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惧之?
江玖叹了口气,倒在床上。让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扮演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多多少少有些为难人。好在虚舟子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虽然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但的确是虚舟子的作风。
身上的酸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江玖望向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浓黑的看不出是啥的东西,决定拼一把。
直起身把床头的药喝了,苦的她像是见到了佛祖。
放下碗开始摸索那颗据说整个九华山只有他有的糖。
摸索了半天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糖呢?!
江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虚舟子送去见佛祖。
“师父啊。。。。。。”
药草那种独特的气味在嘴里经久不散。江玖想哭,但江玖不说。
半响,江玖决定自救。
从床头摸了一本《九华经》看起来。
只是越看越不对劲,江玖砰的一声把书紧紧合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丢在一边不愿再看。
会把这种禁断小本子放在床头的整个修行门道里,应该也就只有他师父一个人了吧。
一炷香后,江玖畏畏缩缩的看着那本躺在自己床脚大开大合的书,把那一页的风光一览无余后,还是吭哧吭哧的捡了回来。
那是一本世俗话本。记叙的是尘世间的情情爱爱莺莺燕燕。
目测这本书的陈旧程度,可见它被手不释卷地“宠幸”了多久。
不愧是你。
或许是从小跟着楚临的原因,江玖始终觉得这玩意儿有点有辱斯文。
江玖看着手中的这本“九华经”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最后,江玖一把拉起被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开始接受知识的洗礼。
这种书还是得私下看才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辱斯文!
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楚临给快要熬干的药加了一碗水,又扇了扇火。看火势似要比方才旺一些才停了手。
虚舟子一边从草药里挑出一些受了潮的丢在一边,一边给放在自己膝上的话本翻了一页:
“小临子,那碗药你放糖了吗?”
楚临微微蹙起眉:
“没有。”
虚舟子点了点头:
“放糖会影响药效。若是怕苦可以在服药后吃些许蜜饯。”
楚临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又去拾一副新的药材准备煎煮。
虚舟子突然睁大了眼,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坐姿,认真捧读了起来:
“妙啊,妙啊。这段可写的妙。只见那玉面郎君转过身,爱怜地抚上小王爷的脸。深情款款地
说:此生无奈,家国有恙。儿女私情只能放下。小王爷眼里似乎有着几分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只见小王爷突然发难,动手擒住那玉面郎君,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一手握住他垂到面前的发梢,放到鼻尖嗅了嗅。话音里充满了颤抖,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义父。。。。。。没想到这小王爷竟然对一手将他养大的义父心生绮念。啧啧啧,妙啊。”
楚临皱了皱眉,端着药:
“这些话本,别让那孩子看见。”
“咦?为何?”
“她才六岁。”
“那啥,可我床头有几本珍藏。”
“。。。。。。”
虚舟子好像突然冒出了些良心,心虚地抬高了话本挡住自己半张脸:
“从前给你看你不也没看懂吗?再说她才六岁,能识几个字?”
楚临沉思了会儿。
好像不无道理。
“那明日起,我就教他识字。”
虚舟子眯起眼,有几分狡黠的味道,眨巴眨巴嘴:
“小临子,你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小师侄嘛。”
楚临背着身虚舟子看不清他的面貌。
“身为同门,应该的。且荆州最近战乱不断,她本因是无忧的年岁,一路走来,许是吃了不少苦头。”
“噫,小临子,你——”
“师兄。”
“嗯?”
“你之前说,她与你有缘,是真的吗?”
虚舟子看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正色道:
“小临子,大道无情。你我都只不过是这浪涛中的一颗石子,随尘逐浪。丫头的命我看过了,注定一生波折,最后如何却又不得而知。说是她与我有缘,不如说是她与九华山有缘。她的天赋不逊于你,又与开山宗主根骨相似。如今九华山人脉凋零,你我都和那本心法所需的根骨不同。我本想着会失传,待你长大些就带着你下山寻一寻。没想到竟就这般遇上了。小临子,她是九华山的机缘。”
楚临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药汁浓郁醇厚,黑不见底。像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楚临就这样和自己的倒影对视着。
许久不发一言。
江玖津津有味的翻过一页。
“没想到那王府世子和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竟是这般恩怨缠绵爱恨纠缠。啧啧啧,妙啊。”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草药的气息,江玖敏锐的藏起小话本。乖乖在床上躺好,又是一个弱柳扶花的小病秧子。
门窗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那股药味也越拉越浓。
他怎么来了?!
虚舟子性子洒脱,放荡不羁。遇事大多时候大大咧咧的,她还可以演一演。可她这个小师叔心细如发,要她怎么演?!
吮着手指叫娘吗?!
娘的!
“我听师兄说你已醒了,便来看看。打扰了。”
说完,门外的人才推开门端着药走进来。
楚临一身月白色镶银边的长袍,衬得人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第一次见他的人或许会觉得这小郎君芝兰玉树,但江玖自认深知其本性。别人觉得他仙风道骨、芝兰玉树、冠面如玉,她就只觉得他冷面薄情。
许是因为楚临掌罚,她犯了错要是被楚临知道了就一定会被罚。她特别怕这个虚长她五岁的小师叔。
楚临将药放在床头,坐在床边:
“师兄还未与我提过你名姓,你叫什么名字?”
楚临的声音很好听,让江玖想起冬日里尚未冻住的泉水撞在冰块上的声音和前世在青山小寺暂留时听到的迦南音。
江玖往床铺里缩了缩:
“江玖。”
楚临点了点头:
“我唤楚临。虽只比你年长四岁有余,却要比你年长一辈。你该唤我一声师叔。”
江玖有些疑惑,这厮怎的话这般多了?吃错药了吗?!
这个男的不对劲。
纵使心底再怎么平地起波澜,江玖面上还是不显颜色。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师兄虚舟子天性洒脱,怕是不常在山中。想必此后山中也只有你我二人作伴,你不必如此怕我。”
噫,知道我怕你还不快走,话本子的快乐你不懂。
“今日伤你,非我本愿。我向你陪不是。”
楚临侧过身把药端给江玖:
“这是疗伤的药。每日一副,我会和饭食一起送来。且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吧。”
江玖把药一口一口喝完了,抹了抹嘴:
“谢谢。”
楚临拿起空碗:
“同门之间,不必如此。往后要相处许久,你——”
楚临犹豫了会儿,还是伸出那只空手拍了拍江玖的头:
“不必如此怕我。”
江玖睁大了眼,甚至连楚临离开都没有察觉。
他。。。。。。刚才拍了我的头?
还安慰我,不要怕他。。。。。。
他是被夺舍了吗?!
为啥有啥不一样了啊?!
我前世没有这两出啊!
江玖狠狠抓了两把头发,骂道:
“娘的!”
九华山今年比前几年暖和得多,到除夕这天才开始下雪。
虚舟子朝冻僵了的手哈了一口气:
“虽说雪下得迟,但该冷的还是照常冷呢。。。。。。”
说完顺手从路旁折了枝开得正好的梅花:
“哎呀呀,这花开得这样好,丫头应该会喜欢吧。”
那枝梅花在一片雪色和月色里艳的灿烂又醒目,就这么随着虚舟子这吃完饭不管洗碗的师父一摇一摇地消失在风雪里,就连上山的脚印也被新雪悄悄的遮住了。
“哎——”
江玖趴在窗沿上,逗弄着窗边的风铃。在风里散出一阵清脆的铃音。
屋里贴着好几张供暖的符篆,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江玖本就有些俱寒,在冬日里一遇到暖就挪不动脚。浑身犯懒。每到冬日楚临就会在江玖常待的几个房间贴好符篆,防止自己这从小风餐露宿孤苦无依的小师侄感染风寒。当然,江玖的卧房除外,不然这小丫头片子怎么都醒不了。除非看到楚临黑着张脸站在自己床头。
楚临将手中剪好的锦鲤戏水的窗花放好,瞥了眼自己对面那张剪了几刀还看不出雏形的窗花:
“明明是你闹着说九华山孤寒,才要剪窗花的。怎半天过去了,一张都还未剪好。”
江玖侧过身笑着说:
“嘿嘿嘿,这不还有师叔吗?师叔的手可比我的巧多了。能者多劳,师叔就一起剪了吧!”
楚临听完不由被她逗笑了,叹了口气:
“你就仗着长大了收拾不了你。”
江玖垂着眼看着庭中的落雪:
“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如今她已经十八了。
按照前世的话,早在三年前的及笄礼上虚舟子就会提出让自己一同游历的话。
可如今几年过去,江玖依然只是在九华山或者山脚的镇子上活动。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这样。
春日折一支沾着晨露的桃花放在床头,捡一些落花研磨成粉做成染料,送到山脚李叔叔的染料坊里染一块布。等到入夏就穿着这件新裙子和小师叔一起泛着舟去摘莲蓬,再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楚临去买一壶酒,晚上就和他坐在庭院里赏花赏月。到了秋日,就猎两只兔子,抹上佐料放在火上烤得吱吱冒油,得了空就跑到山下去买几块桂花糕,溜到一棵树上偷偷吃完。楚临每次都会在她吃完后才找到她,竟一次都没有尝到过那被江玖捧的天花乱坠的味道。难得有几次江玖上了心,专门下山买给楚临,虽然最后都会莫名其妙进了自己肚子。冬日啊,冬日更好,因为江玖俱寒,一般入了冬,天气开始有些难熬的时候楚临就不会要求江玖早起练功画符。江玖就可以睡一个难得的觉,然后伸一个懒腰,慢悠悠的去炉火上取那碗一直温着的粥。等到除夕俩人那不长心也不着家的长辈就会带着许多年货回山,一家人吃一顿和和美美的年夜饭。等到了元宵,三人就一起到山脚放花灯,可惜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剩楚临和江玖。虚舟子这个不靠谱的师父往往放到一半就不见了人影,隔几天俩人又会在山上收到他放来报平安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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