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柏春筱回到小团月就急急回了寝殿，坐到了番镜前，镜中女子一张殷桃小口，倔强中又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美感，特别陌生。
这妆容是目前最时新的一种，京中妇人竞相追逐，女为悦己者容，终究原因不过是渴望得到夫君的怜爱罢了。
难怪他会误会。
她拿起湿绸巾洗掉脸上的新妆。
相较柏春筱的忐忑不安，高骏怡却是春风得意的，从皇宫出来高鸿就问：“你今日怎地这么高兴？”
高骏怡抿了抿嘴唇，笑意却在嘴角绽放：“没有呀，孩儿没高兴呀，爹觉得孩儿高兴？”
“你这孩子，今日怪得很。”
高鸿皱了一下眉头，却被他笑容所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迈步往他们的四驾马车走。
“王爷，小王爷，请留步。”
刚走到马车前，明德侯周冲就从皇宫里追了出来，这周冲六十好几了，干干瘦瘦，精神抖擞。
高鸿一见，连忙迎了上去：“周侯爷，你慢点。”
高骏怡也跟了过去，待站到两老身后，恭谨地垂手等候。
“刚刚朝会下来就说来找王爷说说话，哪想呀王侍郎拉着老朽聊了两句，等他啰里啰嗦的说完，王爷都出宫了。”周冲跑了一路，略有些喘。
“哟，周侯爷，找本王有何事说呀？这么赶。”
周冲笑道：“老朽可不找你，找你家小王爷。”
找我？
高骏怡愣了一下，随即朝周冲上揖一礼：“不知周世伯有何指教，骏怡聆听教诲。”他并非朝廷官员，以官位相称颇为不当，是以以晚辈之礼拜见。
“这孩子太多礼了。”
周冲双手托住他两个手臂，扶起他才道：“哪里是什么指教了，是我家三郎，”
周链！
他代周链找我，是向我解释万魁楼一事？大可不必呀，这事又不是直接指向周链。
“我家三郎平时也没个正形，这次不知从哪儿弄了好一些西洋玩意到家里，有什么西洋钟，万花筒，火鸟枪，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鬼头鬼脑的东西，老朽连名都叫不出。”
周冲实在想不起儿子跟自己说的那些古怪名字，摆摆手放弃了：“他说一个人在家摆弄也是无趣，就想邀一些平素与他相好的朋友上家里玩耍，老朽想这是好事呀，有了好东西哪能私藏着，自然要拿出来的，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高鸿认真听着，旦笑不语，瞅瞅儿子，见他听了西洋玩意就两眼放光，想来一颗心早飞到明德侯府了。
周冲又道：“他又说这几日没见到小王爷，让老朽帮他给王爷说说，后日请小王爷到府中一叙。
他小子也郑重，还特意写了贴子，也托老朽带了来，没成想今日倒见到小王爷。”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烫金贴来。
高骏怡一见，连忙微躬身躯，双手接过。
“他要办宴会，老朽就让他自己办，如今老朽是老了，经不起折腾，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王爷，你说是不？”周冲笑吟吟地凝望六王爷高鸿。
高鸿听他意有所指，回道：“这个自然，本王今年也五十有四，比不得年轻时了，孩子们的事早交他们自己决定了。哎呀，周侯爷，本王听到你说西洋玩意时，还高兴了好一会儿，以为要请本王去，原来没本王的事呀。”
周冲笑道：“这次是小一辈的事，下次……下次我们几个老家伙聚聚。”跟着想起一事，又对高骏怡道：“听说小王爷新婚，后日把你新娘子也带上，其他几个儿郎也都带家眷。你们几个就我家三郎还没成亲，相了几个都瞧不上，不知他要娶个啥样的，你们呀就让他看看成亲的好，激激他。”
此事就此敲定，高鸿与周冲又寒暄几句，论了论周小侯爷的姻缘问题。
明德侯走后，父子二人就上了马车，高骏怡翻开贴子，当即说：“还要带柏春筱呀？”
“不想带她，你还想带谁？外面的那个柳香君？别家都带正妻，你倒好，带个外面养的，你是打自己的脸，还是打你那个好友周链的脸。”高鸿淡淡的说了一句，闭目养神。
高骏怡俊脸一红，辩解道：“孩儿怎会带柳姑娘，只是柏春筱……她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孩儿怕她经不住事，闹出笑话，给我们王府丢脸。”
“嗬，你见过世面，你小王爷见过好大的世面。”
高鸿讽了儿子一句：“你还瞧不上她！你与她成亲才几日，你怎知她没见过世面，经不住事。”
高骏怡对父亲老是偏袒柏春筱感到气愤，直说道：“她爹的三品官也是托了我家的福，四品官家哪可能随便去公侯王府的席面，而且孩儿听说柏春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见过什么世面。”
“她爹的三品官与我家无关，而是柏梁在任上熬油似的熬过来的。你这样说不仅不了解你爹，更不了解圣上了，你以为圣上会顾着你的脸面特意提拔你岳丈？”高鸿睁了睁眼，觑了坐在身旁的儿子一眼，嗤笑出声。
高骏怡不满道：“爹，你怎么老是打击儿子。”
“你老子我再不打击打击你小子，只怕你小子就要飘到天上去了。见没见过世面、经不经得住事不是看去了多少席面、席面有多大而定的。”
高鸿正色道：“筱儿的娘蜀中侠女白剑昕当年刚住到我们王府时才从山里出来，质朴得很，很多东西都不认得，还得让人教，但就是那么质朴的一个女娃娃说话、待人、办事连一向挑剔的王善都挑不出一个错来。筱儿是剑昕之女，必不会差。”
高骏怡听到爹提起柏春筱的娘，心中对那段过往很是好奇，但这又涉及父母私隐之事，几次欲言又止。
高鸿见了他的模样就问：“你小子想说什么。”
“孩儿是听说，爹与那位白婶婶似乎……很好。”
“你也觉得你爹与筱儿的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高骏怡偷偷瞅了瞅父亲，见他平静似水，心思深沉如大海，颇有些不好猜测：“儿也没想爹和白婶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是感觉爹对柏春筱太好了。”
高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似触及了某些遥远的记忆，好半晌才幽幽回道：“这都是为父欠筱儿的，为父欠她两条命呀。”
“不是只有她外公么！怎么是两条命了？”
“还有她娘，她外公为救你爹而亡，她娘却是因你爹的犹豫和怯懦而死的。”
高骏怡怎么也没料到他爹会说他自己犹豫、怯懦，在他心目中他爹勇敢刚强，是世上最好的爹，怎么也不可能和这两个词沾边，心中更加好奇：“爹，当年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鸿眼窝含泪，怔怔地望着儿子：“你想知道？”
不管是因为他爹还是因为柏春筱，高骏怡都想知道，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高鸿这么一会儿回忆起了很多往事，特别是白剑昕进王府后所发生的事，他缓缓的说：“你知道你爹与你娘在你娘刚出生没多久就定了亲。”
高骏怡点点头，这门亲事还是他祖母孝慈高皇后在世时亲自定下来的。
“你爹大了你娘十来岁，你娘嫁来时爹都三十好几了，都有了你大哥、大姐、夭折的二哥这三个孩子。你娘生你那年是十七岁，也是在那一年爹失了一生挚爱。”
“是……大哥的亲娘。”高骏怡小心的问，心中五味杂陈。
“是，她被派到你爹身边时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经常偷你爹的零嘴吃。”
高鸿回忆起那个温柔、体贴却极爱吃醋的女子，眼底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情。又想到那一年她因病去世，他的整个世界都灰暗了，犹如天塌地陷，他甚至想随她而去……
那一段时间，他变得浑浑噩噩，走到哪儿都带着她的遗物。
很快他就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他遇到了一伙杀人如麻的山匪。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他提着剑在匪群中冲杀了几次也没冲出去，突然想死了也好，死了就可见到她了，他突然放弃了反抗，他亲眼看着他的十多个侍卫被那些山匪杀死。
下一个就是他了，他终于可以死了！
没想到，一个山匪看中了她的遗物，他一下犹如活了过来，拼死护着，如暴雨般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耳边尽是唾骂嘲笑声。
一个剑客从天而降，救了他，也保住了她的遗物，但他不感谢救命恩人，反而怨怪他多管闲事，救了一个心死之人。
剑客嘲笑一句“一个男人比个娘们还婆妈，成日要死要活，羞不羞”，他怒极，与他推攘吵闹起来。就在这时，一支冷箭朝他后背射来，剑客一见，不及细想，一把拉开他……
“那只箭就射穿了筱儿外公，若不是为父一直缠着他，与他吵闹，以他的武功又怎会防不住那支冷箭。他死前骂我，骂我是扫把星、窝囊废，还说很后悔，说他不该多事。后又要我好好活着，不然他的死会变成一个笑话。”
高鸿双手盖在自己脸上，好半天才抹掉奔涌而出的泪水，那件事情他一直很羞愧。
他当时也惊着了，看着满地尸体，因为他一个想死之人，连累了那么多人惨死，但最后想死的没死成，不想死的却一个个死了。
躲在暗处的山匪还有好几个，见剑客不行了，又冒了出来。
“为父当即承诺一定好好活着，又问剑客姓甚名谁，还有何心愿。他说他叫白奉年，只一心愿，希望他女儿能找到一好人家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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