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疏忽

　　“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一下---”段三娘蹙着眉头，不依不饶地靠过来，紧紧地盯着程念平的眼睛。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都没有人想要历史重演---”程念平猛地伸手抓住段三娘的肩膀，随后又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一样，又忽然松开了手。他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一般压制着自己，双手轻轻地颤抖着。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就只能这样了？”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妩媚的眼中滚落，段三娘翕动着嘴唇，泪眼迷茫地看着程念平，似乎又要伸过手来挽留他：“我们从前---”

　　“不必提从前了---”程念平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打断了段三娘的话：“从前都是糊涂，如今程某是这忘忧园的主人，而三娘则是忘忧园的管理者，你我实在不必提起从前，把日子闹得太僵反而不好过---”

　　说罢，他不等段三娘再说什么，便逃也似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下雨了。

　　初夏的小雨不同于盛夏的暴雨，总是期期艾艾地来，有意无意地像愁思满肠的少女一般常常地滴下几滴泪，下的暧昧，又叫人感受到微微的凉意。

　　程念平抹了一把滴落在脸上的雨水，独自一人站在城北的街头，背后金碧辉煌、歌舞燕燕的忘忧园传出来的热闹的声音依旧听得清清楚楚，更显得孤身一人站在雨中的程念平无比的狼狈和孤独。

　　恶心的感觉从胃的深处向上边翻动着，哽在喉咙处，叫人难以喘息，程念平仰起头，看着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下，滴进了自己的眼睛，又和泪水一起滑了下来。孤独的无力感和压迫感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他跌跌撞撞地走在清冷的城北街头，听着忘忧园里传出来的歌舞声和身边偶尔传来的冷冰冰的马蹄敲击在石板、车轱辘碾压过的声音。

　　即便苦涩的回忆如泉水一般涌上心头，他也选择放过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也是放过自己。

　　程念平孤身一人在忘忧园的生活并不顺利，最初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不过是乘着夜间的时候去做些杂事，到底还是顾及着母亲的想法，想来自己身为人子，实在不该给母亲脸面上抹黑。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便投奔了陈妈的手下，真正成为了一名龟奴。

　　妓院的龟奴本来是替姑娘们跑腿儿办事的，而实际上，面容好些的男孩儿在妓院里做工，可不知要承担龟奴的劳动，偶尔还要被迫成为“艳奴。”

　　艳奴实在是一个界限模糊，谈起来又十分暧昧的角色。艳奴一词本来是南魏以前就有，在南魏中期是发展极为“猖狂”的职业，其受众人群绝不少于妓女的客人。

　　天下人人皆知，南魏文帝最小的弟弟便是断袖，文帝的母亲苏皇后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避免其他嫔妃的小儿子对嫡子的地位产生觊觎和威胁，不惜将其他人的儿子，连同自己的小儿子一起，避开皇帝的耳目，从小假充女儿养活。穿衣要细绸衣裙，行事走路要轻声细语，还要被送进特设的学院里边，学习《女德》、《女训》等。以至于某一次文帝与自己的弟弟们见面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多了一群妹妹。小皇子们小小年纪便被混淆了自己的性别界限，长大以后也难免会出现扭曲的思想。其中文帝最小的弟弟，贤亲王便是一个最为著名的例子。

　　当时这帝京不过只是有几间普普通通的妓院供人消遣罢了，达官显贵就算有什么需求和想法，也都不愿与平民百姓混在一处，可是自从有一回，在妓院寻野味的顾家公子哥被母老虎太太揪出来的时候，误打误撞撞见了贤亲王与另一贵族男子衣冠不整地离开有龙阳之好的事情一传出来，便有些富家的公子哥引以为潮流，仿效贤亲王的举动，做出男男同好的事情来。“艳奴”这样的一个职业便也应运而生。在文帝时期出现，在硕帝时期盛行一时，似乎达官显贵之家没有供养着一个艳奴，就会显得不够档次。灵帝昏聩，只知道东征西战，到了魏平帝时期，才对这样奢靡混乱的风气有所整治。

　　而忘忧园作为帝京最大的花楼，经历了帝京大大小小多少次的变动，三层华丽的楼阁在平帝的整治期间仍是岿然不动，安安静静地做着生意，只是应着皇家的脸面，在供应艳奴的方面警醒了不少。由光明正大的明面生意变成了底下生意。而程念平就是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母亲，走投无路间，来到了忘忧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从一个为姑娘做活跑腿儿的龟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脱了外衣坐在二楼等候客人的艳奴。

　　而这样的主意，正是当初的花魁，忘忧园的头牌段三娘想出来的。

　　程念平刚开始在忘忧园做龟奴的时候，可是没少替段三娘跑腿做事，今儿送个便笺，明儿买些什么小吃之类的带回来，忘忧园里边能遇见的正常的男人很少，恩客们上门多是为了姑娘的美貌和陪伴，彬彬有礼的人少见，酗酒闹事的无礼之徒则比比皆是。

　　像程念平这样温文尔雅的人确实少见。段三娘身为花楼的头牌，更是与程念平的接触更多了一些。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地近了许多，虽说不知道程念平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段三娘自己是知道她已经对程念平这个弱气的白面书生暗生情愫了。

　　要说这段三娘没有暗示过程念平？那是自然不可能的，毕竟段三娘是花楼的红人，艳名远扬，随便一个回眸一个勾唇便要勾人魂魄。

　　可是程念平对她又是一副礼貌的态度，这就让段三娘骄傲的心受了挫折。

　　因爱生恨的事情不在少数，谁都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单。

　　于是，当捉弄程念平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段三娘十分及时地把握住了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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