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八章 过客
(一)
在金风寨的那些日子,刘申的行宫和你的行辕,相距只有236步。
有一条简易的马道曲折相连。
为防止雨天泥泞,在马道上加铺了一些石块。
马蹄踏在这些石块上,会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音,像是跳荡在手指间的古筝的旋律。
你骑马经过这条小道来到我的世界。你从你驰骋的那个广袤的世界里过来,那个充满硝烟、争斗、伤害、血污、激情、恩仇的世界。
我知道你并不是来见我的。你每次过来,都是为了见我丈夫。
但是,没有关系,不管你来做什么,不管你们是否让我参加你们的见面和谈话,我都在心里盼望着每天能听到你的马蹄声。
我知道,这就是一生里还可以常常见到你的最后的日子了。
你不来的时候,或者你来了而我不能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重温你上次过来的情形,反复咀嚼其中的每个细节。你的每一个动作,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表情,你的语气声调,你箭袖上的花纹。所以,无论你每天来或者不来,你实际上都已经来过了。
即使我被允许参加你们的会见,我也经常都并不在你们的视野当中。
和男人广阔的世界相比,女人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你们的很多谈话都不是以我为交谈对象的。我只是作为一种亲善的背景,一种家庭的气氛而被陈列在一旁。
但是,没有关系。我愿意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你和他说话,就很满足。
要等到你告辞的时候,我才会进入你的视野。就是那一个短短的瞬间,你才会用眼睛看着我,才会对我说话。
我等待彻夜,我等待镇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短暂的时刻。
我每天每天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短暂的时刻。
或者说,我只有在你看着我,对我说话的那个瞬间,才能活着。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转身离去。
我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你的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去。
我看着你上马,看着你骑在月光的背上。我看着月光美丽的尾巴,像仙人手中的尘拂一样飘飘荡荡。它伴随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今天会过来吗?我不知道这一天能不能等到你,能不能短暂地见到你一会儿,但是,我却不仅满足而且依恋那种不确定性。
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总好过知道你永远不会再来。
然而我相信自己一直没有在你面前流露出这种盼望。
(二)
但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终于你还是不再来了。
你就此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变成了书信上的字迹。再以后,字迹也消失了,变成了不稳定的含混的传闻。
再以后,某天的某个时刻,我在做某件平常事情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你的永别。
你就此在那个世界消失,变成了永恒的过去。
现在,那条简易的马道依然还在。但是它已经被埋在了很深的地下。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能看到它。
在它上方,是城市中心车水马龙穿梭往来的主干道。
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样,有时候会乘坐各种车辆,呼啸着疾行,隔着厚厚的青石和泥土,在那条马道的上方经过,像流星一样划过岁月的表面,奔向某个我并不想前往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生活的外延交叉穿梭着过来过去,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不可停止。
所谓的“人生过客”,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身为寿命不到百年的宇宙流萤,谁又能在这样短暂的生命微光里,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城市呢?就像我们身上的螨虫,不可以宣称我们的身体是它们的国土一样。
(三)
关于你,我的心愿一直是在不断退缩的。
从想要和你白头偕老,退缩到只想要作为家人和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再退缩到只要能常常见到你,听到你说话,再退缩到只要能听到你的音讯,知道你还平安地活着,再到只要在心里还记得你的音容笑貌,只要在记忆里还能与你在一起。
就像现在,我的心愿,不过是能在故事里,和你在一起。
但是,就在这样一个退缩的过程当中,我发现了,无论我的**缩得多么小,多么飘渺,它都是会落空的。最后,一切都会流逝掉。就连在记忆中一直保存着你,也最终无法做到。
在穿越一次死亡之后,我就忘记了太多太多了。
再穿越一次呢?穿越无数次以后呢?还会留下什么痕迹吗?
就连永远记得你,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然后,总有一天,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们就会以为,那只是一个莫名亲切的美好邂逅罢了。
我们已经把那个亲切的来源,遗忘在无数次生生死死的记忆洗刷当中了。
我们将会不记得,我们依然还记得的了。
(四)
所有的恩爱,所有的怨仇,它们最后的结果,全都是这样的吧。不管当时是如何的铭心刻骨,最终,都会了无痕迹。
就如同梦醒了一样,梦里的一切,不管当时是如何的铭心刻骨,一旦梦醒,大多数情况下,立刻都不记得了。偶然,会有些记得的时候,但那记忆也是一麟半爪的,依稀飘渺的,无始无终的。有时候,我们会忘记在梦中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地记得那时的心情罢了。
如果早晨醒来,你都不能记得昨夜的梦境,又怎么能记得前生发生的事情?但是,纵然你不记得了,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你不能因为无力忆及,就断言说,它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是,纵然你能够清晰地忆及,所有梦里的事,也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所有梦里发生的事情,它们都是以从未发生过的方式,在发生的。
所以,在故事里和你相处,它也会是如同流星一样地短暂的。当故事结束,或者写故事的人结束,它也就会结束了。最后,还是,别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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