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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仙


现下刚过辰时,  马车在大街上走,车夫赶得很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周围都是热闹的叫卖声。明月很少这个时候出门,听着外边嘈杂的声音,  闻着帘子外边食物的香气,感到非常的陌生与新奇,  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谢琅玉身上。

        他方才没应声。

        明月看着谢琅玉,犹豫着又叫了他一声。

        谢琅玉闭着眼睛,  靠在车壁上,并没有回应。

        赵全福看了会,小声道:“睡着了。”

        明月看了他许久,  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车架很快入了明府,  直至垂花门前停下,  明月先是回了自己的知春院,倒头睡下了,  直至下午用膳的时候,  老夫人院里的嬷嬷来催了好几次,明月这才起来,

        明月睡了这样就,  人都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又想起谢琅玉,他还要办事情,也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

        翡翠捡了小袄给她穿,  边道:“昨日那件鹅黄小袄,  多漂亮啊,  腰上都沾血了,  该是洗不走了,难得穿件新衣裳呢……”

        明月坐在榻边,拿秋雁拧的热帕子擦脸,这才觉得舒服一些了,呼了口气,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道:“潜哥儿好了,百八十件小袄也换不来的。”

        翡翠也笑,“冤死人了,奴婢可不是心疼一件小袄……方才两个姐儿都上门了,要来看您呢,叫奴婢拦了,估摸着待会还得来。”

        明月烦得很,把帕子递给秋雁,道:“真是整日闲着,合该叫舅母找点事情给她们做。”

        两个丫鬟都忍笑。

        明月梳妆了一番,翡翠从床头把一个红木箱子拖出来,直犯愁,“这龙凤被可如何是好,这才绣了个尾巴呢,您一点也不上心……”

        明月笑着穿鞋,道:“我手又不得劲,拿不住针,可不得好好修养,万一绣坏了,还得从头来一遍……”

        翡翠无奈,把被子拿出来打了几下,“您就推吧,到时看谁着急。”

        收拾收拾,又碰上庄子的管事送了一车菜和橘子来,瞧着水灵灵的,府里到也不缺这两根菜,就是自个庄子上种的,瞧着稀奇。

        那管事神龙不见尾的,垂花门都没入,人就走了,明月还想着探问庄子上的情况呢,也没留个只言片语。

        明月叫翡翠把菜分拣了,橘子装了几框,几个兄弟姊妹的房里都送一些去,吃个新鲜。

        明月也不耽误,连忙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昨夜的事情都瞒着老夫人,今个潜哥儿脱了险才叫她晓得的,老夫人这会便十分后怕,晓得几人都劳累了,忍到了下午才来传唤。

        明月入了院子,丫鬟挑了帘子迎着她进了内室。老夫人身体不好,抱厦里坐不住,就常常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这会就靠在美人榻上,歪着身子就着光看本子呢。

        现下已经是下午了,这屋里昏暗,明月一见就哎呀一声,叫李嬷嬷赶紧点灯,自个往榻边坐,“您真是的,差这一点灯油钱吗?可别坏了眼睛。”

        老夫人笑眯眯地放了本子,看着李嬷嬷点灯,边道:“我就是懒得叫她们点,来,过来坐,瞧你这小脸。”

        明月便往老夫人身边坐了坐,把脸侧着给她看,道:“我一觉睡到了现在,脑袋还有些发昏呢。”

        老夫人细细地打量她的脸色,心疼道:“待会回去再睡……今年不好,净是走霉运了,瞧,这眼下青黑的,熬得伤了元气,叫厨房熬汤给你补补气……潜哥儿那如何了,你三舅母底下不忙吗?有时间成日守在那?何不赶紧把哥儿接回来,留在那真是膈应的慌……”

        明月握她的手搓了两下,“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吧,潜哥儿现下就是要静养,昨个着实吓人,但愿日后都平安和顺……三舅母陪几日,便要带他回县里的,不会长留在李府的。”

        老夫人这才满意,把手里的书递给李嬷嬷,又问起李夫人,“她如今可是双身子呢,身上没事吧?”

        明月摇摇头,“不幸中的万幸了,几次厥过去,我看着心惊肉跳的。”

        老夫人叹气,“她倒是个可怜人了,遭此横祸,他家按理说不该这样啊,家风素来清正,他家老夫人也是个正直善心的人物,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糟心事,那李亭元,我还记得呢,他家老爷子在的时候,最喜欢她的,听说比几个兄弟都聪明灵慧,过目不忘……她那个兄长倒是平庸许多……”

        老夫人讲着又撇嘴,“你大舅母讲没讲娇姐儿的婚事,难不成真叫她嫁进去,两家人如今这样尴尬,她难不成还想扒着不放……”

        明月拍拍她的手,笑道:“大舅母该是有成算的,她今个在李家一多余的话都没讲,李大老爷动手的时候,舅母若是还想结亲,早就拦着李大老爷了,可那一巴掌抽下去的时候,舅母险些笑出来了……”

        这样一讲,老夫人脸上才有些笑,道:“算她心里有数……”

        老夫人又皱眉,握着明月的手犹疑道:“就这么把元姐儿送到庄子上去了,他家中竟然也没人拦着,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姐儿,难不成真是下了狠手,要叫她老死在庄子上?”

        明月也觉着蛮稀奇的,倒不是觉得不该送,就是家里竟然一个出来拦一拦的都没有,“他家老夫人二夫人,都没露面,连李亭元的兄长都没露面,不晓得什么情况,瞧着怪的很……”

        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孩子,觉得她被送走也好,讽道:“怕是平日里就不做好,她一个女儿家,好好管着自己该管的,往自己伯伯房里插什么手呢,真真是手长,就算是她兄弟得了好,她难不成一辈子留在家里,害人害己,什么玩意儿啊……”

        明月不好答话,安静地给老夫人捏了捏肩膀。

        老夫人刻薄完便叹口气,心里舒服许多,看着明月柔声道:“好了,这样晚了,用膳吧,你昨个肯定没有好好吃……”

        丫鬟们传了膳食来,明月不折腾,就叫往美人榻上摆了小案,老夫人便不用费力一动,坐着就可吃了。

        一桌子清淡菜,明月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是到底是饿了,又要哄老夫人,便笑着一口一口吃了许多,老夫人看得高兴,跟着多吃了半碗。

        用完膳,天边已经变暗了,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消食,明月捡了个小玉锤给她锤腿。

        眼见老夫人昏昏欲睡,明月心里就开始走马灯了。

        心里事情多,最惦记的还是张思源的事情,她想想就心里沉甸甸的,很想快些给张思源一个答复,又不晓得该给怎样的答复。

        同张家定亲吗,想着是十分周到,哪里都相配,可明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在明家寄人篱下十几年,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一想到要同张思源定亲,感觉就更强烈一些,她很难下决定。

        万一嫁出去了,还不如留在明家舒坦呢?

        明月垂着眼睛想了许久,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过了一会,大概也明白过来了,婚事当前,她有些害怕了。

        明月这几日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虑,日后成婚了能不能过好日子?张思源会不会有什么恶习?他家中人好不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她同张思源没有感情,没有一点情分,她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

        明月很仔细地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待嫁的女郎都会有的心态,毕竟有谁能在婚前就晓得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觉得惶恐也是应该的。

        可怪就怪在她先前其实是不在意的,觉着不管是嫁给谁,自己有能力,把得住府中大小事,日子怎么过都舒坦,可最近越想越觉得难安,想起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便觉得无法忍受。

        明月以往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觉得合适就好了,可是如今张思源就很合适啊,万事俱备,她又在害怕犹豫些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老夫人正靠在美人榻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笑眯眯地望着她,

        明月一惊,脸上一红,这才发现手里的小锤子都掉了,“老夫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老夫人微笑道:“看你那神思不属的模样,怎么,心里有事情?你同那张家小子没讲拢?”

        明月到底是个闺阁女儿,想起这个就有些不好意思,捡了旁边一个玉如意来给自己敲敲背,故作寻常道:“我也不晓得讲没讲好……我就跟他讲,咱们都考虑几日,若是觉得没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老夫人听了,哎呦哎呦笑了半天,笑得明月脸都臊红了,嗔怪道:“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呀?”

        老夫人捂着肚子歪在榻上,喘气道:“你可真是虎啊,我往常觉得娇姐儿才是最冲莽的,现在看来,你也是不差的,竟然直接就问人家了,半点也不怕羞啊……挺好的,挺好的……”

        李嬷嬷在一旁,好笑地扶起老夫人,“您可别笑岔气了,姑娘要倒过头来笑你的。”

        明月本来对此还十分坦然,现下叫她们笑得也觉得羞涩了,不由红着脸别过头去,“我能有什么法子,与其你来我往地探来探去浪费时光,不如我一招制敌,问个明明白白呢。”

        老夫人乐了半天,叫李嬷嬷端了口热茶才缓过来,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望着她,“还一招制敌……你制敌了吗?那你还愁什么呀,眉毛皱得紧紧的,你这样啊,要把福气都吓走了……”

        明月心里烦,把玉如意丢了直叹气:“这福气要是这样就吓跑了,那还不如不要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中用的福气。”

        老夫人连忙捏她的嘴,喝道:“你真是,看把你烦的,到讲起疯话来了……”

        老夫人又柔了语调,把明月的肩膀搂着,祖孙俩亲亲密密地靠在一齐,笑道:“你先前不是还讲了,要我给你做参谋吗,怎么现下还藏着了,你有心事,讲就是,我比你多过几十年,搭个嘴总归没事吧?”

        明月犹豫一会,她心里也迷茫着呢,再叫老夫人好声好气一哄,便挑挑拣拣地讲了,“……旁的都算了,万一张思源表里不如一呢,万一我们日后怎么也过不到一起呢,这日子怎么过啊,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笑了笑,捡了一旁的扇子摇了起来,半天都不言语。

        明月叫她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了,脸上的红就没退下来过,捂着脸叹了口气道:“您要讲就快讲,可别折磨我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神色间带出几分揶揄来,笑道:“你讲这么多,怕这个怕那个的,都是屁话,你就是不喜欢他……”

        怎么还讲粗话了,明月张嘴就要辩解,老夫人笑道:“你若是喜欢他,他就是脾气爆裂,家中有刻薄的婆母,前途无望,你心里都该欢喜,都该雀跃,就算是愁啊,也得笑着愁,哪像现在这样,惶惶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啦!”

        明月哎呀一声,心里慌得不得了,立刻辩解,“我哪里不喜欢他了,我觉着他挺好的,长得也清秀,脾气又好,张姨妈也好,家里人都好,又……”

        老夫人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明月红着脸,慢慢讲不下去了。

        老夫人含笑道:“你肯定不喜欢他,我敢打包票,不然何至于犹豫这么多天,你若是喜欢,哪里会害怕,就算是刀山火海都要应的,就是这个张思源啊,他不得你喜欢,你在他身上找不到舒坦感觉的……”

        感觉?明月愣愣的,突然想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男人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神,俯身为她拿鞋的时候,垂着眼睛听她讲话的时候……明月的脑子轰了一下,好像有种什么东西炸开了,脸上热得发烫,一时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老夫人以为她因为张思源不开心,连忙安慰她,“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呗,你也瞧瞧身边的人啊……你二表哥回来还没一个月呢……你们兄妹几个,往常不是最爱在一齐闹的吗,现下在年关前边,想去哪玩都是可以的,你舅母不愿意,我给你们批了。”

        明月满脑子都是那句‘身边的人’,她想着想着,人都要恍神了,老夫人后边的话,她就只过了个耳朵,嘴里嗯嗯地应声,神魂已经飞走了。

        老夫人本就瞧不上张思源,这会拍拍她的肩膀,劝道:“你也别耽误人家郎君,你又不喜欢他,早些同他言明了,这几个月,以你的品貌,再定一个也不是难事。”

        明月下意识地反驳,“再定一个,又在哪里能找到喜欢的呢?张思源我不喜欢,难不成再来一个叫我一眼就能喜欢了?”

        老夫人只笑,“你可别在我这急,你自个好好想想去,难不成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去了张家?日后后悔都来不及啊。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实在不行,可以找个知根知底,一齐长大的啊……”

        老夫人讲着,脸色突然就淡了,明月方才回过神,晓得她想起了伤心事,只得坐到榻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明月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酸,立刻安慰道:“我定会好好考虑的,您也别急。”

        老夫人一下没心思讲这个了,便闭着眼睛靠了半天,怏怏地问起了谢琅玉,“他倒是有耐性,你可得叫你舅母好好谢谢他,咱们不高攀,也不能失了礼数……”

        明月现在听到谢琅玉的名字都觉得不自在,连忙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讲起别的转移老夫人的心事,“我娘那个庄子上,收成每年都是那个数,不见多也不见少,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也顺势不再想了,操心起明月来,她以往就是个精明的,现下也没急着就找人帮明月打探,只道:“这你得自个去看,日后可以打发下人去,但起码得晓得是个什么状况,庄子上的收成是怎么来的,有几口人,做什么的……过后才能心里有数,既不会叫人蒙骗了,管理起来也如鱼得水。不怕托付给下人管,只忌讳什么都不知道就丢给下人了。”

        明月点点头,顺着她的背,“那我抽个空隙去吧,现下府上也不忙。”

        几人闲话几句,老夫人又要看明月的脚,明月现下已经敢露出来了,不怕老夫人见了便掉眼泪。

        那伤痕已经淡了一些了,结了厚厚的疤,看着还是很可怖,较之前却好了许多。

        老夫人却依旧心疼坏了,叫李嬷嬷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里边装得都是进来搜罗的祛疤的药,叮嘱明月一定要记得涂抹。

        明月连连点头,她还不放心,叫来翡翠一番叮嘱。

        明月直到酉时才回了自个的院子,进门就见院里堆了几盒点心,问过才晓得是明裕送来的。

        明月捡了两个吃了,又给翡翠和秋雁吃,秋雁吃了甜嘴,笑眯眯道:“昨日都乱了,二公子便先回来安置两个姑娘,晓得姑娘回来了,方才上门,姑娘不在,公子便走了。”

        明月笑着进了抱厦,道:“娇姐儿淑姐儿是不是也来了?”

        秋雁连连点头,“您料事如神了,都不肯走,叫二公子讲了两句,拉拉扯扯地走了。”

        明月讲了句好,这才舒坦地坐在抱厦里,笑道:“好在我现下才回来,若是撞上了,保不齐半夜还得睡在我院子里,吵得头都要大。”

        两个丫鬟都笑了,院子里已经点上灯了,她们把帘子打下来,提了水来洗漱。

        明月还念着潜哥儿呢,坐在榻边脱了鞋袜,召来门房的问了,晓得李府来了人传话的,又去把那人找来问了,晓得潜哥儿一切都好,这才放心躺下。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明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乱麻一样。

        索性点了灯,倚在床头翻起账本来。

        翡翠睡在一旁的软榻上,叫烛光惊醒过来,隔着帐子小声道:“姐儿睡不着?”

        明月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白日睡多了,现下看看账本。”

        翡翠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可不好,伤眼睛的……”

        明月便听话的把账本放下了,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谢琅玉来,叫自己别想,就越忍不住想,他同旁人讲话的时候,给她捡鞋的时候,他笑起来的时候……

        明月翻了个身,用胳膊挡着眼睛突然有些难过,她觉得这样很不好,表哥对她好,她却心存不该有的幻想。

        明月要自己忍住不去想,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明月辰时不到便起来了。

        窗外天气阴沉,却很怡人,不冷不热的。

        明月穿了件半旧的素绸小袄,洗漱过后就在抱厦里用早膳看账本。

        到了巳时,橘如就来了。

        明月惊讶又高兴,道:“今个怎么招呼不打便来了,来,坐这边,地上乱的很。”

        明月把抱厦里的物件都捡了,账册丢到一边去,同橘如挨着坐下了。

        橘如穿了件蓝色的绣花小袄,下身一件百褶裙,瞧着漂亮又清爽,笑道:“听说你家潜哥儿好了,我这才敢上门来的。”

        明月惊讶,“这话怎么讲?”

        橘如先是叹气,摇了摇扇子,接着才道:“我嫂子,当时给你打包票,讲你三舅母给她打过招呼了,留在那照看潜哥儿,谁承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愧疚,想要来道歉,家里的哥儿又脱不开身,就把我指派来了……”

        明月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哪里能怪到周嫂嫂身上去,太客气了……”

        橘如一笑,“我嫂子就是这么个人,总怕做错事情叫人怪罪的,我也讲了,这样反倒叫你不自在,她还是放不下,我也只好走一趟了……”

        明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笑道:“你尽管告诉她,哪里怪得了她了,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橘如摇摇头,压了压声音,道:“今个还有个事情同你讲呢,你听了保准得吃惊一会。”

        明月忍笑,叫丫鬟们都退到廊下去了,问道:“怎么,你且讲讲看,看我吃不吃惊。”

        橘如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先前安山上的事情,赵侯夫人不是原谅谢娘子了吗,不过啊,山上那群妇孺里,心里都明镜似的,如今已经没什么人搭理谢娘子了,在宴上都没个讲话的人,我娘都叫我同她保持距离……不过此话暂且不提,你晓得赵侯夫人为何要原谅她吗?”

        明月还真不晓得,“你快讲吧,别卖关子了,听得急死人。”

        橘如笑道:“是这赵侯夫人啊,她有个长子,原先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今年上半年,在玉门关伤了腿……自那以后走路就不好使了,我母亲打听出来的,那赵侯长子给谢欢求情了……”

        明月睁了睁眼睛,小声道:“赵侯长子?”

        橘如点点头,小声道:“两人怕是有些情谊在呢……不过,就算有他求情,谢欢此次,怕是要吃个大苦头……”

        明月忍不住推她一下,“你且废废口舌,一次性讲完好不好。”

        橘如直笑,笑了好一会才正经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讲了,郡主娘娘要给谢娘子请封县主,叫她从里到外都尊贵起来……我还以为是旁人随口传的呢,这是也是昨日才晓得的,有人给宫里递了帖子,这谢娘子啊先前是真的要鲤鱼跃龙门封县主了,家里把消息捂得死死的,但这帖子一递,这县主不但封不下来,太后娘娘还专程下了一道懿旨,斥责了郡主夫妇,讲谢娘子蛮狠无道,还赐了谢娘子二十杖,如今这消息还未传到苏州,我娘都是才晓得的,我马不停蹄便同你讲了……”

        “二十杖?”明月瞪大了眼睛,“人不都得打废了?”

        橘如一点也不可怜她,“我看到时是有好戏看的,这谢娘子瞧着怕是愿意挨杖责,也不愿意娘娘下懿旨,县主封了一半,听说封号都拟好了,结果不封了……不要叫人笑死啊,这样丢脸,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呕都要呕一口血出来……还一路传到苏州来,真是天下皆知了……”

        “竟然没人求情吗?”明月倒不是可怜谢欢,只是叫那二十杖有些吓到了,这真是实打实二十杖啊。

        橘如只道不知,明月心中惊讶一阵,两人对着琢磨半天,到底并不关心她,便抛到脑后去了。

        两人讲了会闲话,明月本来想讲讲张思源的事情,又觉得难免要提到谢琅玉,倒不如不讲,便按耐住了。

        两人靠在一齐聊橘如的婚事,如今已经过了小定了,估摸着年前就要办了……在明月的抱厦里用了午膳,下午橘如便回去了。

        明月心里有事情,看不进去账本,便坐在抱厦里捡了个话本看,翻了两页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正看着呢,没一会,就有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叫道:“姑娘!园子里打到一条长虫!二娘子叫您去瞧呢!”

        明月还以为自个听错了,把话本和上,叫那婆子歇了会,院里的丫鬟奉杯茶给她喝,问道:“什么长虫?你慢慢讲,听着怪渗人的。”

        婆子气喘匀了,把茶一口闷了,这才道:“两个姑娘同吴娘子在园子里推牌九呢,那树上突然就掉下来一条长虫,哎呦喂,可吓人了!足足有拳头粗,三丈长呢!园子里吓倒一片,三姑娘连忙使人叫了个赶虫的,这不还没来!二姑娘不愿意跑,这下正在制它呢!”

        明月简直大惊失色,一下就站起来了,“她还叫人请我去看!自个还制上了!这蠢东西!还不快把院子封了!不许人进出!”

        那婆子叫她一顿吼,连忙皱着脸又跑回去了。

        明月坐不住了,立刻就穿了件外裳,叫了秋雁,“你赶紧的,去找了舅母来,再去寻个大夫,她们没个轻重可千万别给咬着了!”

        明月急急地就去了园子里头,一路脚滑了好几次,险些摔了。

        紧赶慢赶到了,远远就听见园子里尖叫声一片,进去一看,丫鬟婆子跑成一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前方但凡有一点异动,立刻一阵死命叫唤。

        前边的明娇那叫一个显眼,把丫鬟们护在后头,挑着个棍子大战黑虫,身后的丫鬟们托着她的胳膊串了一长串,跟着明娇左摇右摆,又不敢松了主子,只得闭着眼睛尖叫。

        明月心跳都停了一瞬,那玩意简直不敢细看,见明娇还拿棍子要制呢,只大喝一声:“娇姐儿!你做甚!疯了不成!还不赶紧跑!”

        明娇闻言笑了一声,大声催促道:“长姐!快来看呐!可长可长!差点就跑了!我留着给你看呢!”

        明月嗓子都叫哑了,无意间看了那玩意一眼,顿时毛骨悚然,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了,连忙叫翡翠把自己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去了,喘了好久的气,才憋出力气大喝道:“鬼才看!赶紧走开!”

        明娇只当没听见的,丫鬟婆子扯她也不肯走。

        明淑逃命似的跑到了这边,带来一串丫鬟婆子,抱着明月哭道:“二姐姐疯了,她还要抓起来呢!”

        明月还没讲话,谢氏来的很快,一见明娇挑着根棍子,再一看棍子上缠着的物件就尖叫一声,几乎是原地蹦了两下:“啊——放了放了!你发什么癫啊!”

        明正谦正巧下职,见园子里乱糟糟的,谢氏的叫骂声格外明显,他立刻乐呵了,背着手探进来看,一看吓一跳,明娇正在那逗大虫呢!旁人的叫唤她只当听不见的,一心一意要把这大虫串起来。

        明正谦连滚带爬跑进去扯明娇,明娇捏着棍子不放,叫明正谦打了好几下手,这才把棍子丢了,扯着她出来了。明正谦差点把腿吓软,拖着明娇骂道:“滚蛋滚蛋!”

        园子里鸡飞狗跳,丫鬟婆子们叫成一堆,一桌牌九散了满地,赶虫的人来了,把这大虫抓起来了,才慢慢平息起来。

        谢氏气都喘不过来了,又不肯进园子坐,明月只得把她扶到自己方才坐过的石头上,谢氏撑着大腿哭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玩意,我真是,气死我了……”

        现下都到了下午了,这园子里动静大的很,老夫人都晓得了,连忙找人来问。

        谢氏将园子封了,看看有无人被咬着了,赶虫的讲这虫无毒,谢氏才放心一些,连夜叫人探查,若是还有,也一并抓了。

        这园子都荒了几日,丫鬟婆子们远远地就绕着走。

        几人去了老夫人的院里讲话,明月现下腿都软,口干舌燥,坐在抱厦里直喝茶。

        老夫人的美人榻搬到院子里,明正谦夫妇也坐在抱厦里,三个姐妹坐在一堆,明淑噼里啪啦一阵告状,老夫人听得直笑,“娇姐儿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可是好东西,是有福气的意思,咱们家啊,这是有贵人上门了,要转运了……大老爷,你可千万别打杀了,找个山放了去,这是大仙在咱们府上借住呢……”

        明正谦现下想起来就犯恶心,两股战战,连连摆手,茶都喝了一壶,道:“放了,赶紧放了。”

        明娇一笑,“你们都怕,我可不怕,我去放了去……”

        谢氏立刻直起身子扬手喝道:“那你怕不怕嘴瓜子!”

        明娇讪笑一声,自个便坐下了,要往明月身上靠,明月拿脚把她抵开,“你今个回去好好沐浴一番,不然别挨着我。”

        明淑也立刻靠在明月身上,绝不挨明娇一下。

        老夫人看得直乐,又讲起自己在府上看见大虫还是做女儿的时候,“那时候天子南巡,在苏州别院住过小半月,我们府上就进了大虫,那一年的运道都好……”

        一行人讲着闲话,天眼看着就黑了,一家子便留在老夫人院里吃晚膳了。

        一张八仙桌搁在院子里,丫鬟们把廊上挂了一圈灯笼,院子里就亮堂起来。

        一桌子的好菜,小辈们叽叽喳喳地围着,老夫人难得的高兴,她院子里冷清,小辈们都不爱来,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三个姑娘吃着拌嘴两句,老夫人都笑眯眯地听着。

        明正谦吃了口小菜,叹道:“莫不是快要到祭祖的时候了,这才冒出这玩意来……”

        老夫人哎了一声,笑道:“什么叫这玩意啊,这是贵人上门了,是大仙,祭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娇插嘴,“不就是条长虫吗,什么大仙……”

        老夫人瞪她,“大仙,就是大仙,你冒犯大仙,小心它来找你,夜里把你叼了去了……”

        明娇以往怕老夫人,今个难得夸她一句,她正得意呢,握着筷子道:“且来吧,叫它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谢氏立刻给了她一下,“你晓不晓得这是有毒的,给你来了一口,我也跟着不活了!”

        谢氏讲着还伤心起来,明正谦连忙安慰,明娇也缩着脖子不讲话了。

        谢氏好一会才平复情绪,想起方才的场景都觉得浑身发软,明正谦赶紧讲了祭祖的事宜来叫她分心,讲了半天也没个章程。

        老夫人最后道:“还有半个月,不急不急。”

        几人吃到兴起,还叫人端了热酒来喝,吃到天色全黑。老夫人看着天色笑道:“正好佳姐儿的牌位也回来了,不是一直没做法事吗,明个找人来做一场,再供奉供奉大仙……府上如今不就有借居的郎君,且把谢公子叫来,一齐拜拜,这都是有好处的……”

        明月听得直吃菜,把谢琅玉叫来拜大仙,老夫人也是敢想……

        谢氏不好拒绝,在桌子底下掐了明正谦一下,明正谦哎呦一声,笑道:“好啊,拜拜也不少个什么……月丫头啊,你去,啊,你去叫你谢表哥,我们做长辈的哪里好出面啊。”

        谢氏转头瞪了明正谦一下。

        明月苦着脸,她难道就好出面了吗!明月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现在想到谢琅玉就觉得心慌手麻,一点也不想去见他,避都来不及呢。

        明月连连摇头,握着筷子道:“大舅舅,叫娇姐儿去吧,表哥肯定答应的……”

        明娇一撇嘴,她就是有事情使唤她,她就不乐意,不找她她又欠得慌,“那不如叫二哥哥去,做甚叫我去……”

        明正谦摆手,看着明月笑道:“你去递个话就行,现下天气要冷了,也不晓得他院里的物件齐备不齐备……”

        老夫人安静地听着,先看了看明正谦,又看看明月,半晌才笑道:“月姐儿去吧,又不是什么坏事,不来就不来,也不碍事……”

        老夫人都这样讲了,明月食不知味地放下碗筷,面上笑着应了,心里沉甸甸的。

        这不是谢琅玉来不来的问题,是她不好意思去见谢琅玉。

        这顿饭吃了很久,老夫人高兴,拉着儿子儿媳讲话,直到戌时才散去。

        明月伺候老夫人洗漱了,才疲惫地回了自个的院子。

        翡翠提了热水来,她草草洗漱,换了件单薄的亵衣,坐在榻边泡脚,手里拿着本账本,怎么也看不进去。

        “舅母明个就要找人吗?我哪里有时间去找表哥呀,且祠堂里也忙呢,我还得给母亲拜拜呢,真是……唉。”

        明月找了许多由头,又都觉得不靠谱,她就是不想去见谢琅玉,光是想想就觉得哪里都别扭。

        明月泡了脚,躺在榻上,翡翠给她的脚上药,她拿手盖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府上早早就热闹起来,谢氏找了人来做法事,进进出出许多陌生的面孔,府上到了用膳的时候还要摆上几桌呢。

        明月辰时不到就醒了,先去祠堂外边看着一群人吹吹打打的,又给明佳上了两炷香。

        捱到了午时,实在没由头拖了,明月不得不去了,她想了想,觉得以前自己在谢琅玉面前失了太多的礼数了,这会便亡羊补牢地提了个篮子,装了许多橘子,提着就在长丰园外边打转。

        长丰园的门口进进出出,不时有穿着长袍的男子来往,门口守着侍卫,看着很忙一样,明月站在远处的拐角里,见状就更加不敢上前了。

        过了好久,明月呼了口气,一把拽着翡翠,低声道:“我可真是不想去,你等会且附和我,只当我们来过了,表哥不得闲,便不去了。”

        二人又要回祠堂去,没走两步就叫人叫住了。

        赵全福顶着张圆脸,站在园子门口笑道:“哎呦喂,果然是姑娘,方才有人来报,讲咱们院子前边有人站老半天了,进也不进,走也不走,老奴还以为是谁呢……”

        赵全福笑眯眯地走过来,“三爷就讲了,是姑娘在这罚站呢,老奴还不信,觉着三爷胡扯……您在这站着做甚呐,且进来啊。”

        明月推拒两下还真走不得了,叫赵全福拖着胳膊进了长丰园。

        长丰园里人很多,人来人往却安静极了,几乎走几步就有人站岗,守卫比上次来森严了许多。

        赵全福领着明月进了书房,谢琅玉正听着人讲话。

        待那人汇报完了,谢琅玉点点头,没讲多的。

        赵全福便笑道:“还真叫三爷猜中了,就是姑娘呢,我方才出去的时候还站着呢。”

        明月进来了也不敢乱看,方才那个讲话的男子见状,朝谢琅玉行了礼,悄无声息地便走了。

        谢琅玉头也不抬,明月叫赵全福引着,就直愣愣地站在书桌前,谢琅玉坐在书桌后面,明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桌上的册子,今个穿了件素色的广袖长袍,身材高大,这样素净的颜色他穿着也好看,袖口绣着金线,他修长的一双手就从里边探出来,稳稳地握住笔,抬手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一截线条漂亮的小臂。

        书房朝阳,亮堂堂的,谢琅玉靠在椅背上翻书时,长睫微微垂着,冷白的皮肤几乎在发光。

        谢琅玉不讲话,明月也不讲话。

        明月想起昨日,谢琅玉要同她讲话,她却闭上了眼睛,后来又叫他,他却不应声了,表情似乎也是冷淡的。

        谢琅玉垂着头写字,书房里安静一会,明月半天也不讲话,谢琅玉抽空抬头,看她一眼,好笑道:“讲话呀,又到我这里罚站吗?”

        明月脸上一红,提着手里的篮子踮了一下脚,在书桌对面的玫瑰椅上坐着了。

        明月把篮子抱在怀里,小声道:“今个做法事,不晓得表哥有没有时间,请表哥也去凑热闹。”

        谢琅玉没讲话,不讲有空没空,也没继续看册子,只靠在椅背上看她一会,又看着她的篮子,道:“这是什么?”

        明月如实道:“是橘子。”

        谢琅玉道:“给我的吗?”

        明月点点头,道:“很甜的。”

        谢琅玉嗯了一声,讲,“这样啊。”

        他好像还想讲什么,明月怕他不要,立刻道:“表哥,很甜的,你尝一个吧。”

        明月提着篮子走到他身边,突然又想起来她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很甜,连忙补了一句,“大多数都很甜,酸的丢掉,不要吃。”

        谢琅玉见状,只好把笔放下了,明月站在他身边,提着篮子看他不拿,还以为他不想要,心里一慌,就听谢琅玉道:“放在桌上吧,提着不累吗?”

        明月连忙放在书桌上了,像是压到了东西,她想挪一些,又没太好意思。突然又想起上次来书房无意翻到的物件,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书桌了。

        谢琅玉看了一眼,没讲什么,拣了个橘子剥了。

        赵全福很快拿来一个小碟子接皮,谢琅玉人好看,手指也是漂亮的,把橘子皮剥了,里边的肉一点也没伤着,拨了拨细线,接着分成两半,自己在一半里又剥了一瓣吃了。

        谢琅玉靠回在椅背上,把橘子咽了,笑了笑,看着明月道:“是还蛮甜的。”

        他这样讲话,眼神停在自己身上,明月不晓得为什么,也翘起唇角,突然一点也不紧张了,雀跃道:“那表哥多吃几个。”

        谢琅玉没讲话,把自己吃过一瓣的给了赵全福,另一半没动的放在明月手里。

        明月愣愣地接了,谢琅玉叫她拿好,笑道:“这个是甜的,你吃吧。”

        赵全福尝了,甜的咧嘴笑,“哎呦,姑娘爱吃甜的,这个就和胃口呢。”

        明月也吃了一瓣,嘴里甜滋滋的,低头见谢琅玉正笑着看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脸,轻声道:“是蛮甜的。”

        谢琅玉笑了笑不讲话。

        赵全福拿了帕子来给谢琅玉擦手,絮叨道:“姑娘爱吃甜口,倒是要注意坏了牙,京里就有个小公子吃坏了牙,一嘴牙都是歪的,奴才见了都觉着渗人……”

        赵全福讲得吓人,明月连忙舔了舔牙齿。

        谢琅玉闻言,抬头很仔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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