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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责任


谢欢的事情告了一段落,  明月整个人都松懈许多,得以把给谢琅玉做的衣裳继续做起来。

        谢琅玉这几日着实很忙,打那日早晨出了门,  便一直住在衙门里,明月想着什么时候去给他送一次午膳,到底没有实施。

        天越来越热了,  明月身上的衣裳越穿越清凉,  同几个妹妹一齐,又做了京城时兴的款式。

        赵全福几人则做了许多小孩的衣裳,都浆洗了好多遍,这才收到箱子里放着,  等着几个月后再拿出来晒日头。

        京城这几日难得消停,明月同几个妹妹整日窝在院子里,时不时看看账本,管管府上采买的事情,倒是也惬意。

        转眼之间,明月便要过生辰了,在这之前,  倒是有一席散伙宴要吃。

        明裕来了京城数月,  现下就要跟着明家的船队回祖籍苏州备考,以谋几月后的秋闱。

        府上早几日便预备起来,空了几个院子出来住,又叫厨房备好了膳食。明裕已经打老师家中回来了,还有几个祖籍同样是苏州,  却来京城求学的学子,  家境多是一般,  平日里在书院读书,  出门在外不容易,现下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于是都住到谢家来了,以便日后同明裕一道回去苏州,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日夜里,明个明裕便要走了,一大家子便在园子的花厅里吃席,明裕的同窗学子则在自个院中吃膳。

        厅里摆了张大大的红木八仙桌,角落里堆着冰车,丫鬟们轻手轻脚地传膳,几人便坐在桌前讲闲话,瞧着也热闹。

        女郎们围着吃瓜果,还悄悄喝花酒,几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厅外是一阵一阵的蝉声,屋里的人就边吃边讲话了。

        席间难免要提起谢欢一事,这事在京城实在是火热,谁家遇见人了都能讲上两句,还提起了显王府,讲那显王虽然没插手谢欢一事,但是他家中郎君同谢欢议亲的事情也没兜住,流传到了民间,那些话本子跟着这个几经修改,显王府气于流言蜚语,最近便也闭门谢客了。

        席间几个夫人都哗然,又深以为然,讲起流言蜚语有多伤人。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他挨着明月坐的,一只手肘搁在明月的扶手上,听见吴氏讲显王因着这个要将自个儿子送到京兆尹去,审问审问清白。

        谢琅玉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明月闻声看向他,不由道:“怎么了?”

        谢琅玉这几日忙得住在衙门里,今个还是头一回归家,先前户部官员失踪一案,到了如今也没个结果,那官员想来是凶多吉少,且不外乎是太子同显王掰腕子掰出来的炮灰,但是这事情还没结案,谢琅玉做做样子也得继续查,私下里却忙旁的事情,因而比往常还忙碌。

        谢琅玉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觉得很有意思。”

        一件事情传得人多了,就什么版本都有了,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

        明月也觉着太夸张了,显王那样一个人物,能因着旁人讲了他两句便闭门谢客吗?比起女郎都不如了。

        边上都是人,明月拿扇子挡了挡嘴,忍不住问,“显王真是因为这个,这才气得不出门?”

        显王能在京城赖这么多年,别的不提,不要脸是一定的,基本不会因为旁人几句闲话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谢琅玉一条手臂搭在明月的椅背上,想了想才解释道:“可能有一部分的原因,说不准……也可能是因为玉门关的事情。”

        京城前些日子派了一批年轻的将领押送粮草去了玉门关,事情虽暂时了了,但朝中依然有不满的声音。

        显王按照以往祖制,早该带着人回自个的封地了,偏偏赖了这么些年,奈何当今圣上当年就是这么上位的,他们无话可说,偏偏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刻,玉门关缺兵缺粮,显王又装聋作哑起来,不怪那些言官找了这个错处,立刻便把他骂的抬不起头来。

        且皇帝已经连着几日没有上朝了,胡太医往来宫中的频率越发频繁,有时候还故意掩人耳目拿了旁的太医的名牌,叫不少有心人都看在眼里。显王向来关注龙体的安康,这下怕是想关起门来闷声发大财。

        席上已经开始吃膳了,明月也听懂了,她拿着筷子吃了口小菜,不由道:“应该就是的……”

        明月还要讲话,大谢氏倒是提起了太子妃来,她拿着筷子道:“太子妃怕是要从山上回来了,外边不太平,宫里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行宫里……”

        谢知也晓得这个事情,同大谢氏讲起前朝一些动态来。

        太子在宫中安分了数月,现下又开始小动作不断,他身子不好,每年盛夏和寒冬的时候都要大病一场,今年也不意外,太医直接住在了东宫,因着这个宫中对他一些僭越之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不想妨碍他的心情,只盼着他好好将养身体,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太子妃离生产不远了,宫里宫外都紧紧地盯着。

        若是真出了个男孩,讲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太子真有不好了,那温家也有个盼头,温党寂寥了数月,一旦有个皇太孙,死灰复燃就在即刻之间。

        谢知不由看向谢琅玉,他们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话题不好讲深了,大谢氏这才关注起今个的主人公来,笑着同吴氏道:“今年不该叫裕哥儿来的,这一去一来,耽误了多少功夫啊。”

        当时是要送明月的嫁,叫旁人来也不放心,吴氏倒是没讲这个,只提了旁的,笑道:“还不是为着京城的老师,人家指点一二,就够他埋头苦读一月了,没事的。”

        明裕就是个苦读书的人,他可能没那样喜欢读书,但讲了要好好读书便心无杂念,心里有着自个的然算,就是这一整年都飘在船上,吴氏也不怕他把书读坏了。

        读书这事,本来就是个你情我愿的。

        明月吃着膳,不由多瞧了明裕一眼。

        明裕的老师就是顾治成,如今正水深火热呢,教养出这么一个继女,外边传什么的都有。

        明裕虽打顾府出来的,瞧着倒是很淡定,一副并未受影响的模样。

        大谢氏也起了兴趣,好奇的紧,免不了便要问问顾府的状况,明裕向来尊敬长辈,捡着能讲的讲了。

        顾府现下闭门谢客,明裕虽借住在顾府,但他住在外院,也难得碰到主家的人,想了想才道:“老师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我们,都是一月捡了一日来给我们讲题,只晓得府上现下处处戒严,下人们隔三差五便要敲打,进出都很难。”

        大谢氏颇为感叹,喝了口汤道:“还闭门谢客了,怎么着也得在外边活动活动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谢欢还压在牢里,一个娇滴滴的女郎,家中甭管是为了什么,都得先把人救出来,这么关着,损得是顾家的声名。

        但是叫明裕这么一讲,顾府却仿佛是没这个意思,同旁人一齐等着这案子的结果,颇有几分叫谢欢自生自灭的味道。

        清河郡主倒是在宫中往返几次,听闻还同太后娘娘起了争执,最后也不了了之。

        大谢氏也并不多问,倒是谢知多问了明裕几个学业上的问题,明裕都答了,明月是听不太懂的,但是隐隐也觉着谢知是十分满意的,破天荒地夸了几句。

        吴氏喜不自胜,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谢氏在边上瞧着,倒是颇为惆怅,道:“祁哥儿若是不走,今年便也要考试了……”

        大谢氏摇着扇子,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祁哥儿现下在玉门关不也是好好的吗?”

        话是这样讲,谢氏作为母亲,却总是提着心,轻易放不下来,但谢氏也不欲将场面弄得伤感,连忙讲起了别的,笑道:“裕哥儿这么一去,再见就是转年了。”

        谢氏已经预备今年带着佳姐儿留下在京城过年了,转年年初,明正谦便会带着老夫人从苏州过来,一家人就在京城团聚。

        几人边吃席边讲话,又问了明裕的行李收的如何,这宴便也散了。

        明月明个过生日,明裕早间便要带着人走,现下便给了生辰礼,是一方很好的砚台。

        明月收了礼,便同谢琅玉往知春院里去了。

        吴氏带着明裕去了自家住的院子,路上月明星稀,一路伴着蝉鸣声,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边,母子二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长廊上的红灯笼慢悠悠地晃着,吴氏摇着扇子,望着前方,叹道:“一晃时间就过去了,我都到京城来了。”

        明裕比她走得快半步,以为她是想回苏州了,便道:“那母亲明日同我一齐回去?”

        吴氏一噎,心想,怎么脑子好像不会转弯一样,道:“我就是感叹两句,还得过个把月再回呢。”

        明裕便不讲话了,吴氏跟这个闷葫芦也讲不到一块去,不由又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老师家中出了这档子事情,对你日后不会有影响吧?”

        明裕直接道:“有什么影响?”

        吴氏安静一会,发愁道:“我原先还以为,你老师想叫你做女婿呢,不然那么多学生,怎么偏偏挑了你在府里照顾……”

        吴氏一直压着没给明裕谈婚事,就是以为他的老师会提拔一把,谢欢在苏州出了那档子事后,她心里那把火一下也熄了,那时又挺想把明月留在二房的,生得好,又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奈何又来了个谢乘风,搞到现在,明裕连个亲事都没说上,家中妹妹都指着他了。

        顾治成选他坐入室学生,明裕自己也觉着奇怪,他虽读书认真,但绝对算不上绝顶聪明的那一挂,以顾治成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找个处处顺心的学生实在太容易了。

        但明裕也不在乎,俗话讲无欲则刚,他只想着读书科举,顾治成愿意做他一日老师,便做一日,不愿意了,他也并不强求,功夫还是多在自身。

        母子二人一路讲着闲话,便也回去了。

        ·

        谢琅玉这边,方才陪着明月出了院子,没走几步路,便就又被谢氏身边的人叫回去了。

        谢琅玉叫赵全福送明月回院子里,自己则去了大谢氏的屋里。

        明月以为是为了商量朝堂上的事情,给谢琅玉留了提灯的下人,自个便同赵全福回去了。

        屋里点着灯,小丫鬟给谢琅玉到了茶水,把屋里的帘子打下来,便安安静静地守着了。

        大谢氏坐在主位上,喝了口香茶,瞥了谢琅玉一眼,道:“你的新妇真是有能耐。”

        前个魏老夫人家的事情,先前真是一点风声都没露,若不是先前露了端倪,大谢氏怕是都瞧不出来。

        谢琅玉这几日连着不在家,大谢氏也不忍心讲那新妇,现下只得对着谢琅玉讲了。

        谢琅玉其实一早就晓得了,他人不在府上,但是明月身边几乎都是他的人。

        谢琅玉给大谢氏倒了杯茶,笑道:“她其实很有分寸的,我回去同她讲,她日后便也晓得做事要有商有量。”

        护着不让人讲了还……大谢氏好笑,一摆手,道:“你就找补吧。”

        大谢氏本就觉着明月的出身不好,但是既然已经嫁进来了,大谢氏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养她,平日里也不会显露出来,更不允许旁人瞧不起她,且心里对这女郎也是有几分怜惜的,就是觉着这事该同她商量商量的,“到底是同我不亲近,若是那堂上一个不对,岂不是前功尽弃?”

        谢琅玉安静地听着,一手搭在膝上,安抚道:“她出身不好,性格就是这样,不喜欢麻烦别人,且谢欢到底是养在京城里的,她也怕您偏向旁人了。”

        谢琅玉不晓得旁人怎么想的,猜不猜得到明月的想法,但是他觉得明月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如果没有谢望舒被诬陷这个事情,明月是决计不会把大谢氏请到宴上去的,定会另想法子自个的事情自个解决。

        就是因为有谢望舒在其中受委屈了,大谢氏又疼爱谢望舒,明月这才想着把大谢氏请到宴上去,为的也不是她,为的是谢望舒,是去给谢望舒做主的。若单是为了明月自个,为了她自个的委屈,她是不好意思劳烦大谢氏的,明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大谢氏听他这么讲,也有些回过味来了,心想,明月到底是父母不在身边,不是打蜜罐里长大的……她若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就算不为了谢望舒,大谢氏自然也是要帮她讨回公道的,这么不敢张口……

        丫鬟轻手轻脚地剪蜡烛,烛光一晃,大谢氏就叹了口气,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一下也散了,忍不住又找补道:“那这个生日宴为什么非要大办?”

        也不是不能办,大谢氏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就是太招眼了,如今这个形势,何必呢?

        谢琅玉看了大谢氏一眼,知道大谢氏现下就是嘴硬心软,还是解释道:“……她年纪还小,又是头一回来京城,我把她一个人,带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能让她高兴便高兴了……热闹热闹没事的。”

        大谢氏摇了摇扇子,撑着额头好笑道:“年纪小……你真是……”

        都成婚了,做了一家主母了,还年纪小。

        谢琅玉也笑了一下,他是真这么觉得的。

        从小到大,谢琅玉得到最多的是责任,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你要负责任’。他处在这个位置,扮演的这个角色,让很多人的希冀和未来都系在他身上,谢琅玉必须要成功,必须要运筹帷幄,必须要有担当,必须有规划一切的能力,要带着这些人走出一条生路来。

        但谢琅玉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出色,这样地叫人信服,他其实也有不情愿的时候,但是他生来就扮演了这个角色,便要承担起这些责任,他每一件都做到了。

        谢琅玉儿时时常往返在宫廷与谢家,不断被人捧起又被打落,谢琅玉在起起落落中也成了如今滴水不漏的模样。

        这些经历让谢琅玉对于属于自己的事物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他压力很大,他得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果。因此在每一次做下选择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自己负担着什么,因而极度的谨慎,但做了选择就绝不会后悔。谢琅玉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或是被人推着,或是为了些旁的缘由,承担了很多责任。

        但明月是他想要主动承担的,她很特殊,不能说是责任,谢琅玉觉得说责任太过沉重了,因为他为此感到的大多都是快乐。

        谢琅玉有着远超外表的成熟,他的内心也远不如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容易接近,可当他看着明月时,明月稚嫩而依赖他,谢琅玉有时就很难不去又主动地承担起一个不属于他的、类似于长者的角色,他本就又比明月大几岁,很难不去想安排包容她的一切。

        谢琅玉提起明月时,他的态度松弛,且并不掩饰,大谢氏看在眼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整个人晃了一下神。

        谢琅玉如今是温和有礼,运筹帷幄的谢乘风,仿佛什么都不能把他打到,万事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会揣摩人心,能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想要别人看见的,只要他愿意,收买人心好像只在抬手之间,那些下属都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大谢氏却透过这个华丽的躯壳,看到了他那些从不对人言说的压力,忽然又想起了他小的时候。

        他那时七八岁,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滴水不漏,做起不喜欢的事情就皱眉,头一回被宫里的人送回来的时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声不吭,后来又坚定地讲了再也不会回去了,可没过几日,宫里人又要把他接回去,大谢氏暗地里也觉得折辱,恨得咬牙切齿哭湿了几条帕子。

        谢知让他去,他不肯去,慢慢就红着眼睛,但依旧坚持。

        大谢氏硬下心肠要他去,僵持许久,没有吵闹,他到底也就去了。

        大谢氏当年哭过一场,现下想起来依旧心口一颤,忍不住就去看谢琅玉,当年那个才到她腰间的小孩,现下已经比她高许多了,轮廓是成年男人硬朗好看的线条,姿态随意地坐在烛光边,他无意是年轻英俊极讨人喜欢的,他长成了比大谢氏想象中还要好的模样。

        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那种软弱的神情就再也没有在谢琅玉的脸上出现过了,他温和的外表下,是一种对着除了明月以外的所有外人静默无声的强势。

        大谢氏从没有一刻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谢琅玉一直把那些压力与责任都承担的很好。

        大谢氏却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两人并无争吵,交谈和煦自然,大谢氏却难过到无法呼吸,她沉默了一会,烛火照出她有些发红的眼眶,她揉了揉眉心,用手背挡住了眼睛,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谢琅玉轻轻推了推她的茶杯,他守礼地不去看大谢氏,温声安慰道:“母亲,没事的。”

        大谢氏强笑了一下,把茶杯端起来,低头掩饰自个失态的模样,边颤声道:“我不对你们指手画脚了……你喜欢她,你们好好的就行……”

        大谢氏心里有再多的不甘,这下也俱都消散了,只有心口发酸,难受地想要落泪。

        ·

        生辰宴这日,大谢氏起得比谁都早,指使着下人把府上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厨房的菜单子几番检查,早几日进了府的戏班子也在园子里搭起台子来,咿咿呀呀地唱着,瞧着喜庆得很。

        府上人人都是一张笑脸,打辰时开始便发了一波赏钱,人人都得新衣,下人们欢声笑语,在园子里挂鞭炮,府上辰时还没到便热闹起来。

        明月的生辰便这样过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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