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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魁


残照戏水,晚风南薰。
  雕花木窗紧阖,花楼闺房里艳色浓韫。
  中年妇人丰腴绰约,摇着缂丝红绸牡丹花团扇,探头朝屏风后头嚷嚷。
  “媚芜,今日挂牌初夜,万不可迟了。”
  桃浪绯绯的屏风后头,“哗啦”传来水声。
  少女细腰丰臀,纤秾合度的身段跃然屏风背面。
  月妈妈咽了口唾液,面上的焦急之色渐淡。
  饶是她这见惯万种风情的鸨母,也不得不拍手叫声好。
  调教八年的招财花,今朝必定赚得盆满钵溢。
  少女披浅色轻纱衣缓步走出来,香气氤氲,韶华娇颜。
  “妈妈,您急甚。”
  苏檀眸如弯月,出浴后还含着水汽儿,朦胧可人。
  右眼眼尾缀着一粒朱砂痣,白雪红梅,勾魂夺魄。
  她端坐铜镜前,任由丫鬟绞干长发,添置妆容。
  镜中佳人红唇翕张:“再者说,男人得先纵再擒,撂着他们多点些酒水,于妈妈也不亏。”
  月妈妈摇扇的动作一顿,眼珠子一转,倏而又摇得更欢。
  走到她身侧,握住姑娘嫩生生的手,满脸挂笑:“媚芜这话不假,妈妈没白疼你。”
  “多吊吊他们胃口,头一夜挣个高价儿。”
  苏檀抬眸看向她,眼角眉梢皆是风情,“自然,媚芜当回报妈妈待我八年的好。”
  好。
  果真好。
  寒冬腊月浸水牢、扎银针,几天水米不沾牙是常事。
  腿折过,脚断过,再接了重新长起来。
  夜半三更听龟公蹂躏、糟蹋姑娘,缩在墙角捂着耳朵,整宿整宿不敢闭眼。
  自七岁起,苏檀便是这么熬过来的。
  月妈妈眼皮子跳了跳,面色不虞但也没发作,只意味深长地重重拍两下她的手背。
  “姑娘明白就好。”
  她讪讪地瞪一眼伺候的丫鬟,恶狠狠:“贱蹄子,手脚给我麻利点儿!”
  丫鬟颤声应是。
  说罢,月妈妈扭着丰腴的腰肢,右手摇扇,左手上下摸弄满头珠翠,好不得意地走出去。
  小妖精,再烈不还是被她调教得乖乖巧巧。
  若不是那张脸和那副身子生得顶顶勾人,早给她扔去暗门子里头。
  花魁名头好,银子要价高。
  说到底,从今夜起也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籍玩意儿。
  “砰”地一声,门重重阖上。
  走廊外,有姑娘按捺不住满腔喜气和妒意:“月妈妈,楼下来贵客了,您可快着点去迎。”
  “京中那帮贵公子哥儿都来了?”
  “何止呀,是……”声音压低似是耳语。
  就听得月妈妈连连哎哟两声,脚步仓促,“快快快,都去伺候着!”
  “备好酒好茶!”
  这架势,似满天神佛驾临一般。
  屋内。
  铜镜中的美人神色无波,明艳皮囊之下清冷浮现,垂在膝头的葱白手指慢慢收紧。
  “口脂我自己涂,你们先出去。”
  “是。”
  暮色浓稠,永昌坊市人流如织,灯火阑珊。
  流芳楼中红绸高悬,人影憧憧,管弦潇潇。
  白衣琴师清俊儒雅,居高台一侧静心抚琴,遗世独立。
  早早盈门的恩客们厅中三五围坐,怀里左拥右抱着轻纱薄裙的姑娘,眼睛却出奇一致地频频往楼梯口瞟。
  “今夜可算能一睹媚芜姑娘的风姿了!”
  “唉,咱们也只有看看的份儿,据说叫价五百金起。”
  “五百金!”
  精瘦男子瞪大眼睛,啧声。
  他不过是外地货商,此行只净赚百金,今夜来此见见世面。
  看来,连佳人的裙摆都摸不到。
  皆说流芳楼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果真名不虚传。
  陪客的粉裙姑娘提壶斟酒,软着嗓子,拈酸带醋:“媚芜姑娘的初夜,可是争破公子们的头呢。”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珠帘雅座。
  有穿石青锦袍的男子正慢摇折扇,姿态故作风流,生的却是肚大腰肥、脸圆脖粗。
  林家是皇商,莫说五百金,就是千金也舍得。
  更有着锦衣华服的纨绔公子哥们,三两合围,浪荡恣意,翘首以待谁能成为花魁娘子的首位入幕之宾。
  货商心里默默啧声,暗叹佳人难求,又艳羡权贵多金可顺心万事。
  “欸,那最里头的雅座是何人啊?”
  他看向最里间。
  楼里大大小小的散桌和雅座都挤满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唯那处幔帘低垂,遮得密密匝匝。
  另一着绿裙的陪酒姑娘抬手指了指上头,压低声音:“那里头可不是咱们能谈论的主儿。”
  老练圆滑的几人立时噤声。
  幔帘雅座内。
  蓝衫、玄衣两位年轻男子相对而坐,主位的紫袍公子背脊斜斜倚着雕栏。
  姿态慵懒,颇有点玩世不恭的调调。
  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手背青筋虬起,指间把玩的白瓷杯倒是相形见绌。
  蓝衫公子文质彬彬,看向他温声笑道:“你如今回京不久,圣眷正隆。”

  “就敢来这烟花柳巷,不怕那帮老迂腐借机参你一本?”
  闻言,紫袍公子薄唇边噙着笑,散漫道:“参我?”
  他浅浅啜了一口酒,抬眼。
  “求之不得。”
  男子眉弓极高,桀骜不驯的意味浓厚。
  一双眸子长而深,染上酒气后,恣情深邃里潜藏着蛰伏的锐气。
  撩起眼皮看人时,眼尾微微上翘,弯的弧度压得刚刚好。
  眸中锐光化为粼粼碎光,瞧得人心神荡漾。
  这幅好皮囊,纵使离京多年,依旧惹得世家贵女们芳心暗许。
  守他回京,咬死不嫁的大有人在。
  左手边的玄衣男子饮尽杯中酒,朗笑一声接话:“自然,修妄还怕那帮老家伙不成。”
  他话锋一转,撂下酒杯,硬朗英挺的脸凑近他打量。
  “不过你这八年外放邕城,怎的半分大将军的凌厉气势都没磨出来。”
  一如当年那个洒脱不羁,尤爱听曲赏花、跑马品茶的小侯爷。
  且长得愈发丰神玉面。
  边塞苦寒并未磋磨他骨子里的矜傲,反更盛。
  沈修妄往后撤了撤,倚着雕栏,长眉微挑:“程樾,你又不是姑娘,靠这么近作甚?本都督可对你毫无兴趣。”
  他戏谑道:“再者,大魏有哪条律法匡定,将军必凌厉冷腕才当得。”
  程樾悻悻地嘁了一声,怼他:“哦呦,沈大都督了不得,深藏不露。”
  沈修妄长腿微敞,一派占上风的得意。
  “自然。”
  蓝衫男子齐清珩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您二位从小斗到大,我瞧着都累。”
  说笑罢,齐清珩敛起笑意:“修妄,你今夜来此处,怕是有的放矢吧。”
  话音刚落。
  外头调笑喧哗声渐止,惊呼、艳叹、神往,种种声音取而代之。
  琴音袅袅,有美来仪。
  三人纷纷看向外头。
  从幔帘里可以清楚看到花厅高台,亭立一抹惊鸿艳影,姑娘似漫漫春夜中的一株柔枝嫩芽。
  撩的人心头绵软。
  沈修妄右手执杯,薄唇贴近杯沿,一饮而尽后轻佻地笑笑:“不错。”
  是回应齐清珩,亦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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