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美梦
正陪着怀兴回了西殿的钟雪茹忽然背脊一凉,她回身一看,背后没有人,也没有起风。
怪了,她出现幻觉了?
“雪茹姐姐,你今天要住在西殿吗?”怀兴抬头问她。
钟雪茹倒是想回家,可是按照良妃的说法,在御医下一次看诊之前她是别想着离开皇宫了。她无奈地点点头:“是啊,恐怕得麻烦公主给我准备个就寝的地方。”
“我已经叫翠烟和碧云去把暖阁收拾出来啦,不过雪茹姐姐,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睡的,我还小的时候,就让翠烟陪我一起睡过。”
钟雪茹连连摇头:“民女不敢。”她现在虽然是个给怀兴“冲喜”的吉祥物,但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敢去爬公主的床。
当然,其实她已经睡过几个月了。
她呵呵一笑,揉了揉怀兴的手:“公主,雪茹就寝得晚,醒得也早,与公主同睡会扰了公主清梦。你瞧,暖阁就在隔壁,公主若是晚上睡不着,我可以先哄得公主入睡了我再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怀兴也不好意思坚持,她点点头答应,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姐姐,你换洗的衣物呢?”
钟雪茹呆住,是啊,她今天糊里糊涂地被良妃召进宫,然后就被“押”来了西殿,也没有回家整理衣物的时间。她之所以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还是内心默认了自己在西殿里是有衣服换的,毕竟她前几个月住在这里的时候,压根不需要考虑衣食。
这下她犯了难,西殿的宫女个个比她娇小,向她们借衣服是不太成了,如今时候也不早,又没有良妃口谕,她也出不了宫。偏偏今日陪怀兴出去玩了一圈,身上发了汗,若是不沐浴,只怕得被这汗津津的触感腻上一整晚。
两人面面相觑,并没有听见白石在门口朝她们唤了好几声。
最后还是路过的翠烟看不下去,撞进两人之间,嘟着嘴瞪着钟雪茹:“晚膳都备好了,怎么还能让公主挨饿呢?”
看着翠烟这极其露骨的敌意,钟雪茹笑了笑,没说什么。
倒是碧云听见了刚才怀兴与钟雪茹谈论的话题,小声附耳说给了白石听,白石听罢了然,望向钟雪茹,说道:“方才有人送了衣物来,说是五皇子吩咐的。”
钟雪茹眼前一亮,这个五皇子做事还真是靠谱周全。
可细思之下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刚刚才见到自己,这么短的功夫,就送来了合身的衣物?钟雪茹有些怀疑,便问了白石衣服被放在何处。白石说已经送去了暖阁里,钟雪茹点点头,叫翠烟她们先陪着怀兴去用饭,自己先去一趟暖阁一看究竟。
翠烟本觉得钟雪茹此举不合礼仪,但怀兴都没说什么,她也不方便抱怨。自从钟雪茹来了,自己在公主面前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好不容易有了避开钟雪茹的机会,翠烟倒是高高兴兴地陪着怀兴先去了饭堂。
钟雪茹无力地看着这一屋比她年少的妹妹,觉得自己要照顾的恐怕还不止一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去了暖阁,衣物被整齐地叠放在床榻上,一共送来了三套,分别不同的颜色,一看就出自宫中的尚衣局,和先前穿过的怀兴的衣裙在布料和刺绣上都或有相似。裙衫之外还备了中衣和小衣,钟雪茹一边感叹五皇子真的太会做事,一边想象着他去吩咐宫人准备衣物时的画面。
尤其她还是个外臣之女。
十分有趣。
她挑起其中一件比了比,约莫能穿,但肯定比不上自己家中的衣物来得贴身。不过事急从权,她也没得挑。她满意地罗裙重新叠好,笑眯眯地出门,往饭堂绕了过去。
钟雪茹在宫里住了整整七日,才得了良妃的口谕,允许她回家一趟。先前来得匆忙,褫夺贴身物都没带着,她同怀兴告了假,宫门刚开不久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薛氏在家里急坏了,若不是听钟成带回了消息,险些都要托大公子去宫里寻人了。
今日恰是旬假,钟雪茹好巧不巧地遇见了从国子监下学归来的二哥哥钟雨彦,算算日子他们足足几月未见,钟雨彦上次归家之时,她还躺在塌上做梦呢。
钟雪茹在生活喜好上偏袒她的长兄,但其实她也知晓二哥哥对她极其宠爱,钟雨彦是个翩翩公子,性情温和淡泊,是他们钟家的异类。钟雪茹小时候学身手没少挨长兄和武师傅的打,二哥哥总在读书之余给她讲故事解闷,让她养伤的日子不至于那么难熬。她这一口天花乱坠的口才,多少都是从二哥哥那儿学来的。
难得见着二哥哥,钟雪茹自然是要待久一些,反正良妃准了她一日“休沐”,她明日再回宫也不迟。
钟雨彦刚去见过薛氏,从薛氏的屋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钟雪茹。钟雪茹笑吟吟地跑过去,抓着钟雨彦的衣袖,不容拒绝地把他往自个儿的小屋里拽。钟雨彦一脸无奈地任由他抓着,钟雪茹走得有些急,三步并作两步,钟雨彦被她拽的身形都有些踉跄。
好不容易进了屋,钟雨彦才缓过神来,点着钟雪茹的额头叹气:“幸而今日父亲上朝,小妹,就算在家里也不该拉拉扯扯。”
“我都许久不见二哥哥了。”钟雪茹眉眼弯弯地看着钟雨彦,“二哥哥见着我,难道不欢喜吗?”
“当然欢喜。”钟雨彦抬手将钟雪茹略有纷乱的鬓发撂到耳后,“我听母亲说了,你病刚好没多久就被召进宫,可还习惯?”
钟雪茹想了想,良妃对她的要挟还有撞见太子的那些事还是不要跟钟雨彦提及得好,不叫他担心是一方面,钟雨彦知晓了,难免会向父亲钟成提及,钟雪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这些经历去动摇父亲的政治偏向。虽然有可能,自己的想法在父亲眼里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她一想起太子那日的眼神,她还是本能地决定去回避这件事。
“公主很亲切,我们姐妹相称,相处得倒也不错。二哥哥不必担心,我如今只跟随在公主身边,其他的事我一概不会掺和的。”钟雪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倒是二哥哥,夏日一过就快要秋闱,二哥哥准备得如何了?”
“小妹不是向来不关心我的课业吗?”钟雨彦满眼笑意地看着她,“怎么,忽然也想做学问了?”
钟雪茹撇撇嘴:“不要说得我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嘛,好歹我也是听着二哥哥吟风弄月长大的,二哥哥可别忘了,上回我默背的整整一首上林赋,父亲还夸我的字好呢。”
“是,是。”钟雨彦十分配合地笑了笑,“小妹的字好,改日婚书便由小妹亲自下笔。”
钟雪茹听罢眼角一跳,分了些狐疑的目光给钟雨彦:“什么婚书,二哥哥要定亲了?”
因为钟雨彦忙于读书科考,家里人一直没有给他说亲事,钟雨彦只比她年长一岁有余,虽然也算是说亲晚了的,但得了功名后再相看,总比藉藉无名的好些,所以钟家夫妇便也不催他。长幼有序,在钟雨彦把自己定出去之前,钟雪茹确实也不担心母亲太催促她自己的婚事。
不过很明显,薛氏并不是这么想的。
“自然是你的。”钟雨彦挑了下眉,“嫂嫂说,今日邀了郑家二公子郑西亭来,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钟雪茹眼前一黑,怎么薛氏和嫂嫂还不死心呢,这个郑家二公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论相貌甚至比不过二哥哥,才学……郑家是武人家,才学就不勉强了。那就论武技,郑西禾自己也不过是在卫所混了个官职的,郑西亭听着还不如他兄长呢。想起上回一见时那脆弱的小身板,钟雪茹连连摇头,绝对不行。
薛氏那儿是一心要她嫁人,她只得求钟雨彦站在她这边给她撑撑场子:“二哥哥,我还不想嫁人,咱们兄妹俩应该有难同当!”
“说什么傻话。”钟雨彦敲了下钟雪茹的脑袋,“母亲也并非逼你一定要嫁。郑西亭好歹也是嫂嫂亲戚,日后难免会走动,你先同他相处着,若是之后还不愿嫁,无论母亲如何坚持二哥都会帮你的。”
钟雪茹哀叹,钟雨彦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说下去难免伤了兄妹感情。她仔细想了想,钟雨彦说得也不无道理,她也不能光凭第一眼给一个人下定论,万一其实这个郑西亭算是个不错的家伙呢?反正她早晚也得嫁人,嫁了个知根知底的,总比让媒人胡乱说亲好些。
可是……
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会去喜欢郑西亭。她已见过这世间无上风月,此后凡夫俗子都入不得她的眼。可是那风月非她所能拥有,风月与天相齐,而她,也只是个凡间俗物而已。那一眼惊鸿万年,钟雪茹把一个人偷偷藏在了心里,有些情绪呼之欲出,可她并不能任其自由生长。
她只是在梦境中见到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后续的绮景。
她唇角颤了颤,终究还是憋出了一句话:“我明白了,二哥哥。”
“小妹听话。”钟雨彦虽然赞同薛氏的说法,但他内心里还是偏向小妹多一些。薛氏的确是为了小妹好,但若是小妹不愿意,那么任他郑西亭再合适,他也不会放小妹嫁给一个不会让她开心的人。他见钟雪茹面色不善,只得继续宽慰她:“待会儿郑家二公子来了,我陪你一起,凡事都有二哥哥在,不用担心。”
钟雪茹望了望钟雨彦,笑了出来:“二哥哥难得旬假还要为我的事操心,小妹可过意不去。”
“你是我妹妹,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去?”钟雨彦拍了拍她,“对了,你明日就要回宫了吧,可要收拾些东西?”
“我就是特地回来整理衣物的。”钟雪茹低头指了下自己身上穿着的,“二哥哥都没发现这一身衣裙不合身吗?”
钟雨彦望着钟雪茹一身华贵的明黄罗裙,笑了下:“我以为是许久不见,小妹出落得更叫玲珑有致了。”
钟雪茹被钟雨彦逗乐了:“二哥哥这般会说话,以后我的二嫂嫂可不得每日都泡在蜜糖罐里,都用不着吃糖丸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郑西亭来到了都督府上。郑葳蕤出门相迎,钟雪茹与钟雨彦都听见了动静,钟雪茹虽然心里千般不愿,但既然答应了钟雨彦,她还是耐下性子去见了郑西亭一面。
他们如前几日那般,坐在前堂聊着家常。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郑西禾不在的缘故,还是郑家有意透露了些亲事的消息,郑西亭不似过去那么安静,他变得健谈起来,眼神也时不时落在钟雪茹身上。
目的性非常明确。
钟雪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频繁地举起茶杯喝茶,用衣袖短暂地遮挡他望过来的视线。钟雨彦看着小妹一个人都快把整一壶茶给喝光了,心里觉得十分有趣,便招呼下人重新温了一壶过来,又端了两碟点心来,给钟雪茹垫一垫肚子。
郑西亭与郑葳蕤的话题无非绕着郑家和钟家长兄钟雨霆转,从山西练兵一直说到边关动荡。而说起边关时,郑西亭明显来了劲。
“南朔前些时候不安分守己,小打小闹了几回,这一次永安侯亲去边境一趟,把他们吓得连退二十里。”说起永安侯的时候,郑西亭的神情充满了崇拜与敬畏,“不需一兵一卒便逼得他们自己退了兵,真不愧是江大哥!”
听着这一声别扭且震耳欲聋的“江大哥”,钟雪茹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她抬眼问道:“他不是去打仗吗?”
郑西亭以为钟雪茹终于对自己的话有了兴趣,一时得意,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若真要开战,几个月前江大哥就不会先返回京中。南朔本就节节败退,见江大哥回京才跃跃欲试想着反扑,江大哥回边境不过就是去镇个场子罢了。我听兄长说,江大哥入了秋就会回来,若是回得早,或许还能赶上秋猎。”
钟雪茹偷偷算了算时间,离秋猎还有三月多的时间,若是江元佑顺利回京,良妃那儿再推上一推,怀兴的亲事大约就要定下了。
秋日议亲,走一年的三书六礼,等到明年,他就该大婚了。
钟雪茹抓了一块红豆糕来,咬了一口,她皱了下眉,这红豆糕的味道竟然是酸的。钟雨彦见她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关切问道:“怎么了?”他也拿了一块红豆糕,吃了口,“这红豆糕香甜可口,成嫂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钟雪茹愕然,又多咬了一口,这次除了发酸之外,还多了些苦味。
她苦笑,她可能舌头出问题了。
郑葳蕤看了看钟雪茹,又看了看郑西亭,深觉自己这位堂弟糊涂,明明是自己来相看,倒是给那位永安侯说了一堆好话。但郑葳蕤倒是不担心江元佑对自家这个堂弟有什么威胁,江元佑眼界甚高,当年拒绝皇帝指婚之时整个京城都略有耳闻,他连京中名噪一时的才女都瞧不上,就算皇帝念他功高在为他定亲,也多半是许了公主郡主,和他们钟家应当搭不上关系。
饶是如此,郑葳蕤还是在桌上偷偷踹了郑西亭一脚。
钟雪茹一点都不关心这俩堂姐弟的小动作,她对郑西亭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甚至还多了点埋怨。从他口中听来了江元佑的消息,她以为自己可以保持平静,但无风无浪真的太难太难,仅仅只是江元佑这三个字,就已经足够搅得她心绪不宁。
分明不可以,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去想他何时会迎娶怀兴,去想那时的五合坊会如何热闹,她是不是可以看见他着一身冠服,骑着马行过长街,她会不会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上一眼,那个丰神俊朗,惊艳了她一整个梦境的人会是如何好看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她舌下又开始发苦,她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却也只能将苦涩加剧。
她一点都不想江元佑娶了别人,她也不想自己嫁给别人。
半晌后,钟雪茹被自己的念头骇到,猛地站起身,把其余三人吓了一跳。钟雪茹面带歉意地弯了弯身,说自己喝多了茶,得先失陪一下。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说得太直接,郑葳蕤一脸了然地朝她笑了笑,挥了下手,示意她速去速回。
钟雨彦担忧地看着钟雪茹,钟雪茹浅笑着拍了下钟雨彦的肩,表示自己没事。与三人逐一道别,她飞快地跑出了前堂,躲去了无人的地方。
她站在树下,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她想起了九曲桥,想起自己看见江元佑站在树下,隔着蜿蜒曲折的桥朝她望来,那一瞬间,她的视野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江元佑、江元佑……”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那天见到你的人是我,认识你的是我,念着你……也是我,你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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