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柏梁今年刚四十岁，满脸风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如今仕途顺遂，身材也微微发福。
他欣慰地看着女儿，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长女，他还记得她呱呱坠地之时，也是他初为人父之际，他欣喜若狂，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自己有了一个女儿。
而如今这个女儿长大成人，成了他家妇人，他既有完全了一个事项的轻松之感，又有莫名的失落之意，不知怎地鼻子发酸得厉害，眼框也瞬间变得通红。
“女儿前段时间一直病着，还没恭喜爹爹荣升。”柏春筱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着再次向父亲道了一个万福。
“爹是托了筱儿之福。”
柏梁忽略女儿语气的冰冷，免了她的礼仪，叹道：“以前爹只是刑部的一个副使，后虽加封了少尹，却还是副职，爹在这副职上都待了好多年了。爹一没背景，二为官清廉，无过多积蓄，以前还有你卢家母亲娘家的支持，后来她娘家也不行了，本以为就这样了，不想新天子第一批升迁官员的名单中就有你爹的名字。但爹不糊涂，这都是因为你与贤婿即将成婚，贤婿是圣上最喜爱的一个子侄，他不可能让贤婿的岳丈只是区区的一个四品官。”
“所以，”
柏春筱紧紧地盯着她的父亲，希望她心中的父亲是她头脑糊涂、误解过后的父亲，她希望他骨子里至少还保留着一些骨气和尊严：“当王爷上门来说邕小王爷逃婚，新郎变成他的嫡子怡小王爷时，爹爹根本没想过退婚，就算对方临时变卦，临场换人，辱我家门，爹爹也全然不在意，甚至是高兴的。”
“爹当然高兴！邕小王爷非嫡非长，以后分家也只得一国公爵位，连郡王都沾不上边。但贤婿就不一样了，他是蓝王妃独子，蜀王宫的唯一嫡子，只要他当上世子，以后他就是蜀王，就算再不济，以他嫡子的身份，他也是蜀郡王。女儿呀，以后你要么就是蜀王妃，要么就是郡王妃，比一国公夫人可高贵不少呀。”
“我不稀罕。”
柏梁一呆，女儿的这四个字犹如当场打了他一巴掌，他难堪极了，随即恼羞成怒起来：“是，你清高！你为什么能清高？还不是因为你踩在你爹爹的肩上，如果你像你爹爹当初一样，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蜀王宫家臣……”
他想到了当年，当年他离开蜀王宫带着一家人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遭受了无数白眼和唾弃。
他又想到了这些年的艰辛，他那么艰辛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这些子女，令他没想到的是到头来反倒是他的子女最不理解他，难过、伤心、愤怒，所有的情绪全堵在了他的心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的手颤抖地指着女儿：“你试试……你试试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蜀王宫家臣挣到如今这份家业，你就知道有多难，你就知道清高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柏春筱道：“女儿从不清高，只是想着爹爹都不稀罕辱不辱没家门，女儿又何必稀罕。”
柏梁刚起得亲情，瞬间荡然无存，甚至有种想拂袖而去的冲动，但他都忍了下来：“你的这件婚事，爹并没有做错，你怎么想的爹管不了你。爹来就是想告诉你，吃水莫忘挖井人，爹这样说你也别觉得今晚爹来找你，是想你让你夫婿关照一下，爹今后的仕途不用你操心。清儿快十五了，去年就过了院试，跟着就是乡试，他以后也是要入仕的，你不关照你爹，关照关照你最疼爱的这个弟弟吧。”
“爹爹既然说到清儿，女儿也想爹爹多关照关照清儿，他毕竟是你长子。家中苛待长子，这要被言官知道，也是要记上一笔的。”
“才两日不见，你说话倒是越来越硬朗了。”柏梁毕竟不想与女儿置气，叹道：“你嫁了，爹也放心了，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他不提她娘还好，一提她娘，柏春筱心中就有一种无法述说的哀痛，她冷冷地道：“你把我娘逼死了，这还叫对得起？”
“又说这事！”
柏梁心中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着了，大声道：“怎么是为父逼死她的呢，是她自己想不开，是她自己呑金自尽，这怪得了谁。”
“当年你在外有了人，还替你生了儿子。你要纳别人进门，我娘不肯，你便诬陷我娘与王爷有私情，我娘不堪受辱才呑金自尽的！”
柏梁咬牙切齿道：“你娘与王爷有没有私情，你得问他们，你在这儿质问我干什么！你现在不是他儿媳么，你去问他呀，看他敢不敢否认！”跟着，他讥讽道：“他对你娘倒是真情实意，你娘还在世时，找他说了一句怕你将来没依靠，他马上就将他的其中一个儿子指给你，指给你的那个儿子跑了，马上再给你换一个更好的。筱儿，你娘拿她自己给你铺了好大一条路呀！”
“爹胡说！”
柏春筱气息急促起来：“我和邕小王爷定亲一是因为外公，二是因为他……他小时候拿石头砸破了我的头，害我破相，作为补偿王爷才将我们的亲事定下来的。”
“补偿！什么不可以补偿，非要拿自己儿子一生的幸福来补偿！”
柏梁再次指着女儿道：“你明日回去问问你那个王爷爹，你娘在死前有没有找过他，有没有对他说过将你托付给他的话。当年因为王妃极力反对，你娘才没能嫁进王府，这才转而嫁了给我，”他不甘心地冷哼了两声，接着道：“她嫁得不情不愿。当然了，蜀王宫一个小小的审理正哪比得上一个位高权重的藩王，她心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但我自问对她仁至义尽。”
“爹对我娘仁至义尽？那对陈姨娘又算什么呢！”
柏春筱讽刺地笑了起来：“我娘是王爷塞给你的妻子，你不喜欢，姨娘总是你心爱的女人吧。爱了几年？六年！你要升官，你要娶侍郎千金，嫌姨娘碍着你了，转头就将姨娘卖去了扬州！”
柏梁听她又提起这件陈年旧事，急红了眼，怒道：“怎么，你今晚就是要质问你爹的！爹升官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事事都好，只要一提你娘和那个女人，你就变得不可理喻！你呀，好好伺候你相公，得到相公的欢心才是正事，别整日怨怪这儿，怨怪那儿，好好的福气最后也被自己怨没了。”
柏春筱冷笑道：“为了我们？爹爹是为了自己。嫁个男人，若像爹爹一样逼死糟糠、卖掉山盟海誓的女人，有什么意义……”
她话还没说完，柏梁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指着她骂道：“你若抱着这种想法，你和你相公也好不了！”跟着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柏春筱捂着被打的脸，怨恨地瞪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待彻底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她才在廊下缓缓坐下，想到母亲和姨娘，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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