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皇兄这么急着召我,该不会是只想叙一叙旧吧---”陈永宁很是随意地歪坐在旁边休息的卧榻上,果不其然又被陈永瑞训了句“坐没坐相,不成人样。”
“朝贡的日子还没到,青远城就开始不安分了。”陈永瑞叹气道,随手将鹿皮毡卷丢了过去:“你看看,这都什么话。”
鹿皮毡卷是青远城专门用来递交奏章的玩意儿,材质取自鹿皮和羊毛,自然也是有一股辛辣呛鼻的膻味,陈永宁一把接过鹿皮毡卷,又皱着眉头把手伸出去老远,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阅读。
“什么叫不是该狩猎的季节?什么叫狼群如灾,牧民羊群死伤成片---”陈永宁收起刚刚玩世不恭的德行,开始研究这奏折:“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完颜朗也做得出来?”
“朕怀疑并不是完颜朗做的事情,而是有人动过手脚。”陈永瑞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十分无奈和疲倦:“银虎的探子前几日递了消息,据说这银虎实际上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掌控着的,完颜朗沉迷于北燕邪术蛊道,整日在雪山中炼丹取药。”
“呵,倒也不算个新奇事情,”陈永宁轻蔑一笑:“臣弟还听说,那完颜朗虽是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人物,可性子却格外柔软,见不得大事故,如今这天下已经易主大岳,他难免会念及故人,陷入思念无法自拔的人,不过也就是这样。对吧皇兄?”
“……”陈永瑞一时失言,聪明如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弟弟话里话外透出的讽刺和警告,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他身为这七州十九郡的君王,自然不该困于琐碎绵延的情感。
“皇兄也不必多虑,臣弟替您走一趟便是。”陈永宁点到为止,也并不多讲:“挂着陈七这样的名字,再加上一些易容的小把戏,自然是比皇兄亲自探查要高效得多。”
陈永宁离开了和远宝殿好久,皇帝也没能合上眼好好休息,他寝殿的卧榻上辗转反侧:他家里原本有兄弟姊妹八个人,他和弟弟是三夫人生得庶子。当年的陈府还不过是东海平平常常的人家,父亲做官也不过位及四品,后来平帝继位,家父又在西邑一战中立了大功,便一跃成了东海侯。母亲虽是侧室,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的和婉佳人,他比弟弟要幸运得多,在生命的最初十年间都有母亲照顾和疼爱,但是弟弟就要可怜得多了。
或许在弟弟的记忆中,母亲的印象更多是一张美丽却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一双深情温和的眼眸中写满不舍和对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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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深夜,陈永宁也做噩梦了。
他梦见那多年前那个魔鬼一般的夏夜,暴雨瓢泼,电闪雷鸣。他缩在哥哥的身边给母亲请安,却发现那张美丽温和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眼睛狠狠地凸了出来,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咕噜声;手指弯曲,青紫的手臂胡乱颤抖着。
“娘亲---”他抽抽搭搭地尖叫着,一旁的哥哥死死地抓住他不让他扑到母亲的身边。
“哥哥---”他哭得声音嘶哑:“娘亲她这是怎么了---”
哥哥只是红着眼圈,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滑下。
母亲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在大雨停下,太阳升起的时候,母亲终于停止了她癫痫一般疯狂的颤抖,终于吞下了她含混不清又可怕的喉音,终于咽下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她美丽的眼睛依旧睁大,布满了血丝,写满了不甘心和痛苦。
他三岁就没有母亲了,他对母亲最后的回忆,除了痛苦,并无其他。
东海侯府的大夫人假惺惺地要将他收归膝下抚养,可是住在偏房的漏屋中还不如露宿。大夫人是老侯爷当初被逼着听从父母娶进家中的,育有两儿一女。二夫人是老侯爷的青梅竹马,虽然膝下无子,仗着老侯爷的宠爱,日子过得也是安稳舒坦。三夫人是人强行着塞进府里的,若不是还有几分姿色,早就被老侯爷丢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这四房不过是老侯爷在西邑时遇见的一个歌女,两人一见倾心,便昏了头就带回了侯府,这歌女也是争气得很,竟诞下了双胞胎,让老侯爷实在是乐得合不拢嘴。
陈永瑞排行老二,又是庶出,可是怎么就坐上了这东海侯的新王爷了呢。
这不光要归功于他的沉稳蛰伏和极深的城府,更要感谢这个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陈永宁。
要说七王爷陈永宁,那可是当年人人口口相传,妖魔成怎样的一个人物。那传说中最丑陋,最玩世不恭的一个人,传说中最疯狂,最无拘无束的一个人,就是眼前这面色温和满面带笑的一个翩翩君子。不说别人,就连金来茶馆的那说书的白胖子,提起这七王爷也不过只是一笔带过,从不敢多有言论。
母亲死后,陈永宁最初是在大夫人身边抚养的,大夫人歹毒,常常是在人前贤惠,人后如毒蛇一般,陈永宁被嫡母当做标榜自己贤惠大度的工具,每日请安问候时都被乳母打扮的光鲜亮丽,吉祥物一般摆在中堂侧椅上,等着有客来家时拎出来亲亲热热地做一场母慈子孝、“当家主母视庶出儿子如若己出毫无嫌隙”的戏。
太阳一落,宾客散尽,主母便会丢开自己那一副慈祥和善的面孔,换回冷冰冰的那张皮子,唤乳娘把他带回去,带回侧宅偏远的那一间漏屋。那是怎样的一个屋子啊,夏天会哗哗地漏雨,冬天则听得见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不,准确地说,是从皮肤上一点点割过去的。
闵州本来地处东海高岸,冬日最冷也不过是飘几场细碎的湿雪,雪花落地即化,整个闵州便成了个又潮又凉的地界儿---这当家主母狠心得很,竟不许乳娘给孩子的漏屋生炉子,好好的雪花银炭就那么堆在屋角,直到发潮发软。主母这算盘打得是极好的:陈永宁幼时便离开了母亲,父亲自然是不管什么事情的---老侯爷么,正兢兢业业地在皇帝手底下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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