……”
不得不承认，林三今晚给阿尔戈带来的震惊加起来比她这辈子经历的都要多，而且更为强烈，偏偏本人似乎没有这个自觉，脸上一直是那副淡漠到木讷的表情，让阿尔戈非常无语。
……
把东西交给阿尔戈之后，林三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阿尔戈也答应林三在不透露他目前状况的前提下跟克莱因他们打个招呼。
对此事，林三一直抱着默认的态度，毕竟他也知道这事实在是太扯淡，自己的作法也非常不妥，但是一旦扯上了那个疯子，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就这样想着一路走到从小镇门口，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影已经早早等在那里。
林三看着那张静谧中透着决绝的倾城脸庞，一时有些失神。
“怎么样？你姐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好了。”
“没杀了她？”
“她是我姐姐。”
林三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从三层开始就一直和自己合作至今的‘导师’，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别样的心思。
“你们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很像，当然，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我恐怕早就完成任务了。”
话语平静，其中却蕴含着一丝凛然杀意。
辛西娅没回话。
“你和你姐姐只不过是腿上穿着黑丝和白丝的区别，不过现在断了一根手臂，想来应该更好认了，不过，老实说你的姐姐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你来的可靠。”
辛西娅微垂眼睑，语气依然淡漠宁静：“她是药师，不是战士，实力自然要弱很多。”
“所以呢？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难道还要继续这场永无宁日的傻X战争？老实说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我现在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林三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点点头。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知会我一声，阵营什么的我并不在乎，当然前提是需要支付让我值得为之付出的回报。”
辛西娅深深看了林三一样，彼此都没有把话挑破。
“那，就麻烦你了，林三。”
林三摇摇头：“照目前看来我只能把你带到目标面前，最后动手还是由你来，不过我能帮你挡住那些护卫。”
辛西娅略一沉默，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表情看上去却变得轻松了很多。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就算是木头也会产生一些特殊的感情，更何况是战友。林三虽然还是把辛西娅当成一个NPC看待，但是言辞间已经不再是那么冷漠疏远，已经可以像和正常人那般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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