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香樟
明月跟着谢琅玉去了院子里。
现下刚至戌时, 一行人提着灯笼,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院子。
院子的大门虚掩着,赵全福快了几步上前推了门, 明月便跟在谢琅玉身后进去。
一进来,明月心里一突,觉着里边比上次来时还荒芜一些。
路上有许多胡乱丢弃的石头, 门后的两个炉子都滚到厢房前了,未铺青石板的位处都是泥泞, 地上碎着屋顶落下来的瓦片……
赵全福在两人身边提着灯笼,见状连忙把灯笼压了压, 有些感叹道:“估摸着是前几日那场大雨下的,院子里乱糟糟的,竟然也没人来收拣收拣。”
明月都看愣了,谢琅玉看她一眼, 虚拢了一下她的肩膀, 示意她注意脚下,“走慢一点。”
又侧头对着赵全福道:“今个晚了, 明日找人来收拾一下吧。”
明月连忙道谢,又稍微慢了半步,跟着谢琅玉的脚步, 走了两步, 还是忍不住看这个院子。
那场大雨,明月受伤了, 这个院子也更狼狈了。
明月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隐隐有些伤感。
大雨冲坏了许多位处, 府上到处都有修缮的, 或许是碍于老夫人不敢提起,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院子,连明月自己都没想到。
赵全福见明月失落,怕她摔了,不由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扶着她走,边道:“现下便叫人来收拾吧,也不差这一会……”
明月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叫赵全福也小心脚下,“这样晚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叫人摔着碰着了,不值当的。”
赵全福又劝了几句,见明月不肯,这才作罢,安慰道:“奴才明个就去找人,那些个花鸟匠啊,都有一把好手艺,旁的不敢讲,这院子保管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这个院子本来就是荒废的,十几年了就没漂亮过,明月听得忍不住笑,那股子难受倒是少了许多,“您以往难不成还专门修院子的,听着像是手下有许多大将一般……不过不要您那样费心,我本来也准备腾出手亲自收拾的,我明个找人把这些碎石块捡了便是。”
赵全福笑眯眯的,自然是没有不应的。
修整这个院子是明月很小就有的念头,在她接到明佳嫁妆那日就更强烈了。
明佳那么年轻便走了,她在这院子里长大,生活了十几年,合该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明月从未见过明佳,她的母亲,她一句话都没同她讲过,连生得什么模样,讲话是什么语气,有没有给她取过什么小名……明月什么都不晓得。
修整这个院子,就是为了留个念想。
只是最近明月养伤,今个几乎是头一次出门,不然过几日她自己也是要来瞧瞧的。
这院子其实很大,荒废了这么多年,主要是明月以前年纪小,什么也不会,手里没银子也没有得用的人,谢氏不会为这些事情费心,老夫人触景生情,轻易不来也不许旁人挪用了……
明月做好了打算,很快敛了思绪,把心情整理好了,又能笑着同赵全福讲话了。
地上乱糟糟的,路便不好走,明月的鞋底软,院子里又暗,几次踩在碎石上,差点摔了,谢琅玉扯了她几下,干脆叫她和赵全福互相搀着走了。
身后的下人们见状,便先进去在有挂钩的位处挂灯笼了,好叫主子们走路,这才亮堂一些。
几人慢慢沿着青石板,来到了湖边,下人忙着熏香笼置办桌椅,明月便站在湖边。
这边上凉快,湖上的风直直地往脸上吹,很是舒服。
明月仰了仰下巴,额发便被风吹起来,她又很快低下来,转了一圈手里的团扇,接着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里边装着谢欢写的欠条。明月捏了好几下,又悄悄看了眼身旁的谢琅玉。
有了这个欠条,谢欢以后估摸着都会避着她走。
明月想起方才在席上的事,握着团扇的手不自觉地挠着自己的手心,心里一下有许多话想讲,一下又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想,但面上,她只是微笑着看着湖面,嘴唇抿得紧紧的。
谢琅玉也看着湖边,眉眼间有几分疲态,他个子高,袖摆被吹得掀起,隐约露出小臂上有力的线条。
明月多看了几眼,觉着他腰间的白玉扣扣得也很漂亮,今日穿得真的是很好看,也不晓得是做甚了的。
赵全福已经叫人搬来了桌椅,左右瞧瞧不晓得该安置在哪里,谢琅玉便道:“就这吧。”
赵全福便把桌椅摆在了樟树旁,谢琅玉坐下了,叫明月也坐。
接着,谢琅玉便靠在椅背上不讲话了,他仰着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侧脸叫灯笼渡上一层柔光,鼻梁挺起的线条流畅好看,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像是有些累了。
明月坐在他侧面,就着灯笼的光,没一会,能看到他很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明月又摸了摸荷包里的欠条,动作都小了一些。
赵全福见状,把手里的灯笼搁了,小声笑道:“三爷今个辰时不到就起了,午间也没休息,下午才同人吃了宴,又回了府上,这会怕是困了。”
明月于是抿着唇,连忙做出不讲话的样子。赵全福笑着点点头,又去挂灯笼了。
明月又瞧了一会谢琅玉,有些心疼他这样辛苦。
下人们还在规制钓鱼的物件,俱都轻手轻脚的。
明月左右瞧瞧,起身走到了那棵香樟树旁,这树几十年了,长得又高又大,风吹过时,树叶也跟着沙沙地响,有几片还掉到了明月的脸上。
明月没忍住笑了笑,又四处瞧了瞧,小声对着一旁的赵全福道:“湖边倒是很干净,地都是干的。”
赵全福正理着桌子呢,闻声便提着灯笼跟着瞧,又时刻叫明月注意脚下,边小声笑道:“湖边像是修了防水,倒是体面一些,就是院子里边都泡烂了,许多物件坏了眼睛是瞧不到的,姑娘日后打理起来是个精细活。”
明月看着院里随处可见的湿泥,也有些心疼,道:“等我抽出手来修理,这些石板都翻起来,这样看着太乱了。”
赵全福笑眯眯的,“那可不行,倒是能换些大些的石板,若是翻起来了,日后天气热了,随意走动几步,院子里都生灰的。”
明月到不晓得有这样的讲头,不由小声笑道:“先生懂得真多,我到时要好好请教先生。”
赵全福笑眯眯的,“叫我给您修了都是可以的。”
几人讲了几句,下人们便把钓鱼的物件都安置好了,赵全福低声叫人安置碗筷,准备一会用膳的物件。
明月犹豫一会,靠近了谢琅玉。
谢琅玉还躺在椅背上呢,明月看着他,不晓得该不该叫叫他。
他去做什么了,这样的疲惫,明月心里犹豫,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一会了。
谢琅玉闭着眼睛,忍了好一会,喉结动了一下,突然就笑了笑,接着睁开眼睛,微微直起身子,看着明月好笑道:“你看什么,在这里罚站呀?”
明月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又连忙道:“表哥,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谢琅玉笑了笑,揉了揉眉心,讲没有,“我躺一会。”
赵全福这时安置好了那边,便来给谢琅玉安置鱼竿,串了鱼饵。
谢琅玉便直起身子,坐在椅子上钓起鱼来了。
谢琅玉表情平和,并不同明月讲话。
明月站在一旁,她看看湖面,时不时又看看谢琅玉,又捏了捏这个装着欠条的荷包,许是天气太舒服了,心里莫名地就高兴起来。
湖边的风轻轻地吹着,谢琅玉就坐在明月身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一些,手里握着鱼竿,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明月还站着出神呢。赵全福见状,以为她是无事可做没个解闷的,便把灯笼搁了,对明月道:“姑娘站着做什么,这样瞧着也无趣,席面怕是一会才到呢,奴才去找些玩意给姑娘解解闷。”
谢琅玉本看着湖面,突然笑了笑,道:“她罚站呢。”
赵全福嗔了一声,“三爷少讲两句,真是不会心疼人,姑娘身上的伤才好呢……”
明月闻言连忙摇摇头,自己便乖乖找了椅子坐了,对着赵全福笑道:“先生,这里好舒服,我靠着吹吹风也是好的。”
赵全福看了看两人,便不再劝了,又提了灯笼,想着把桌椅搁平稳了。
明月靠在椅子上,还想着谢琅玉腰上那道伤口,想问问如今如何了,可看着谢琅玉望着湖边,又把话咽下去了,怕把他的鱼吓跑了。
明月忍住不讲话,可是忍不住看他,又一次转头看了一眼谢琅玉时,男人便侧了侧头,也看着明月,有些好笑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明月抿唇笑,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想问问他的伤口,谢琅玉就叫了赵全福,叫他给明月也置一根鱼竿。
赵全福笑道:“也是,一齐钓鱼也不无聊了。”
赵全福便给明月也弄了一根鱼竿,又给她一个小荷包,里边装的都是花样子的鱼饵,还冒着香味呢。
谢琅玉的手臂抵在扶手上,偏过身子头看了一眼,道:“怎么拿这样的饵,也钓不起来。”
明月听了摆摆手,“我本来也钓不起来的,就拿着玩玩吧。”
赵全福忍不住笑,“三爷才是钓不起来呢,姑娘倒是争气一些,头一次桶里就有货呢。”
谢琅玉给明月把鱼饵串了,拿帕子擦了手,靠回椅背上笑了一下,也不晓得在笑什么。
明月看着他的侧脸,也忍不住跟着笑。
赵全福给明月把鱼钩丢进水里,很轻地扑通一声。
明月抬了抬杆子,过了一会,微微转头看看谢琅玉,他双肘抵在腿上,手里握着鱼竿,身子微微前倾,静静地望着湖面。
明月下意识就安静了,只时不时瞧一眼,并不打扰他。
谢琅玉只看着湖面,像是并未察觉。
没一会,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奴婢来晚了……哎呦,这都钓起来了。”
紫竹拎了个食盒,身后跟着抬桌椅的下人,对着明月笑眯眯道:“桃花源的席面,还热着呢。”
明月也忍不住笑,叫了紫竹姐姐,看着紫竹把食盒打开,又把席面摆起来。
谢琅玉便抬了抬手里的鱼竿,看着明月道:“饿吗?”
明月这会真有些饿了,刚要讲话,紫竹便道:“三爷怕是也饿了,今个胃口不好,方才在外边也是没怎么用东西……”
见谢琅玉还看着她,明月便赶紧点点头,“饿了,表哥,咱们一齐吃一些吧。”
谢琅玉说好,便慢慢把鱼竿收起来,同明月上了桌子。
就在这湖边吃膳,也是少有的。明月免不了有些新奇,看着一桌席面,很有胃口。
她这几日吃的都清淡,嘴里没什么味道,虽说这一桌席面也少有荤腥,却手艺极好,做的色香味俱全。
紫竹笑着给明月添了碗粥,“姑娘瞧着都瘦了,跟抽条似的,人都清减许多,可要好好养一养,先前的亏损都补回来……到底过了用膳的点了,用些好克化的,免得姑娘夜里难受。”
明月连忙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一口,讲很好喝。
紫竹便又拿公筷给她夹了片莲藕,笑道:“这物件瞧着常见,却是很补身子的,也比那些个药材好吃许多。”
明月叫她像小孩一样照顾,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自己吃了一口,笑道:“是好吃,我平日里也喜欢吃这个。”
紫竹不由笑起来,“姑娘觉着好吃便多吃一些……三爷也该吃,哪有就在一旁瞧着的。”
明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琅玉,他坐在主位,明月坐在他下手第一个位置。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一直很安静,像是没什么胃口的,闻言便也吃了一口。
明月不由担心,也不怎么吃得下了,看着他,道:“表哥,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谢琅玉点头,把筷子搁在筷枕上,道:“不严重……倒是你,身子养好了吗。”
明月点点头,一旁的赵全福便打了灯笼靠向明月的脸,絮叨道:“奴才记着,这脸颊上有道口子的,很小的……真好,都长好了。”
明月端着碗,拿勺子喝了口粥,笑着叫赵全福看,“都长好了,一点印子也没有……”
赵全福照了一会,见她瞧着十分体面,不由笑道:“瞧着确实已养好了,姑娘都爱俏了,可别留疤了……”
谢琅玉也跟着笑了一声。
明月莫名害臊,她素来会讲话,现下却莫名不晓得该讲什么,于是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便做饿了的模样,埋头吃自己的,耳朵不知不觉便红透了。
湖边安静下来,紫竹拿了扇子轻轻地打,到底才刚入秋,这院里总是有些蚊虫的。
谢琅玉并不怎么用膳,坐在椅子上像是个陪客。
他看着明月用膳,视线往后移了一下,接着顿了顿,突然道:“这树要烂了吧。”
明月啊了一声,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跟着回头看去。
明月身后正是院里那棵香樟树,湖边统共也就种了这么一棵树。
明月疑惑道:“我方才瞧过了,好好的呢。”就是风一吹便掉了几片叶子,想来是入秋了。
几人都往那边望去,赵全福便打着灯笼走进了一些,细细地瞧了,又摸了树皮,道:“这树皮都是好的呢,没瞧着烂啊,该不会是泡烂了吧……”
“这地上也是干的啊……”赵全福又去看地上。
明月也探了头去看,见那树根处确实是干的,赵全福拿脚踩了踩,并不是湿润的软泥,应该没叫水泡。
明月有些担心,连忙也起身,走近了拿脚踩了踩,不是湿的,又下意识踩了好几下。
谢琅玉正仰着头看顶上的叶子,看完便见她这样,不由好笑道:“好了,你别脚给踩坏了,那确实是干的。”
赵全福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叫明月别踩了,“才好呢,可不兴再伤着了。”
明月只好退到一边去,有些担忧地望着谢琅玉,又看着这棵香樟树,没忍住上前轻轻推了推。
看着很好呀。
这棵树,对于明月来讲,就像是明佳的化身。明月从不会走路到如今长到这么高,难过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它都安静地屹立在这。
这棵树算起来已经三十几岁了,是明佳出生那年老夫人种的,和明佳一样大的年纪。
其实这样的香樟树,现下苏州的权贵人家一般很少种了,唯有一些平民百姓家中保留了这一习俗。
女儿出生时种下,勤快浇水,仔细侍弄,一是为了日后这香樟树长得高高大大,引媒婆上门,二便是砍了给女儿做嫁妆,省下一笔银钱。
按理讲明佳也是官家小姐,但明佳出生的时候没赶上好时候,当时明家的状况不好,明老爷子并不精明能干,过了好几年才当上盐务的差,外头一个壳子瞧着好看,内里是实实在在地捉肘见襟了许多年。
老夫人爱女心切,能做的打算一一都做了。这树也照料的仔细,盘算着这树砍了,日后好歹做几个樟木箱子。
可惜明佳没有用上。
明月每次光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压抑,难以呼吸。
谢琅玉静静地看着明月,见她忍不住又推了好几下,这才起了身,温声道:“别急……边上挖了看看。”后边一句是对赵全福讲的。
赵全福连忙找了两个下人,没一会就拿了铲子来,在边上挖了小臂长的口子,等到足够深了,里边黑乎乎的瞧不清楚,赵全福要弯着老腰去摸,叫谢琅玉抬手拦住了,赵全福只好在一旁打灯笼。
谢琅玉便半跪着,一只手撑在地上,俯下身子,右手伸下去摸索了几下。
谢琅玉的衣裳弄脏了,手里摸出一片黏腻,他也不在意,耐心地在里边确认了几遍。
明月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谢琅玉摸了几下,便仰头看着明月,明月见状,连忙蹲下来。
谢琅玉现下便高她一些,看着她,道:“烂了,水泡烂的。”
里边一股酒糟味,明月也闻到了。
明月眨了眨眼睛,一下觉得眼眶发热,她吸了口气,看着谢琅玉脏兮兮的手,便也要伸手进去摸摸。
谢琅玉那只撑在地上的手抬起,用手腕抵开她的手,“脏。”
明月只好停了手,她看着这棵树,几乎有些迷茫地道:“烂了会怎么样,以后都不长了吗?”
谢琅玉还半跪在地上,右手上都是污泥,他没讲话,又伸进去确认了一遍,接着耐心道:“一般都是从下边往上边显症状……这棵树顶上的叶子都已经卷了,叶子很快会掉光……会倒,或者慢慢枯死。”
明月一时讲不出话来,接着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她年纪小,前几日谢氏在府上处处排水引流的时候,她跟着学了,却根本没想过树会被水泡死。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明月喉头突然有些哽咽,她忍住了,面上还是笑道:“能救吗,我,要不,我,我去找个擅园艺的下人来瞧瞧吧。”
明月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了,从小到大都十分知事周到,谁都讲她懂事照顾人,可若不是今个谢琅玉来了,这棵树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她都不晓得,她简直难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谢琅玉的手又往下按了按,像是确认了好几下,然后才拿出来。
他的手上都是泥土,袖摆也脏了一片,他看着明月,直了直身子,温声道:“都烂到这里了,几乎断了……可能不太好救。”
明月想了一下,艰难地理解了,意思就是很有可能会倒下来,“所以,会砸到人的……是要砍掉吗?”
明月笑不出来了。
明月起身摸了摸树皮,抿着唇讲不出话来。
真对不起。
赵全福在一旁看着,心疼道:“三爷,您,找个擅长此道的人来瞧瞧吧,这树都多少年了,长得多高啊,砍了也可惜……”
谢琅玉笑了笑,没讲话。
过了一会,他再次半跪下来,伸手进去按了很久。
接着,谢琅玉抬头看着明月,道:“已经烂透了,会倒的,你要是再来看它,被砸到怎么办?”
明月摸了摸树皮,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很轻地呼了一口气,又眨了眨眼睛。
“如果要医治的话……可能有点不太好实现。”谢琅玉摸着底下几乎烂透的树根,缓缓道:“你想怎么办。”
明月忍着没哭,只是一棵树而已,而且它太高了,倒下来的时候,旁边的院子都要遭殃,留着就太给人添麻烦了,若是砸到人了……
明月笑了笑,觉得胃里沉甸甸的,轻声道:“谢谢表哥,还好叫你发现,这留着太危险了,它长得太高了,若是倒了,难免伤到人……还是把它砍了吧。”
谢琅玉其实很累了,他把手抽出来,刚要起身讲什么,抬头就看着明月微微泛红的眼皮,谢琅玉慢慢停了动作,很轻地哎了一声,看着明月,不讲话了。
过了好一会,谢琅玉才看着她笑了笑,“算了,不要难过。”
谢琅玉道:“还是救救它吧。”
谢琅玉叫人连夜找人,先把下边的水排出去,又在院里叫人当值,挡着人不要误入了,接着指使人去向谢氏报备,旁边一个院的人,都先迁到别的院子住去。
·
成安院里的宴散了以后,一个小丫鬟自侧门里悄悄溜出去了,在外边逛了一圈,转身就静了荣安院。
谢氏坐在内室里,觉得一旁的烛光都有些闪眼睛了,压着脾气连连问了好几遍,低声喝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有半句假话,把你全家都送到庄子上去!”
小丫鬟连连道是,“奴婢所言句句是实话。”
谢氏顿时毛骨悚然,靠在椅背上,半天讲不出话来。
一旁的周妈妈先回过神来,低声道:“夫人,这,这姑娘若是入了门,全家都……”
谢氏抬手打断周妈妈,脸色铁青道:“我晓得的,她如此不避人,就是打定了我顾着谢家的名声还得替她遮掩一二……”
谢氏很快冷静下来,瘫在座椅上,苦笑道:“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周妈妈立刻道:“您如何这样讲!若不是为了祁哥儿,何至于此,咱们此番就要及时止损呐……”
谢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亲事以后都别再提了,我另想法子,祁哥儿的事情我再想法子,大不了去求了姐姐……”
·
第二日早晨,明月辰时便起了身。
她躺在榻上,看着帐子外透进来明亮的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下去把梳妆台上一个箱笼打开,里边一个荷包拿出来,见了那张欠条,明月这才有一种真实感。
她坐在梳妆台前缓了缓,把欠条收回去了,便叫翡翠进来给她梳妆。
今个要去谢氏屋里请安,明月穿好了衣裳,先去隔壁老夫人的院里瞧了瞧。
她昨个回来的晚,老夫人入睡不容易,她怕给吵醒了,只站在门口瞧了瞧。
现下来了,老夫人还睡着呢,明月给她按了按被子,捂捂她的手脚,便去了谢氏的院子。
谢氏今个早早便起身了,穿着紫色的绣花大袖衣,下身一件暗色襦裙,刚送了大老爷去衙门。
谢氏在抱厦里招待明月,顺便一同吃膳了。
晓得明月身上还有伤,周妈妈想着自个家乡的土方子,讲不能吃有颜色的物件,因此便是一桌子清汤寡水。还叫丫鬟们把帘子打下来,觉着明月晒不得太阳,会给脸上留印子。
明月吃了几口,寡淡的都不太咽得下去,又见谢氏脸色不好,以为是因为昨个夜里那棵香樟树,不由担心道:“舅母,您瞧着没休息好,再另外做些菜吧,这都不对胃口……”
谢氏眼下青黑,心里压着事情,对着明月尤为不好讲,不由笑了笑,道:“无事,昨个未睡好,本就没什么胃口……”
谢氏打起精神来,二人接着用起膳,明月还是看了谢氏好几眼。
待小案撤下去了,谢氏就看起明月的账本来,时不时打打算盘核对。
“这个做的挺好的,就是你母亲留下来的这个庄子,收成越来越少了,我也好几年未去看了……”谢氏想了想,不由看着明月,“你也大了,该自个办个宴过过手,正好这个庄子里风景不错,下月过了花灯节,你且办个宴试试……”
明月犹豫一会,应了,道:“做不好怎么办,倒是坏了府上的名声了。”
谢氏笑了笑,把账本合起来,“我给你把关便是,你放心做就好了,现下不做,难不成以后要去婆家丢丑啊……”
明月脸一红,小声道:“晓得了。”
谢氏想了想,缓缓道:“那树倒也是运道好,遇见乘风了,他……只是他如今忙,倒不好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周家二夫人倒是喜欢弄这些花花草草,我明个下帖子,去她府上借给有经验的下人来……”
明月讲了好几句谢谢,认真道:“舅母,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棵树而已,谢琅玉可以直接砍掉,谢氏大可以撒手不管。
谢氏摇摇头,只叹了口气。
明月本以为谢氏会问起她,为何谢琅玉会去那个院子,但谢氏竟然只字不提,仿佛叫什么旁的事情耗费了所有的心神一般。
明月有些担心她,叫谢氏抽空叫个大夫来瞧瞧。
谢氏只道会的,便把账本搁在一边,又提起一件事,“过几日,李家府上要吃席……是李夫人有身子了。”
明月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李夫人是谁,不由惊讶道:“就是潜哥儿的……”一旁还有丫鬟婆子,明月便打住不讲了,谢氏无声地点点头。
明月不解道:“真是没想到,不过怎么有了便要办宴了,如此张扬?”
谢氏道:“听说是上山求过的,讲好了好还愿的,倒时门前要搭许多善棚……这样也挺好,把自个的日子过好,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
谢氏忽然看着明月,“钟家都开始发请柬了,橘如要成亲,你也抓紧些……”
明月想起张思源,连忙点了点头,“过了李家的宴,行与不行,应该就明了了……我现下瞧着,张表哥是个挺好的人。”
谢氏点点头,叹了口气,看着明月道:“日后有福气的。”
明月只好故作害羞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到时见了张思源要问些什么,她只想摸摸张思源的脾性,两个人如果整日对着,性子不和,是如何也过不好日子的。
谢氏却突然叫丫鬟婆子们都去外边,这才对着明月道:“欢姐儿……你日后同你几个妹妹都不要与她来往了……”
明月一愣,好半天才应好,懂了谢氏该是晓得些东西了。
隔了几日,天气逐渐转凉,谢琅玉越来越忙,回府的时候都少,明月一次也没同他碰上。
很快便到了李家办宴的时候了,谢琅玉受邀,会同明府一齐出席。
明月制了几件新衣,今个就穿了一身鹅黄的绣花绸面小袄,下身一件浅色襦裙,她像是真的抽条了,肩颈线更加漂亮,个子高挑一些,穿什么衣裳都很出挑,再生了一张秀美至极的脸,乌发红唇,肤色白到叫人觉着冷沁沁的,走在哪都是最显眼的一个。
谢氏见了她这样都不免惊艳,笑道:“是真的成大姑娘了,花一样……”会,应了,道:“做不好怎么办,倒是坏了府上的名声了。”
谢氏笑了笑,把账本合起来,“我给你把关便是,你放心做就好了,现下不做,难不成以后要去婆家丢丑啊……”
明月脸一红,小声道:“晓得了。”
谢氏想了想,缓缓道:“那树倒也是运道好,遇见乘风了,他……只是他如今忙,倒不好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周家二夫人倒是喜欢弄这些花花草草,我明个下帖子,去她府上借给有经验的下人来……”
明月讲了好几句谢谢,认真道:“舅母,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棵树而已,谢琅玉可以直接砍掉,谢氏大可以撒手不管。
谢氏摇摇头,只叹了口气。
明月本以为谢氏会问起她,为何谢琅玉会去那个院子,但谢氏竟然只字不提,仿佛叫什么旁的事情耗费了所有的心神一般。
明月有些担心她,叫谢氏抽空叫个大夫来瞧瞧。
谢氏只道会的,便把账本搁在一边,又提起一件事,“过几日,李家府上要吃席……是李夫人有身子了。”
明月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李夫人是谁,不由惊讶道:“就是潜哥儿的……”一旁还有丫鬟婆子,明月便打住不讲了,谢氏无声地点点头。
明月不解道:“真是没想到,不过怎么有了便要办宴了,如此张扬?”
谢氏道:“听说是上山求过的,讲好了好还愿的,倒时门前要搭许多善棚……这样也挺好,把自个的日子过好,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
谢氏忽然看着明月,“钟家都开始发请柬了,橘如要成亲,你也抓紧些……”
明月想起张思源,连忙点了点头,“过了李家的宴,行与不行,应该就明了了……我现下瞧着,张表哥是个挺好的人。”
谢氏点点头,叹了口气,看着明月道:“日后有福气的。”
明月只好故作害羞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到时见了张思源要问些什么,她只想摸摸张思源的脾性,两个人如果整日对着,性子不和,是如何也过不好日子的。
谢氏却突然叫丫鬟婆子们都去外边,这才对着明月道:“欢姐儿……你日后同你几个妹妹都不要与她来往了……”
明月一愣,好半天才应好,懂了谢氏该是晓得些东西了。
隔了几日,天气逐渐转凉,谢琅玉越来越忙,回府的时候都少,明月一次也没同他碰上。
很快便到了李家办宴的时候了,谢琅玉受邀,会同明府一齐出席。
明月制了几件新衣,今个就穿了一身鹅黄的绣花绸面小袄,下身一件浅色襦裙,她像是真的抽条了,肩颈线更加漂亮,个子高挑一些,穿什么衣裳都很出挑,再生了一张秀美至极的脸,乌发红唇,肤色白到叫人觉着冷沁沁的,走在哪都是最显眼的一个。
谢氏见了她这样都不免惊艳,笑道:“是真的成大姑娘了,花一样……”会,应了,道:“做不好怎么办,倒是坏了府上的名声了。”
谢氏笑了笑,把账本合起来,“我给你把关便是,你放心做就好了,现下不做,难不成以后要去婆家丢丑啊……”
明月脸一红,小声道:“晓得了。”
谢氏想了想,缓缓道:“那树倒也是运道好,遇见乘风了,他……只是他如今忙,倒不好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周家二夫人倒是喜欢弄这些花花草草,我明个下帖子,去她府上借给有经验的下人来……”
明月讲了好几句谢谢,认真道:“舅母,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棵树而已,谢琅玉可以直接砍掉,谢氏大可以撒手不管。
谢氏摇摇头,只叹了口气。
明月本以为谢氏会问起她,为何谢琅玉会去那个院子,但谢氏竟然只字不提,仿佛叫什么旁的事情耗费了所有的心神一般。
明月有些担心她,叫谢氏抽空叫个大夫来瞧瞧。
谢氏只道会的,便把账本搁在一边,又提起一件事,“过几日,李家府上要吃席……是李夫人有身子了。”
明月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李夫人是谁,不由惊讶道:“就是潜哥儿的……”一旁还有丫鬟婆子,明月便打住不讲了,谢氏无声地点点头。
明月不解道:“真是没想到,不过怎么有了便要办宴了,如此张扬?”
谢氏道:“听说是上山求过的,讲好了好还愿的,倒时门前要搭许多善棚……这样也挺好,把自个的日子过好,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
谢氏忽然看着明月,“钟家都开始发请柬了,橘如要成亲,你也抓紧些……”
明月想起张思源,连忙点了点头,“过了李家的宴,行与不行,应该就明了了……我现下瞧着,张表哥是个挺好的人。”
谢氏点点头,叹了口气,看着明月道:“日后有福气的。”
明月只好故作害羞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到时见了张思源要问些什么,她只想摸摸张思源的脾性,两个人如果整日对着,性子不和,是如何也过不好日子的。
谢氏却突然叫丫鬟婆子们都去外边,这才对着明月道:“欢姐儿……你日后同你几个妹妹都不要与她来往了……”
明月一愣,好半天才应好,懂了谢氏该是晓得些东西了。
隔了几日,天气逐渐转凉,谢琅玉越来越忙,回府的时候都少,明月一次也没同他碰上。
很快便到了李家办宴的时候了,谢琅玉受邀,会同明府一齐出席。
明月制了几件新衣,今个就穿了一身鹅黄的绣花绸面小袄,下身一件浅色襦裙,她像是真的抽条了,肩颈线更加漂亮,个子高挑一些,穿什么衣裳都很出挑,再生了一张秀美至极的脸,乌发红唇,肤色白到叫人觉着冷沁沁的,走在哪都是最显眼的一个。
谢氏见了她这样都不免惊艳,笑道:“是真的成大姑娘了,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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