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水祭坛鬼影重重(终)
窸窸窣窣的声音扰到了李霄,她昏睡也不踏实,皱着眉把寒渊握得抠都抠不下来。那人似乎是嫌她睡得久,生怕吵不醒她似的,悠悠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良辰美景佳人,没酒没桌没对。唉,再不醒鸡都糊了。”
李霄的眼倏地一下睁开,她以为到了地府,没想到睁眼是处秀丽的小山洞,着实惊讶了一下,然后整个脑子都翻江倒海似的晕起来,一摸脑袋摸到一手布条,不知是谁那么好心给她裹得布条成精。
她刚醒眼睛有些发虚,只瞧见洞口蹲着一团火红的身影,握紧了剑就要上前一探究竟。
那人的动作却比她快。
只见那人握起一根木棍,棍子上好像插着一团香喷喷的烤鸡,他转过身来走近李霄,这团大红近前来,在她眼前晃晃悠悠。
那人一手举着烧鸡,一手朝李霄点了点,又绕回到自己身上,在头顶比划出一朵鲜花绽放的姿态,瞧着有些兴奋。
李霄总觉着这团身影不像个人,做作得像只狐狸精。
下一刻便听他噙着娇气十足的语调对李霄道:“道友,你看我像个什么?”
李霄:……
李霄忍无可忍寒光一晃,把寒渊架在他脖子上,哪知这人身手倒快,横过烧鸡往脖子上一挡,寒渊扎进了烧鸡里。
那人拍拍胸脯,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道:“你这人怎么不经逗呢,话都不说一句就动刀动枪的,真伤到我你可不得内疚一辈子。”
李霄没有接话,定了定神,视线不再涣散开始渐渐聚拢,然后她昂起脸去看那人,四目相对之际,李霄的视线碰上一双极漂亮的狐狸眼,他冲她含笑眨了一下眼,狡黠的目光噙着些微无辜,李霄的心窝没出息地狠狠一荡。
李霄把寒渊收了回来,连同那只倒霉的烧鸡一同拉了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人好像有些心虚,一瞬而过的紧张随着她收剑的举动消失,便听他道:“你叫我林春风就好,大名父母没给起,表字即是称谓。”
接着他又道:“悬泉置啬夫林如渠是我义父,前些时日义父收到解道长也就是你师父的来信,信中说他有个叫做霄霄的小徒弟趁着他闭关偷偷离开川西,他猜想你会来河西寻仇,解道长托义父寻你下落,寻到你之后好生照料,劝你早日回川西,并托义父给你带了句话。”
林春风咳了一声,音调突然小起来:“仙人板板,你个瓜娃子趁着老子闭关跑脱了,喊你跟你师姐安逸待在四川,你个犟种恩是要去河西,你有本事莫回来,腿给你打瘸。”
李霄:……
外头天际冒起一股黑烟,李霄蹭一下站起来冲出去看,那黑烟冒起的方向正是祭坛,李霄心道不好,拖着瘸腿就要往山下赶。
林春风从后头撵上来,道:“英雄,你都让石头砸成这样了,不说等人来抬你,还往前线凑呢?”
李霄没空理他,从地上摸起一根树杈充当拐杖撑着一瘸一拐赶路,林春风哭笑不得,蹿到李霄身前,蹲下身,朝李霄招招手,无奈道:“上来,我带你去,要不等你这个老婆婆一步一脚挪过去,天都黑了。”
石柱上风云变幻,那白傀儡使出百家绝学,一招一式俱是灭顶,沧澜子仅凭云霆掌便压得它守多攻少,诡异的伏魔步本能摆脱沧澜子的掌风,但受地力所控,实在不能施展。而沧澜子一心二用,惦记着李霄的下落,很难再化出水龙缠住这小鬼。
褒圆圆兀自趺坐一旁,吹动骨哨想要叫停白傀儡,一双眼在混乱的石柱上下逡巡,试图找出阵眼。她不知道的是,骨哨都不能叫停白傀儡的攻势,见血封喉是阎罗宫给血傀儡下达的指令,而红白童子炼化的过程中生死相依,其中一个自爆,另一个在短时间内功力大涨,为的就是取人首级。
沧澜子又和白傀儡缠斗在一起,这回是白傀儡率先动手,这东西不似活物有七窍,对于隐藏在暗流中的杀机更为敏锐,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觉得不能再逗留,想要速战速决。
就是在这一瞬,两人飘过一处隐藏在盘龙柱后的一根不起眼的石柱,褒圆圆灵光一闪,就是它!阵眼!
褒圆圆纵身一跃,飞过一排石柱,身后不断炸起一道道磷烟,燎得褒圆圆身上黑烟滚滚,就差几丈就能够到那根石柱,谁知杀机陡然拔起,一根石柱轰然蹿出,褒圆圆向右一翻,一连撞上好几根莫名冒出的石柱,撞得眼冒金星。
此时已是酉时,金乌西沉,暮色四合,阵眼石柱随着日色下落,再晚一刻就要整根沉下去,两根盘龙柱移到阵眼前阻挡住来路,褒圆圆跪在一根柱子,心口撕扯着七经八脉,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再晚片刻,阵眼缩地消失,他们全都要葬身黑水河!
褒圆圆强撑一口气,抹掉嘴角的血迹,蕴足力道刮响了琵琶弦,五把音波刀破空飞出打向阵眼,盘龙柱上的两条龙蓦的睁亮了眼,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音波刀吸了进去,反射出强大的飓风。
褒圆圆被风吹得站不稳脚跟,这设阵的人心思竟歹毒到了如此地步,难怪阵毁人亡,被搅到阵中一番鏖战还有力气找阵眼就不错了,这个节骨眼上谁还能一边躲开石柱,一边应付毒烟,还给你飞到阵眼上,你在跟我开玩笑?
褒圆圆苦笑,使出最后的力气奋力把琵琶扔向阵眼,哪怕我破不了阵,打在石柱上给以后闯阵的人提个醒,也算是回敬设阵人的一份见面礼。
就在这时,一团火红的身影从天而降,接过旋在空中的琵琶,便见她扬身避开几个障眼石柱,落在阵眼上,抽剑砍在阵眼石柱上。
褒圆圆神采奕奕:“霄霄!”
何小川在船那头也瞧见了,兴奋的高声大喊道:“霄霄,你没死啊!你的命真硬哇!”
李霄这一剑偷师沧澜子的掌风,纯粹凝练的剑意竟与云霆掌风相承一脉,阵眼从顶部蹦碎,一道长虹飞速穿透地心,李霄掠过盘龙柱抄起褒圆圆纵身一跃,身后的阵眼崩成齑粉,两人滚在一处石柱上。
以阵眼为开端,一根又一根石柱崩塌,沧澜子瞥见李霄长笑一声,推出一掌,摧枯拉朽的掌风扫得白傀儡倒地,还未站起身来,沧澜子的手已至额头,轻轻一捏,阎罗宫费劲死心炼化出来的凶器就这样被沧澜子给尽数废去。
沧澜子飞来一手一个,拎起两人的后领子飞出石柱坍塌的范围,已飘到漕帮附近,还未站稳便瞧见岸上忽地多了一个人,那人和李霄一样一身骚包红,不用想也知道是李霄的朋友。
褒圆圆甫一落地,瞧见林春风便觉得熟悉,但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忽地脑中拨开云雾,想起那晚潜伏在货船上的蟊贼,当即脱出而出:“我打过你。”
林春风:……
陈东海见过林春风,他这个人虽然平时端着架子,谨慎得紧,但刚刚从九死一生中挣脱出来,自然而然地把林春风和李霄等人归在一处,他妥善交待好了那十七个孩子的安身之处,又想谢谢林春风给出谋划策,要不是林春风在背后指点,李霄才懒得管漕帮的死活,今日这趟漕帮怎么可能逃得出阎罗宫的魔爪,正愁该去哪里找林春风,林春风自己送上了门。
陈东海要张嘴,林春风适时堵住了他的嘴,他笑眯眯道:“日头好呀,捡了只小花猫,还看了场打戏,在下该打道回府了。”
林春风要走,陈东海一时情急想叫住他:“恩公……”
林春风脚步一顿,装疯卖傻道:“啊,你怎么知道我姓恩。”说着转身背向沧澜子等人,朝陈东海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霄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存了一肚子疑惑,气若游丝的喊了声“林春风”,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沧澜子虽然没有动,但就凭林春风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瞧,他再胡说八道一句,沧澜子估计就要拆了他,他朝沧澜子鞠了鞠手,好言道:“前辈,快些走吧,再不走一会官府的人来抓替罪羊,动手打了那起没脑子的可就真真中了设局之人的下怀。”
李霄做了一场梦,梦里火光滔天,白家的演武场与阎罗宫修罗场熔化。
轮椅被掀翻,白漳整个人倒在地上,带队的少年提刀横在他面前,刀背倒影出的血光溅在她的脸上,像是一道滚烫的烙印经年不灭。
她想提剑去砍那少年,不知哪里来的一声怪叫惊得李霄醒过来,本能去摸腰刀剑。
她床边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圆脸圆眼,像个年画娃娃。
见她醒了想去碰她,还没碰到她便被李霄吓得丢了纸风车撒腿就跑,嘴里喊着“这个姑姑好凶!”
李霄有些讪讪的,松了寒渊扫了周围环境一眼。
从龙泉出来后,林春风与一行人分别在悬泉驿,沧澜子带着他们穿堂走巷来了这一方市井小院。
这里住着一对农家老夫妇,夫妇两个中年丧子,带着一个小孙女,男主人和沧澜子旧相识,是个有些胆气的庄稼人。
那日沧澜子拖家带口来了这里,老汉问也不问便将人迎了进来。老妇人见李霄他们刀剑不离身,不敢近前。
倒是这小姑娘见了褒圆圆这个漂亮姐姐,欢喜得很,又是抱着褒圆圆唱歌,又是给李霄换衣裳梳头,更要在三更半夜偷摸着看何小川吓唬白无常,忙活得活似一个小陀螺。
李霄脚刚沾地,沧澜子搂着小姑娘走进来。她手腕的伤口实在深,扯得她龇牙咧嘴。
沧澜子逗那小姑娘道:“瞧,小夜叉醒了。”
李霄:……
她道:“舅舅。”
沧澜子“嗯”了一声,那语调忍不住的愉悦,似是非常受用。外头褒圆圆用两颗糖唤走小姑娘,那小姑娘从沧澜子身上溜下去,欢天喜地跑出去,一刻也不与李霄这个夜叉多呆。
小姑娘走了,舅甥两个之间没了人形屏风,一霎时的沉默显得有些长。
柴火堆马那头白无常又是惨叫了一声,李霄忍不住问到:“白无常还剩几口气?”
沧澜子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嫌弃。
“能吃能睡,胆子小了些,不经吓,时常要叫上两声,有些扰民。”
李霄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出身青城道门,一个幻戏传人,联起手来吓唬一个软蛋。
沧澜子瞧着李霄在笑,心里头泛起一阵酸。
好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哪一个不是叫父母捧在手心。她是个死了双亲的孩子,难道没了双亲就低人一等,活该连件没有补丁的衣裳都不配穿吗?
霄霄生得这样好,如何就不是我捧在手里的一块宝,怎么就叫外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费尽心思算计?
李霄还没感受到沧澜子心里的暗流涌动,只当他和师父一样,每每捅完篓子都是像这样挎着脸酝酿一番比较有威慑力又不伤自己脸皮的教训话。
她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问到:“舅舅,您饿吗?”
沧澜子:……
沧澜子摆摆手,开门见山道:“别学你娘这套。”
李霄还要张嘴,沧澜子料想她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抢过话头道:“你和那个林春风是怎么回事?”
李霄歪了歪脖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她以为沧澜子会问些自己和白家的渊源,再不济问自己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之类的废话,没想到会提到林春风。
她想了一下,道:“我也是头一次碰见他。”
沧澜子眉头却是一皱,略加思索片刻,对李霄道:“以后离那小子远些,我瞧着,他不是省油的灯。”
沧澜子没有把话讲明,林春风这个人来历不明,身手不明,善恶不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三无”人员。
内功不在他之下,却不在人前出手伤人,只给陈东海出过一次主意便扭转了巡河祭神的风向。
从陈东海嘴里可知这个人心思颇深。
这样一个喜欢藏在暗处的人,如何堪做明刀明枪的左膀右臂。
李霄此时一脸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你看我不也是个不省油的灯。”
何小川此时推门而入,喘着粗气,一脸亢奋难以自抑。
只听他道:“白无常那小子终于肯招了!”
没头没脑闯进房里才有些后悔,他缩回去脚,问到:“霄霄,要不你和舅舅先叙个旧,等那小子把知道的都吐出来我再来通知你们?”
话头落地李霄已走到门外,把何小川和沧澜子晾在原地。
那小姑娘给李霄换的是一套绿衣,何小川只觉得一团风滚草从身边擦过。
屋里头沧澜子背着手望着外甥女远去的背影肯定的点点头。
像她娘,拖着一条瘸腿都闲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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