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1）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

        昨日夜里，稀稀落落飘了整一夜的雪。如今天色放了晴，太阳初升，透过浓密厚重的云层，竟也是透着些寒意。

        下头是呼啸北风，刀子似地往着人衣袖领口里头灌，在风口上站上个一炷香，也能冻煞人。

        京城里头的冬天是越发的冷了。

        锦缎面的鸭绒被子里头，一个小小的人影翻了翻身子，她懒懒地睁了眼，一股浓烈香甜的气息在她身边弥漫开来。她微皱了皱眉，梦甜香的味道。

        这梦甜香，如其名最是安神。

        她叹了口气，终是从床上一下坐起。她半倚在床上，斜眼往窗边香案上头望去，香案之上空无一物，正中一个香炉。香炉之上，梦甜香燃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就剩了一小截。

        她看着那香上一点幽幽火光，愣愣出神。

        昨日夜里高兴，喝了两杯酒。那酒劲大，不多时便上了头。原是道借酒浇愁，以为喝醉了，好歹是能睡个好觉。可算来自己昨夜里不过是囫囵睡了一两个时辰，又做了那场梦。

        梦里头，她同阿娘一道躲在一处黑冷潮湿的洞穴之中，洞中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瑟缩在阴暗的角落之中，辨不清模样。也是如今日这样的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洞外头是嘈杂凌乱脚步声。阿娘死死拿手捂住她的嘴，不叫她发出半点的动静来。

        梦里的惊惧和寒冷真实的让人可怖，随着年岁的增长，这梦中的场景尽是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她无比笃信，梦中一切，绝非虚妄。

        那梦甜香烧完了最后一截，上头如萤火般地光晕，啪的一声，随着香灰落下，彻底熄灭。

        她猛然回神，长长出了口气。伸手就去身后枕头底下翻找。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上头缀着金丝勾着的兰花纹路。镯子上坠着个黑玉雕刻出来的莲花。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黑玉，上头的纹路栩栩如生，乍一看真如这镯子上生出来的一朵莲花。只不过是黑色莲花，听着多少有些不吉利。

        她小心摩挲着掌心的镯子，那一块小小的黑玉莲花，入手温润，她虽不懂玉，却也晓得这玉定非凡物。整整十年，镯子上头的每一道纹路她都能熟记于心。

        十年前，她不过四五岁罢了，一觉醒来竟是将所有事情忘了个干净。有人告诉她，在她昏睡的时候，她的阿娘因着病重走了。

        她阿娘体弱，冬日里头受了风寒，引出了旧疾，病一日重似一日，没几日就去了。那时正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出了丧事，难免忌讳，故而匆匆葬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年幼的她甚至不记得阿娘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她身边同她阿娘有关的所有事情消失殆尽，只有这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镯子，和那日日纠缠于她的梦魇。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自屋外传来。接着就有人撩开了门口的猩红毛毡，呼啸的寒风立时顺着门缝倒灌进来，这屋子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暖意，散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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