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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提亲


京城里,  第二日早朝,谢琅玉拿着笏板,穿着朝服,  静立在百官之中。

        卯时,陛下讲了几件朝廷里的事情,新的一年,  调整各地的税收,  去年有遭了灾的,要单独派人去查看情况,这样的琐事,也值得几波人权衡利弊,  争来争去,半天也下不了决定……税收的事情讲完了,朝堂上安静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有个大臣站出来禀了玉门关的战报。

        玉门关如今有三万大军,上个月同异族在关口大战惨胜,死伤过千人,大乾损失惨重。上个月,  陛下只要露面就没个好脸色,  现下又听人提起,不由皱眉。

        这名大臣是邹太师的学生,如今的户部左侍郎何连。何连慷慨激昂地讲了前方的战报,又指出户部去年为玉门关开销银钱过了百万两,接着大声道:“陛下!臣恳请谢太师陈情!国库年年空虚!陛下同后宫皆不事奢靡,  一个玉门关吞了百万两白银!废钱事小!却屡战屡败!谢太师今个如何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给户部一个交代!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  朝堂上顿时议论开了,  不少人都悄悄看向谢琅玉。

        玉门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的主帅是谢琅玉的舅舅谢知,也就是谢太师的学生,无可辩驳的谢氏党人。

        谢知站在文官的最前方,穿着官服,衣摆上的仙鹤动都没动一下。陛下皱着眉不讲话,谢知也不主动站出来,身后的谢氏党人也稳稳地站着。

        陛下坐在高堂上,看着底下议论纷纷,他的面容叫冕旒盖住了,看不清神色。

        底下的朝臣还在吵,大致分成了两拨人,一边要撤了主帅追责,连带问责谢太师,这是显王的人。一边主张不撤,边关战事瞬息万变,轻易换不得主帅,出了岔子谁担责?这是太子的人。

        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谢氏一党的人几乎都保持了沉默,静观其变。

        边关的战报十二月就传回了京城,太子同显王的人一直隐忍不发,今个像是攒着来了出大的,直指谢氏一党。

        没一会,又有个人站出来,揭发谢琅玉在苏州有买卖名册,纵容亲眷行凶,包庇党人行贿之事。请陛下彻查。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谢琅玉抬头扫了一眼,讲话的这人是显王姻亲,太子老师周阁老的学生,身份敏感,往日里很少讲话的。

        偏偏他这样的身份,讲起话来就十分有可信度了。

        一旁的魏进举着笏板就要回话,谢琅玉微微抬手挡了一下,魏进连忙便不动了。

        陛下还没表态,底下的人已经忍不住了,尤其是太子党人,像是要沿着一条线揪出更多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出来陈情。

        太子妃的叔父温阁老,如今年过七十,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御阶下,举着笏板道:“臣有本启奏!臣怀疑谢氏有不臣之心!请陛下免去谢氏族人在朝中的职务!彻查此事!”

        陛下看了看温阁老,又看了看谢知,道:“谢太师,你怎么看?”

        谢知这才出列,他是个高挑瘦削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面容清隽,神色肃穆,道:“还请温阁老仔细讲话。”

        温阁老一甩袖袍,往边上走了两步,仿佛不屑与谢知为伍,扬声道:“臣有三点可表!一则,大笔军饷不知去向!谢太师有养兵蓄力的嫌疑!边关苦寒是一回事,但军饷……二则,借着盐务一事拉拢官员!行收贿赂!买卖……三则,借姻亲结党营私!在朝堂上公然拉拢……这般里应外合!其心可诛啊!”

        谢知还没讲话,温阁老这三点罪名一出来,底下一人一张嘴吵成了一锅粥。

        谢知面无表情,等这些人吵过一茬了,才举着笏板,缓缓道:“陛下,臣一身清白,干干净净的来,也能干干净净地走!阁老,您指责臣里应外合,臣实在担不得这样重的名声!”

        皇帝没讲话,神色发沉,谢知接着便道:“军饷一事还请陛下彻查,此前先免去主帅职务,臣绝无二话,于里,于谢氏乘风,臣却不得不求情,请陛下三思,也请温阁老三思!臣独有谢琅玉这一个侄子,在查清苏州一案之前,还先请陛下革去他的职务!”

        谢琅玉也上前跪下了,举着笏板道:“臣愿请锦衣卫彻查,还臣清白。”

        陛下表情平静,并不讲话,谢知接着便道:“独一样,谢琅玉的婚事,臣可以再退,不与赵侯联姻,但还请陛下体恤臣,”

        温阁老背着手,忽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知下一刻便转头看向他,大声喝道:“阁老!太子妃娘娘马上就要诞下皇孙!您又是何居心!瞒着满朝文武!瞒着天下百姓!是在防谁!”

        这话一说,朝堂上静极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把谢家同太子一党的纷争摆到明面上来。

        谢知接着掀了袍子重重地跪在地上,道:“陛下!臣绝无二心,臣一家也绝无僭越之心,只是家中独乘风一个男丁,婚假乃人之常情。此前不婚不娶,臣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殿下也要有了子息,且臣的年纪愈发大,家中若是依旧后继无人,臣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还请陛下开恩,请温阁老开恩!臣的父亲,臣父亲的父亲,一辈子为了大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也只得这一个血脉……”

        这话讲得,仿佛他温阁老要与陛下并坐了一般,温阁老连忙也跪下了,奈何一句话也插不上,眼瞧着谢知一张感情牌打得满朝文武没了声音。

        朝堂上这下是彻底没人讲话了,谢家满门都是阁老,上数几代,谁没受过谢氏太师的指导,这朝堂上有一半的人都同谢老爷子有过师生之谊,是真真正正的天下之师。如今为了太子,为难人家唯一的后人,也实在没这个脸。

        朝堂上静了许久,陛下叫了起,表情里也看不出他偏向哪一派。

        谢琅玉当日便被革职,在乾清宫前受了监管不力的十个板子,随后便被关在谢府,无诏不得出府半步。陛下同意谢琅玉婚娶,但是同赵侯家也是不可能了。

        谢知自请辞去了身上的职务,待陛下还了清白才肯再披官袍。朝中开始紧锣密鼓地查起了盐务同玉门关的案子。这一战可以说没有赢家,起码明面上来讲,谢氏损失惨重。

        谢琅玉回了谢府也没有清静,叫谢知传到了祠堂,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家法。

        许是这一年受的伤实在太多了,谢琅玉这一遭下来,竟然大病一场,许久都不见好,京城里风声鹤唳,眼睛都看着谢府,府上大夫进进出出,没几日,宫里也来了御医,这样数月过去,隐隐有了谢琅玉命不久矣的传言。

        ·

        过年的时候,明府好好热闹了一阵,日子迈进了正月,正月初六,明娇十六岁的生辰,当年小小一个人,现下也到了办及笄礼的时候了。

        谢氏头一日请了道士到家里来作法,隔日又请了几个寺里的和尚来家里算日子。

        几个小娘子私底下想,这怕就是吃百家饭,各路神仙都拜一拜,最后也不晓得有没有用。

        几番谋算,明娇的及笄礼择了最近的一个吉日正月十一,这日子还在年关里,各府都闲着,谢氏操办着好好地大办了一场。

        午时吃了膳食,谢氏同一群夫人在花厅里打牌,橘如许久不出门,现下风头过去了,无人议论先前的事情,橘如便也出来透透气。

        明娇在园子里带着一群小娘子放爆竹,明月领着橘如在自个院子里嗑瓜子,远远都能听见园子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巨响,吓人得很。

        橘如过完年,整个人圆润的许多,做妇人打扮,看着成熟又得体,她同明月挨着炉子坐着,两人高高兴兴地讲着私房话。

        橘如抓了把瓜子,笑道:“你这龙凤被,从年头缝到年尾,现下又是新的一年了,还在缝,你也太慢了。”

        明月叹了口气,把针线扯出来,道:“我也就白日里缝一下,夜里做这玩意多伤眼睛啊……不着急。”

        橘如见她表情沉静,不由左右看看,见这屋里都是亲近的人,这才小声道:“京城里还没消息来啊?若是启程了,怎么也该传个消息。那谢郎君,如今也不晓得什么状况……”

        明月抿了抿唇,“还是年前的消息,他像是叫陛下斥责了,被削了官职,还生了病,也不晓得是怎么状况……总之自那以后就没来信了。”

        谢氏倒是寄了几封信,一律没有回音,府上都默契地不提起这事,心里都觉着怕是有些悬了。

        明月一开始担心,后来慢慢就放平了心态,谢琅玉不传信来,就表示一切都好,有变动才要传信呢。

        橘如也不提这些叫她心情不好的事情,只道:“你可试妆了?要找个好看的发髻盘了才是。”

        明月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我还没梳过妇人头呢,前几日舅母一直帮我缝婚服,倒是不好意思提起来,这到底不是必要的,过了这几日再讲吧。”

        橘如继续吃瓜子,感叹道:“你舅母还挺好的。”

        这婚服素来都是母亲帮着绣的。

        明月笑着点点头,道:“舅母对我很好。”

        没一会,院子里来了个人,是明娇身边的小丫鬟,叫翡翠领着进了院子,战战兢兢地讲话,说是明娇玩爆竹,像是扎伤了脸。

        明月心里一惊,立刻起身就要去看,边道:“叫大夫了吗?”

        小丫鬟眼神飘移,讲话也含含糊糊的理不清楚。

        明月等不及她回话,穿了披风,连忙带着橘如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围了一圈下人,还有几个小娘子像是吓傻了,站着不讲话,地上一片燃过的爆竹。

        明月心里担忧,随手叫了个下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连忙道:“二娘子受伤了,已经叫大夫人带走了。”

        一旁也有小娘子在低声议论,说是伤了脸,好多血之类的。

        明月本来是十分着急的,往院子里一瞧,慢慢觉着有些不对劲。

        若是真伤了,谢氏早把这些小娘子迁到旁的位处去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以免聚众叫事情传得人人皆知了,哪里还会留着人在这议论。

        明月又见先前传话的那个小丫鬟,表情也不着急,比她走得还慢,现下才到院子呢,心里便有数了。叫丫鬟们仔细招待小娘子们,引着吃些果子压压惊,接着把橘如送回了花厅,自个去了谢氏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不见慌乱,确实有人带着水盆巾子进出,还有个老大夫都慢悠悠地背着手来了。

        明月进了院子,丫鬟们也不拦她,她就直直入了内室。

        明娇正躺在榻上叫唤呢,谢氏黑着脸,坐在一旁的榻上数落她。

        明月放了心,叫下人解了披风,笑着坐在了榻边,道:“这是做什么呢?搞这样大的阵仗,吓了我一跳。”

        谢氏身上的大氅都没解,像是走得极了,歪歪扭扭的带着,脸上还有几分后怕,没好气道:“还不是这害人的东西。”

        谢氏身旁的周妈妈连忙给明月解释了一下,原来是明娇方才故意演了出戏,讲自个脸炸了,叫丫鬟去给谢氏传话,那花厅里多少人啊,都听见了,谢氏一听,更是腿都软了,一路跑着回了院子,这才发现她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现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谢氏不好自打脸,忍着气陪着演戏了。

        明娇盖着被子道:“我这是试探试探,母亲你想同李家结亲,那李家人,若是心善的,也不会一下就把我丢开手,若是一下就丢开了,这亲结的还有什么意思?日后遇见了事情我就讨不了好的!且那李君延讲中意我,先前却为了妹妹总是给我没脸,我心里膈应着呢!我现下伤了脸,他若是还能选我,我才能勉强原谅他几分……”

        谢氏狠狠地锤了她一下,道:“你若是真的脸都坏了,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同你结亲!旁人也不会指摘!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在这给我找事!好好的一门亲事!”

        这亲事哪里还做的下去!且明娇这几个月都别想议亲了,毕竟脸上伤了,是一时半会能好的吗?旁人家也得观望观望。

        明娇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挨了谢氏好几下也不怕,她就是故意的,要考验考验李君延,且她日后可是要跟着长姐嫁到京城去的。

        谢氏见她还笑,靠在床柱上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同你哥哥一样……同李家说亲,我是为我自己吗?那李家虽说前些日子出了这档子事情,但是人家底蕴深厚,人家上数三代,李家老太爷是配享太庙的人物!家风摆在那,日后若是对你不好,不提什么纳妾灭妻,若是苛责你了,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们家埋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李君延不好,不还有个李杜衡吗,他母亲家里更是显赫,乘风先前都讲了,他人品好,对几个异母的弟妹都好,你嫁了他,他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对你坏,你来这么一出,他们家难道还是傻子不成,晓得你是故意的……”

        谢氏说着,还有些难过,她也是怕了,京城里如今一点消息都传不过来,若是又像当年一样,牵连到明家了,李家好歹能护明娇平安,毕竟像明正谦一样,为了同妻子的情谊,能陪着一齐共渡难关的,着实是少数……

        谢琅玉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做个富贵闲人,成了举家升天,败则全家倒霉。这么多日都没消息,谢氏心里怕的很。

        明娇听得眼睛也红了,“我就不能找个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的吗?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若是因为这事情就放弃我了,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嫁给一个穷秀才都不嫁他!”

        这个他也不晓得讲得是哪一个,明娇就是心里有气,不发出来闷得慌。

        谢氏又气又急,没待多久,还得去前边招待宾客,明月便留下来陪着明娇。

        这事一过,李家果真没了消息,李君延也再也没有给明娇写过信了,问候一声都不曾,倒是李二夫人来探望过几次,只是再也不提起婚事了。

        明娇面上道:“我早就猜到了。”私下里也掉了两次眼泪,又等上一等,没几日却也看开了。

        谢氏气得咬牙,也无心招待李家人,李二夫人也识相,慢慢地不再上门了。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二月里,那些厚实的小袄都收起来了,夫人女郎们也渐渐出来应酬,明月算了算日子,离三月底只有二十来天了。

        京城里还没消息。

        谢氏前两日还讲了,她寄给京城的信都没回音,不晓得是什么状况。

        橘如倒是听了些风声,像是谢琅玉被削了官职,还在宫里挨板子了,生了病,真真假假的,也讲不清楚。

        明月换上了单薄一些的小袄,她的龙凤被已经绣好了,这几日也不怎么出门,就整日窝在院子里看账本。

        随着日子越过越快,几个姐妹最近都不敢在她面前咋呼了,老夫人背地里常常叹气,谢氏嘴上不讲什么,私下里又开始给明月相看表哥了。

        当初赵侯夫人小产,没能跟着一齐回京城去,她的长子赵时枢也还在呢。

        谢氏委婉地提了几句,明月没忍住笑,道:“舅母,您别这样了,我等他的。”

        谢氏不好讲什么,心里倒是挺过意不去的,谢琅玉若是真不来了,谢氏都没脸见老夫人了。她心里也发愁,京城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寄去信也毫无回音,谢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私下里往账上走了好多银两。

        没几日,府上倒是多了桩喜事,稍稍冲淡了这股气氛。

        明娇同李家大公子李杜衡定了亲事。

        这事讲起来还真是峰回路转,当初明娇假装伤了脸,一连数月不出门,李君延自此没了音信,可没过几日,李杜衡倒是上门来了。

        李杜衡是个气质冷淡的高大男人,带着礼,叫人领着进了花厅。

        谢氏笑着招待他,他也不会讲什么漂亮话,谢氏问他他就答,问什么答什么,谢氏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可他一个郎君,这么来太奇怪了。

        来了好几次,谢氏才隐隐约约搞明白,他是冲着明娇来的。

        这么个把月过去了,李杜衡隔三日就来一次。明娇先开始不见他,后来带个面罩见人,明月同明淑就躲在屏风后边听墙角,听着明娇讲一些离经叛道的话,李杜衡听得倒是蛮认真的。明月同明淑能从后边能看见,谢氏生怕吓跑了李杜衡,都要把明娇腰上的肉掐掉了,两人看得直乐,躲在屏风后边偷笑。

        再说明娇自个,她先前以为,这李杜衡是为了同李君延斗气才这样的,但是日子久了看下来,好像也不是的。

        进了三月,门上厚实的帘子都换成了竹门帘子,京城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明月表现的平静,照常同几个姐妹说笑,夜里却有一次没忍住悄悄掉了眼泪,很快就擦干了,没叫任何人发现。

        明月相信谢琅玉,他讲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有时候也会害怕,明月就把谢琅玉留下来的两箱子物件打开,这么多房契地契,一辈子都花用不完的,明月告诉自己,就算是谢琅玉不来了,她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三月二十七,一只自京城来的船队悄无声息地靠了岸。

        这一行人衣着打扮,同苏州很是不一样。船队有将近二十条大船,打头的一艘更是巨大,船上布着红布,贴着喜字,在岸边停下了便引得船夫们围着看,不晓得是哪一家来提亲的,这样大的阵仗。

        苏州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船,渡口险些停不住,有机灵的去了衙门找人来搭手,得了一荷包赏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船上堆满了物件,都拿红布盖着。这行人有条不紊,卸了将近两个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一样接一样的奇珍异宝,一阵又一阵起哄的声音,直到中午日头出来了,才规整完一半的船只,整出一个车队来。

        车上都规制着喜庆的红色,领头带着两只大雁,车头自渡口进了大街的时候,车尾都还没出发。这样财大气粗的提亲车队,引得一条街的百姓都来围观。

        车前车后都撒喜钱,百姓们跟着捡,捡了还要四处奔走相告,越来越多人跟着瞧热闹了。

        午时过半,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候,寻常人家这个时候也会开始待客了。这车队像是然算了时辰的,缓缓驶进了平和路。

        打领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婆子,衣着干净得体,笑容可亲,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还要体面气派,来者正是谢嬷嬷。

        ·

        这日本来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明月早早就起身了,先去照顾了老夫人。

        这几日换气候,老夫人身上不舒坦,早上早早就会醒,明月就去给她揉揉胳膊腿,叫她起身的时候舒服一些。

        过后便规制自个的嫁妆,其实那么几个物件,早就盘算清楚了,明月就是闲不住,怕自个胡思乱想,于是忙完了自个的,再去两个妹妹院子里瞧。

        谢嬷嬷上门的时候,明月整个人是懵的,刚从两个妹妹的院子里回来,正坐在抱厦里吃果子,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还是翡翠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地问了好几遍,那个传话的也答了好几遍。

        “京城来的!带了好多物件!来提亲来了!是找大姑娘的!现下叫姑娘快去呢!”

        明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呆坐了一会,忽然一下就站起来了,她紧紧地握着翡翠的手,问道:“他呢,谢琅玉呢?他来了吗?”

        丫鬟犹豫着道不晓得。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谢家带来的聘礼塞满了整个园子,见了下人就发喜钱,府上像是叫油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明月迷迷糊糊地去了谢氏的院子里,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都来不及高兴。只见院里一扫前几月的低迷,人人脸上都是笑脸,谢氏不晓得是不是后来换的,穿了件桃红的小袄,笑得都年轻了好几岁。

        然后是一个姓谢的嬷嬷,自称是大谢氏身边的人,谢嬷嬷表情和煦,拉着明月打量了半天,一旁是几个穿着黑袍子,笑眯眯的宫人。谢嬷嬷讲,这是宫里的小黄门,明日宣旨的。这婚事,还是陛下赐的呢。几人坐在抱厦里讲话讲到下午。

        谢氏同谢嬷嬷快二十年没见了,两人还握着手哭了一场,边上的小黄门都尖着声音劝。

        明月的表情一直都是带着笑的,脑子里其实是木的,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谢琅玉呢?谢嬷嬷一直不提,他是去前院了吗?怎么还不来看看她呀?

        谢氏也惦记着呢,拉着谢嬷嬷的手,笑道:“乘风呢?怎么不见他人?”

        明月抿着唇,也连忙看向谢嬷嬷。

        谢嬷嬷手里端着杯热茶,她还细细地打量着明月,从中午到现在,像是看不厌似的,不住地看,现下听了谢氏的话,眼神在明府几人脸上打了转,接着笑容慈祥道:“也确实还有一事,姑娘,三爷他……”

        谢嬷嬷后头一句话是看着明月讲的,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明月捏着帕子,笑着哎了一声,心里慢慢发沉。

        谢嬷嬷在屋里几人脸上看了一圈,最后打量着明月的神情,边缓缓道:“三爷他……不好了,今年怕是咱们府上犯太岁了……三爷原本在苏州就受了伤,十二月的时候,被革职了,还挨了板子,过后又为了同姑娘的婚事,挨了老爷一顿家法,又有朝中的事情,日后怕还有牢狱之灾……正月里大病一场,现下还不见好……”

        明月呆呆地啊了一声,慢慢红了眼睛,她看着谢嬷嬷,轻声道:“他怎么不好了?”

        谢氏也愣住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嬷嬷,“怎么还没好啊,这都几个月了,这……”

        谢嬷嬷还看着明月,慢慢道:“元气伤了,伤口一直不见好,这已经要三个月了,还站不起来……不然,他定是要来接姑娘的……老奴这次来,三爷也交代过了,一切看姑娘的,姑娘您如此品貌,在京城里也是少见的,姑娘若是愿意嫁,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也给三爷添添喜气……姑娘若是不愿意,三爷也不为难姑娘,陛下那三爷也好说,要您……”

        明月仰了仰头,忍着眼泪不掉出来,外头还有下人们高兴地讲着吉祥话的声音,屋里还摆着贴着喜字的喜盒,明月却一时讲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谢琅玉不好了,他站不起来了。

        这不是大喜的事情吗?谢琅玉不是要来接她吗?怎么一下就不好了……这三个月,他有多难受啊……

        谢氏左右看看,明月还不讲话,出神地掉着眼泪,谢氏连忙便道:“嬷嬷,您仔细讲讲啊,这么劈头盖脸的,月丫头哪里反应的过来啊……”

        谢嬷嬷也不催,只解释道:“谢老爷现下也不得好,为了玉门关的事情,已自个脱了官服,待命家中了。夫人也病了,府上难捱的很……”

        谢氏听完了,都愣住了,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简直难以想象自个的兄长居然没了官职了,自己要强的姐姐会生病,一时瘫坐在抱厦里,好半天才道:“怎么一下就这样了?不是讲京城里一切都好吗?长兄长姐那么又能耐的人,怎么会这样……”

        谢氏连连摆手,看着谢嬷嬷笑道:“嬷嬷,你这是来骗人呢,怎会如此啊……”

        谢嬷嬷也笑了笑,道:“老奴骗人做甚,迎亲的队伍都到这了,苏州城怕是都要晓得谢家来府上提亲了,这亲事不成,不会害了姑娘的名声的,折的只是谢家的面子……老奴又何苦找不痛快,不过是提前讲明罢了。”

        谢氏还想讲不相信呢,想起这些日子里京城来的消息,一封封没有回音的信……心里直发虚。

        谢嬷嬷看着明月,见她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不由放了茶水,握着明月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娘,三爷现下状况不好,日后起不起得来都不一定,府里府外都没个清静的,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这状况确实不好,您就给一句话,您若是犯难不愿意,绝不勉强您,是应该的,没得还厚着脸皮求娶的,您若是愿意嫁……”

        谢氏都有些想拦着了,这嫁过去了,明月才十来岁,这要如何应对,京城里可都是豺狼虎豹。且若是乘风不好了,明月要守寡吗……

        谢氏心里乱糟糟的,就要去拉明月的手,叫她好好想想,明月却推开了。

        明月看着谢嬷嬷,手在发颤,眼泪直掉,已泣不成声,哭道:“我愿意,我,我愿意的。”

        谢嬷嬷握着她的手,眼眶也红了,同一旁的小黄门对了个眼,又都笑了。

        谢嬷嬷红着眼睛攥着明月的手,道:“姑娘,有你这句话,三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和雷雷,鞠躬~会加油加油更新码字的!

        四舍五入,今天日万了!明天看看能不能成亲吧!

        感谢在2022-05-08  21:45:56~2022-05-09  21:1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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