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布满寒冰的销冰炉,而是自己的师父。
稚嫩小手里的骨铃再一次被轻轻摇响,声音清脆。
少年手里古朴的金铃也缓缓地摇动着,声音浑厚。
屋子里重新被刚刚的那种暖融融的力量集满的时候,殷赫听见华子衿仿佛被冰冻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生气。
两道灵力共鸣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华若凝和邓楚同时皱紧了眉头。。
“咳咳咳---”华子衿猛咳了几声,十分虚弱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邓楚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仿佛刚才的那一炷香的时间里,他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呜呜呜师父终于醒了---”华若凝丢下铃铛,扑了过去,挤在华子衿的手臂旁边哭着。殷赫也激动的手足无措,一张娃娃脸笑成了一朵快乐的向日葵。【神奇比喻在哪里?在这里!】
“你哭什么---”华子衿温和地看着身边挤成一团的华若凝,问道。
“我高兴哭我呜呜呜呜---”华若凝把脑袋塞进华子衿的衣袖子底下,嗐,八成是哭完了习惯性层层鼻涕。
“今天可多亏了你的徒弟们---”殷赫把邓楚扶起来,自己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殷赫细细地讲了华子衿昏迷的这一段时间里,邓楚和华若凝是如何费尽心机地想办法把把自己叫来,又是如何沉着冷静地找到巫冥骨铃,最后还是两个孩子稳住了心境,操纵法器将华子衿唤醒的来龙去脉。还特意表扬了华若凝。
华若凝一边听着殷赫的夸奖,一边嘿嘿嘿地傻笑着拉着师父的衣摆,脸上还挂着点喜极而泣的眼泪,她的脸色有一些苍白,不过精神头非常好。
“为师之前是在是小看你们了---”华子衿看着眼前卖乖的华若凝,虚弱地笑着,他又伸手拍了拍邓楚的肩膀,表示了一百分的赞许。
“多谢师父---”邓楚受宠若惊,华子衿本来是一个极少表达出赞许的一个人,他看了看华若凝,忽然觉察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师父,师妹的脸好像白的很---”邓楚本来是从华子衿醒了以后,就感觉华若凝的状态有些奇怪,可是又不知道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开口这样说。
“还是休息一下吧---”殷赫赶紧说,他也注意到,华若凝的身体一直渗着冷汗,连身上还没换下的学子服都被浸透了。
“我没事呀---”华若凝仰着脸笑道:“师父是我叫醒的嘛,我陪师父多呆一会---”没有人知道华子衿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这个表面上沉着冷静的小孩心里有多害怕,她本来就只有一个师父照顾她了。
那孩子裂开嘴,无声地笑着,嘴里爬出了长长的蚺蛇和骇人的帝王紫蝎。
这便是他寻找到的答案。
再回头看看那个在寒冥观里头晕过去的小孩,虽说她的伤势不重,身体也并无大碍,但是这一遭也总归是伤了她的内气,小孩子更是要耐心调养,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
于是借着自己师父刚刚好接过来稷宫一把手的这个好几回,华若凝乐得清闲赖在寒冥观住下了。
嗐,寒冥观多舒坦,又不用背书又不用抄字,既能叫师兄变着法子给自己鼓捣吃的,又能撒丫子满地跑不畏手畏脚的。
那个破稷宫,那个窝囊的寝房,鬼才要回去住。
北境王府。
郑七一大早就来拜访这个在帝京连吃带住赖了三个月的北境王。
郑七今日穿的格外朴素平常,连头发也没有用发冠束起,随随意意地披在了肩上,眼下也因为昨夜的辗转反侧而留下了乌青,因此这张脸之前所显现出来的那种睥睨和玩世不恭的气质便削减了许多,病态里更是凸显出几分憔悴。他一大早便求了皇帝身边的宋白去稷宫宣读圣旨,自己则连早饭也没吃就来敲北境王府的门。
嗐,在人家吃早饭的时间来打扰确实不好。
打扰了又能怎么地吧,爷不仅要打扰你,还要吃了你府上的早饭,再凶巴巴地质问你:堂堂银虎国北境王,赖在我帝京多日,又是有何居心。
咳,郑七当然不会这么傻乎乎地直接质问。
北境王年纪虽小,可是也不过只比郑七年幼了五岁上下罢了,一个是隐藏了身份的魔鬼皇室子弟,一个是身份同样神秘的北境王。郑七头一次感觉,自己真正遇到了对手。可是完颜朔青仿佛早有准备,这一见面看上去开心得很。
于是,大早上这一照面,北境王完颜朔青那一张鲶鱼大嘴就咧开了。
“七爷---”他深深地鞠躬施礼道:“小王何德何能,敢叫七爷亲自登门入府,前来拜访---”
“北境王不必客套,郑某今日来的匆忙,不过只是又些要事想问一问罢了---”郑七说道,他一对上完颜朔青那双寡淡又透着狡猾的死鱼眼,就感觉自己今日前来实在是撞了大霉。
“有什么事情,七爷尽管上座来问罢---”鲶鱼嘴一弯,完颜朔青说着便亲自将郑七引入茶室。
这银虎北境王的茶室陈设极为典雅,素净又大气的素雕榆木架子靠着一整面墙摆着,上面堆着杂书几件,左边挂着一幅雪山虎王图,香炉做成了春秋时期大鼎的样子,周围雕刻着银虎国古时候的文字,厚重的沉香气息顺着香炉的开口缓缓升起。
桌子中间摊开几张宣纸,松石镇纸压得平整,笔架上搁着几只大笔,看上去这茶室的主人尚在品茶的时候做几笔闲画。茶台上的茶宠造型怪异,翠玉的插件里更是插着北方特有的干枝梅。
或许郑七昨日造访过的稷宫太学的书房,也不及这般雅致。
“七爷尽管问便是了---”二人落座,那完颜朔青挽起了袖子,亲自为郑七烹茶。
“郑某一直对北境王的身份颇为好奇。”郑七摩挲着手腕上的紫檀手串,缓缓开口道。
“众所周知,小王不过是母亲早年间犯的一个错误罢了---”完颜朔青微笑的脸一僵,浔卯教了自己一百种郑七可能会问的问题,可是偏偏没有挨到这一问上。
“北境王未免太过自轻自贱了吧。”郑七笑道,他很清楚地看见完颜朔青的耳朵微微地泛起了红色。
“家母的过往,做孩儿的并不敢好奇过问---”完颜朔青十分谨慎地回答着,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当年自己的母亲与南魏平帝那一段近乎荒谬的情缘,只是如今要是自己不谨慎行事,万一被扣上个“前朝遗孤”的罪名就糟了。还是赶快岔开话题的好。
“小王听闻,华道长前几日自稷宫回去之后,就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据说他的周身冷得仿佛千年的玄冰一般---”完颜朔青面对着晋永宁咄咄逼人的质问,反而轻轻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
“小王还听说,那一日华道长是和七爷一同前往稷宫的,小王还在银虎国的时候,就对华道长的才学颇为仰慕,若是七爷与华道长熟识,闲暇的时候可否向小王稍微引荐那么一下?”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
“北境王真是好心态---”郑七冷笑道,转移话题的速度真快,可惜那个刺客一直都没有被自己捉到,牢里的那一个又是个哑巴,几鞭子下去也不会吐出一个字,只能现在寒冰牢里头压着,慢慢地消磨意志。
看着郑七满腹怒火又无法发泄的样子,完颜朔青倒是轻松了许多:事情终于按照预期发展了,只要郑七没有明确的把柄,他就不能贸然地定我的罪。
浔卯果然料事如神,郑七虽然这一段时间都在追查自己的事情,可是并没有找到什么实际意义上的东西。
完颜朔青并不知道,郑七已经着手调查自己目前周围的人了。
“小王不过是想要多接触些不同的人罢了---”完颜朔青笑道,茶已经烹好了,清新淡雅的茶气充盈了整间茶室。
“也不好叨扰贺太学——”第一面见面就不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多说什么话,华子衿是原本不想和贺元真多有交流的,但是一回头看见华若凝又委委屈屈地被撵到青石板上抄书,心里莫名其妙就多了一股火气。
“既然如此,那贺某便不送了——”贺太学原本就是挑衅,巴不得叫他赶紧走,省着耽误自己休息。
“虽然如此,留下来说几句也无妨,”华子衿话锋一转,说道:“华某在寒冥观里也是带着一群学生的人,传道受业之类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难免要向贺太学讨教一二——”
“那、那边屋里请吧---”贺元真没想到华子衿会突然换了心思,心里有那么些不悦,也不好意思再改口,只好别别扭扭地把人请了进去。
谁也没有看到,连廊院墙的背后,有一个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表情。
林笑颜也没想到刚刚孟栖梧悄悄地要自己来后院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多亏她看见华子衿翻墙进来,又招呼了看守来赶人,还引来了贺太学。
让你当面驳了云枫哥哥的面子。林笑颜在连廊后头暗笑道,这个林笑颜便是之前质问华若凝的那个女孩,她原本也是不喜欢那个娇娇弱弱故作温柔的孟栖梧,不过呢,这个华若凝的出现倒是叫她多喜欢了孟栖梧一些。
“就该叫你吃点苦头——”她说完这话,便悄咪咪地从连廊穿回前院,和别人说闲话去了。
“华某原本是没有班门弄斧的想法,只是贺先生既然为人师表,就要有一个老师该有的样子。”华子衿显然不赞同他的体罚,两道眉毛皱了起来。
“贺某如何做这个老师,华道长怕是无权置喙吧---”贺元真面露讥讽之意:“贺某虽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学界泰斗,可是上有圣上准许,”他拱手向东,好似拜谢皇帝:“下有朝廷的各位大人的方方面面的人支持---”
“贺太学固然是身份尊贵,身边又有贵人相持,可是培养学生却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华子衿平生不爱权贵,听见贺元真这样的言论,心里的反感又多了几分。
“这样一听,华道长可是个不慕权贵,淡泊名利之人,”在贺元真的脑袋里,学习归学习,钱权归钱权,不喜欢钱权的人都是装出来的。于是他对华子衿的好感也消失得彻彻底底:“既然如此,那么华道长怎么还将令爱送进了稷宫?”
“进入稷宫学习的也不乏平民弟子,怎么又算是贪慕权贵?”华子衿反问道:“更何况,送她进来本来也不是华某的举动,并且,华某此次也确实有心将小女带走---”
“既然不是华道长送进来的,那便容我想想华若凝是谁家送进来的孩子---”贺元真这会儿还是端着架子,他连给皇帝卖命的天师都看不上眼,更别说一个小小道观的观主了。
“七爷送来的---”华子衿嘴角肌肉一紧,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升起,多亏他此次前来并没有随身携带那个巫冥骨铃,他身体中的殷磨骨散退化后生出的寒意碰上巫冥骨铃,实在不会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情。
“七爷?哪个七爷??”贺元真有点儿不耐烦,准备随随便便说两句什么给打发了,于是想也没想就说:“什么七爷八爷的,这稷宫还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不如请北境王得闲的时候陪同郑某走一趟---”郑七心生一计。
“七爷有邀,小王不胜荣幸---”完颜朔青客套道。管他郑七能做出来什么呢,就算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不可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抹杀掉。没有罪证的定罪都是无稽之谈。
完蛋,郑七用意念狠狠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
“华道长远道而来,郑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郑七大步走上正堂,弯腰行礼道。
“在七爷不必这样客气,华某今日登门有一急事相求。”华子衿站在堂内,见郑七进来,便后退了一步。
“华道长请上座---”郑七知道华子衿来找自己,左不过是为着华若凝的事情,便陪着笑脸道:“有什么郑某能效劳的,华道长尽管说来---”
“七爷今日倒是殷勤得反常---”伸手不打笑脸人,华子衿再气,也不好对着上来就献殷勤的郑七冷言相对,他挤出勉勉强强的笑脸:“华某倒是记得,上一次见七爷的时候,七爷可没有这般春风和煦。”
“北境王确实是个爽利之人,”郑七笑得叫完颜朔青有些发毛:“郑某替皇帝办事,审问刺客,却迟迟也没能撬开那刺客的嘴。”他故作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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