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镜重圆1
齐国,苏州城。
酒楼对面是城中最大的歌舞酒肆,已是戌时,可楼宇处的宣纸灯笼把整条街都照得通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主子,人到了。”
闻人京墨放下手里的雕花茶杯,玩世不恭地笑着回头,看向正走近自己的人,说:“以景,好久不见。”
来者一袭玄衣,半束着头发,因母妃胡人的血统,头发微卷,棱角分明的面庞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剑眉入鬓,那双眼睛深邃精明,遇事不惊,鼻梁高挺,唇若涂脂,俊美无双,贵气逼人,俨然一副帝王相。
以景拉开椅子坐过去,冷冷地说:“何事找我?”
“叙叙旧罢了,免得您贵人多忘事。”闻人京墨一脸无奈。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老友生人勿近的态度了。
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以景只觉聒噪烦扰,城中美景颇多,何必聚集在这一处?
“下次选个安静点的地方。”以景不耐烦地拨动着手里的珍珠手串。
珍珠是南海进贡的,每年只能挑出那么一斛,听说云国后主秦伉独宠他的四公主,便命人拿国库历年的南海珍珠给她做了一帘珍珠屏幔,只是后来云国破灭,这奢华无比的珍珠屏幔也被损毁绝世。
这幅珍珠手串,就是用那珍珠屏幔的残珠串起来的。珍珠光彩夺目,本不适合做手串,但那人却丝毫不在乎被磨掉的珠光,只因这手串承载了其他不可言说的东西。
“今日可不同,苏州城最好的舞姬会在对面屋脊上跳舞,这里可是最好的位置。你看看街上的人,都是为了一睹她的舞姿而来的。”闻人京墨边兴起说着,手指边用力点点下面的人。
“为个舞姬,一掷千金?”以景一向勤俭持家,实在不理解他的金钱观念。
“嘶…她不一样!”闻人拍了拍桌子,以增加说话的底气。
闻人素来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钱花得值不值,尤其是在风花雪月的风流事上。
以景低头拨弄着珠串,不予理会,阴沉的眼眸深处黯淡无光。
闻人话多,更不喜欢冷场,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等着那价值千金的舞姬。
一轮圆月下,丝竹声响起,女子月下起舞,纱衣随风飘动,纤足轻点,宛若凌波仙子,在狭窄的屋脊上,行走自如,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舞姿轻灵,纤细的腰肢袅娜生姿,即使相隔甚远,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这曼妙的身姿,足以摄人心魂。
刹那间,女子突然转身向月奔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众人惊呼,以为真是嫦娥奔月而去,只见女子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屋脊,行礼以示感谢,接着欢呼雀跃声如雷动,就差把手里的金银珠宝往屋檐上扔了。
闻人惊叹于那舞姬的身姿,扭头得意地说:“这一掷千金,花的可值?”
“是个妙人。”以景含笑点头,礼貌性地应和道。
他不懂也不喜歌舞,只因歌舞无用于江山社稷,他的确是个顶没趣的人了。
“去见见这个妙人。”闻人京墨拿起扇子,兴冲冲地就去找人。
以景无奈起身,只好跟上去。
穿过大街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到对面的酒肆里。
还未问到那位妙人在何处,就听见二楼传出来吵闹声,众人停酒望去,喧闹的酒肆竟出奇的寂静。
“呸,不过是个卖艺的贱奴,竟敢对本公子无礼?”
原是一个醉酒的人,耍酒疯罢了。
席间一人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是刚刚跳舞的姑娘的房间吗?”
女子在屋内,不曾露面,下面喝酒人只能看到男子的背影。
女子的声音如空谷幽兰,扣玉绝响,“公子既知小女身份低微,又何故纠缠?”
“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小爷想玩玩罢了。”说着还不停的拍门。
“哦?仅为一副皮相,公子就能把圣贤之道抛之脑后,把尊卑有别弃之不顾?”
“你……”那人抬手指着紧闭的门扉,哑口无言,自觉面上无光,甩袖离去。
闻人京墨见惯了自恃才情的人,大都喜欢闭门不见,刁钻古怪,他可不想挑这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去触霉头,“这位妙人,不简单啊!”
他自知妙人不会见他,甩甩扇子,恹恹地走了。
以景冲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轻轻一笑,似是想到了一位故人,伶牙俐齿的,很会折腾人。
圆月皎皎,星辰散落,月光照在窗阆上,打下片片阴影。
以景起身,推开窗户,享受着夜里的习习凉风,莹白的月色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不似凡尘之人。
不知为何,自打见了那奔月一舞之后,他就越发思念那位故人,接连一个多月都不曾好眠过。
故人啊,故人早已葬在了楚国王陵,早已肉腐骨存。
“阿音,你若还在……”
他不忍再想下去,她若还在,自己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一阵错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以景,睡了吗?给小爷开门!”
以景关上窗扉,无奈地打开门,对着失礼冒失的他说:“闻人……”
闻人直接冲进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说:“你知道吗?那位妙人我除了知道她叫容倾,以及在酒肆只待了半年不到,别的竟一无所知。”
这位姑娘,好像凭空出现了一样!
以景沉寂已久的心忽然一颤,眼底的幽潭微动,不敢相信地问:“你说她叫什么?”
闻人京墨食指敲敲桌子来掩饰自己的失礼,解释道:“容倾啊。我就是太好奇了,就命人查了查她的底细。”
……
许多年前,他的故人还是孩童时,就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被困于此处,我们就开个铺子,卖胭脂水粉,以后我就叫容倾,不再是秦末音了。”
“那我就叫容华,也不再是齐国的皇子。”
……
以景从回忆中抽出,丝丝麻麻的痛意渐渐在心里蔓延开来,强稳住心神,难以置信,他尽量镇定地接着问道:“确定没查出点别的?”
他腿一伸,脚踩在以景凳子的横木上,凑近,悄声说:“当然,我的暗卫,你见过的。”
以景沉默良久,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如果她还活着,为何还不来找他寻仇,杀之而后快?
其间,他腿酸了还换了只脚踩,才等到以景的疯言疯语,“你的暗卫敢不敢去挖楚国王后的陵墓?”
闻人蹭地一下就站起来,指着他,震惊地说:“你你你……疯了!楚国王陵,你这是大不敬。”
一盏茶之后,等他冷静下来,又坐下,说:“你是不是怀疑,酒肆里的容倾,是她?”
闻人知道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能让这一向稳重自持、克己复礼的摄政王失了心智呢?
“是!”
以景也觉得自己疯了,起死回生简直荒谬绝伦,可他命人去挖陵墓更为疯狂。
两个月后。
“容倾姑娘,有人托奴送东西给姑娘。”小厮说道。
容倾只是小开了一道门缝,接过锦盒,谢道:“有劳了。”
她打开锦盒,是一幅画,还有一封信,等将这幅画打开,是一个瘦弱的少年抱着一个只着中衣的小姑娘在荒凉的冷宫里跪着痛哭的场景,在画的右下方落款了一个景字。
她心中苦楚蔓延开来,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如同断线的珍珠屏幔,一颗颗打在那幅丹青上慢慢晕染开来,回忆如雨点般涌入脑海。
这一世,竟是你先寻到了我?
故人就是云国后主秦伉的四公主,曾经的秦末音,如今的容倾。
她立马拆开底下那封信,只有一张写着“文沽客栈天字一号”的信纸。
而另一处的文沽客栈里,闻人京墨握着一盏茶,热气幽幽,细长的手指被烫得泛红,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当年,你亲眼看见了她的尸首,不是吗?就算你会看错,身为杀手的怀瑾可是亲眼目睹了她自刎。”他秀气的眉头皱起,冷冷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以景端起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故作轻松地说:“楚国王陵的墓是空的,不是吗?”
“别忘了,是你带兵亲征,亡了她的国。”闻人京墨狠狠地说着,每一句都像石锥一样用力的敲进以景心里。
末了,闻人又阴狠狠地加了一句,“是你让她国破家亡的!”
以景按耐不住,直接吼道:“是先王逼我的!他从不顾我的生死,把我送去云国当质子开始,就已经在谋划了。我又能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想让她活着。”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睛充血,诉说着命运的不公。说完又感觉抽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凳子上。
“可那又如何?她作为云国的四公主,不肯忍辱偷生,依旧逃不开殉国的命运。”
闻人京墨还想试着喊醒这个被情糊了眼的人,“这份儿女私情,早在三年前就断了,不是吗?就算你送她那幅丹青,她来了,你猜她是来与你相认的,还是来杀你的?”
“只要能再堂堂正正地见她一面……”以景声音渐弱。
只要是她,自己是生是死又如何?这一生,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无法弥补的亏欠。
闻人京墨将手里的茶杯摔碎至万俟以景脚下,以景缎面的靴子被溅上了茶渍。
他大步上前猛地抓起万俟以景那只少了小拇指的左手,怒吼着,“你已经为了那个女人放弃王位了,如今你还想给她偿命不成?”
“当年,你跪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自断一指,立誓永世为臣的时候,你就已经还清她了,不是吗?”
万俟以景不置可否,轻轻摇头,把那珠串举到他面前,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双唇颤抖着说:“这是她自刎时,散落在身边的珍珠,每一颗都沾满了她的血。”
闻人京墨闭目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又气又恨地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愤恨地坐在一旁,展开折扇不停地扇风,想把着一身怒气扇灭,湘妃竹制的折扇被他大力摧残的有些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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