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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冬天来临


(一)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感觉刚刚穿上衬衣没有多久,就穿厚毛衣加呢大衣了,随后,凛冽的寒风和连绵不断的苦雨一起到来,气温每个星期都在急剧下降。人们急急忙忙地出箱柜里翻出羽绒服和棉袄。很快,第一场雪就飘落了下来。

        我很喜欢下雪。我觉得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就是为下雪而生的。白雪覆盖下的城市,显得特别庄严而有气度,明代的城墙在风雪中益显巍峨,千树万树的银装素裹,随风摆动,片片飞雪落入滚滚东去的江流和半冻结的大湖,更在肃穆之中,为这个城市平添了几分温柔的妩媚。

        伴随冬天的到来,我日益感觉到很多事情正在快速地发生着变化。但我依然不太明白,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让我吃惊的变化是:在新学期开学当天还对我们的交往发出过严厉而隐讳的警告的汪指导,仿佛是突然地就改变了心意。

        对于我们之间的目光交换,他不再插入其中,加以隔阻,而是经常视而不见。哪怕我们的目光交汇会延续很久,他也不闻不问。你对我单独的技术辅导也恢复了常态,我们在办公室相处很长时间,汪指导也从来不会中途进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避开,乃至故意促成我们的单独相处。

        他为什么会改变了心意呢?我现在觉得,他对我们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的宽容。

        他曾经表现出来的那种阻止我们继续发展下去的坚定,好像短暂的秋天一样,说消失,就突然消失了。

        (二)

        第二个令人吃惊的变化就是,刘雯丽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出双入对。

        第一次,我在你住的地方碰到了刘雯丽。当我进屋的时候,看到她戴着袖套,穿着围裙,正在你房间里忙活着帮你大扫除,她给你换了炭盆里的木炭,在炭炉上帮你烧水,帮你掸去天花板和窗台上的灰尘,擦抹家具,晾晒被褥。

        刘雯丽看到我,就笑着脱下袖套和围裙,准备要离开,但你却对她说:“辛苦了大半天,你坐下歇一会儿再走吧,一起聊聊。”

        你拿出一盘话梅糖和蜜饯招待我们。我们一起说话的时候,我和雯丽姐都看着你。你回避着我们的目光,你谈笑自如,表情没有变化。但你心里的沉重,我们两个人都能透视得到。

        有一天,我离开之后,刘雯丽问你:“你最近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对抗自己?你明明想和她单独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让我回避?”

        你说:“帮个忙,不要问,好吗?”你说完之后看了一下刘雯丽。你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然后你退让了一步。你说:“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总是能率性而为,是吗?有些事情,太关心的时候,很难作出最妥当的选择,需要离开远一点,冷静地思考一下。”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刘雯丽在你心里看到一种叫做忧郁的东西。它的浓度很高。它把你粘住了。

        刘雯丽心里一阵悸动,然后她就放弃,不再问了。

        (三)

        因为汪指导的视而不见,我们的交往又恢复到了博桑之前的样子。我们可以有一些时间单独在一起。

        又一个重要的变化是: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对我总是格外好。你的温存,飞速地超越了恋人的阶段,有时候,我觉得你对待我的态度,就好像我们已经是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那样。

        你对我有求必应,你对我无微不至,你对我呵护周全,你对我温言软语。你好像格外珍惜我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越来越像一个无微不至的恋人。你让我觉得处在幸福的巅峰上。我因为如此幸福而不由得感觉害怕。

        那段时间里,我开始经常想象将来嫁给你的情形。我想象自己将会成为你的妻子,你孩子们的妈妈。我将会向刘雯丽那样地戴着袖套,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或者鸡毛掸子,为你做饭菜,为你打扫房间,我将会为你浆洗衣服,我将会在灯下等你归来,我将会侍奉你的父母,将会接送我们的子女,将会看护他们的睡眠。我将看到你白发苍苍的样子,我将会搀扶你的步履蹒跚。

        每当我觉知自己正在这样浮想联翩,我都会被自己的想法弄得面红心跳。我会赶紧把这些想象收敛起来。我对自己说:“看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指导明明说过,学习,明道,远比相爱重要。”

        (四)

        从开学到初冬的那段日子里,你对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在忽远忽近当中变来变去,显得很犹豫,非常不稳定。

        你一直这样变来变去的,最后,让我都有些迷惑了。我很担心你。你到底怎么了?

        同样的担心也存在于雯丽姐身上。有一天,刘雯丽对你说:“我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能总是对心心这样不稳定。”

        刘雯丽说:“你不了解女人的心,女人是不能这样去对待的。你这样忽远忽近,会把她揉碎的。无论如何,对她更接近或者更疏远,两者之间,你只能下定决心,选一样。”

        我的确是被你揉碎了。

        但那不是因为你对我忽远忽近,而是因为我看到你快被什么东西揉碎了。

        我默默地承受着你给我的任何温度、任何距离,只要这能让你感觉轻松一点。

        我希望用我的始终不变,弥合你被不知名的原因所车裂的创伤。

        我任由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我直觉上却深感不安。你对我的情感一直都是那么稳定的,从无动摇。你这段时间的明显波动,必定有它的原因。能够让你这样的人内心波动的原因,必定非同寻常。可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个原因。但是,你不可能一直这样不稳定下去,你不可能一直这样自我矛盾和犹豫迟疑。

        我直觉,有些事情将要发生了。它已经迫在眉睫。过去的平静已经来日无多了。

        (五)

        随着天气的迅速变冷,你的房间也越来越寒冷。你又感冒了一次,咳了一两周。

        因为这是一栋比较老的宿舍了,电路负荷比较低,无法安装空调系统,在汪指导的努力下,后勤处给你的房间配发了一个小炭炉,还有200斤木炭。虽然每天烧炭除灰比较麻烦,但是木炭炉燃起来之后,整个房间还是立竿见影地暖和了不少。

        你很喜欢这个老式的木炭炉,因为它除了取暖,还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倒也有它的便利之处。你说你很喜欢听开水壶在炉子上鸣叫的声音,看着水蒸汽在房间里袅袅上升。你觉得这很有家的氛围。

        那时候,你下班后经常坐在木炭火炉边取暖,一边在一口小吊锅里自己煮着白米饭。沸腾的米汤咕噜咕噜发出清香的气味,让人心神清爽,有时候,整条走廊都弥漫着大米的芳香,我每次远远闻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有时候,你看书或者写东西太入迷的时候,懒得那么麻烦做饭,就用钳子夹上几个土豆或者一个大白薯埋在炭盆的灰烬当中,慢慢地把它们焖熟,然后就着白开水,蘸上白砂糖把它们吃掉,权作晚餐或者早餐。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并不富有,但其中的快乐,却并不比现在要少,自得其乐的时候,还是很多的。

        你焖土豆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总能焖到外面的皮并不焦糊,而里面的核心都已经熟透了。

        我那时候问过你,诀窍是什么。

        你用火钳拨弄着灰里的土豆,你说:“把心放在它身上,就可以感觉到里面的火候了。就好像在里面变得香熟的,就是自己一样。”

        但我一直没能焖到你那样的水平。每次当我焖的那一只土豆从灰里拿出来的时候,你总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因为它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数百万年前生成的化石一样。

        每次你都是把你焖好的金黄香熟的土豆剥出来留给我吃,而你自己吃我焖的那个外表焦黑,里面散发着糊味,但也同时带着生涩的“化石”。

        我每次都很惭愧自己的笨拙。但你每次都说:“这次已经比上次好多了。再焖两次,就会非常好吃了。”

        后来,你胃口越来越不好了,焖好的土豆或者白薯,你自己都不想吃。你总是在旁边看着我吃,自己只是象征性地尝一尝。

        再后来,你吃固体食物也比较困难了,而木炭燃烧的烟味也常常加剧你的恶心。在汪指导的帮助下,你房间里换了一个带铁皮通风管的蜂窝煤炉子。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这种工作了吧。

        现在,我焖的土豆还是不怎么好吃,外貌始终看上去好像风化了200年以上的冰川烁石一样。如果没人事先知道它们从前是土豆,我确定世界上没有人敢咬它。不过,好歹里面都还是弄熟了,也没有糊,也算是多少有点进步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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