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帏绣幕围香风（9)
“今日一早，京兆少尹手下的人，来我府邸送还了个物件。”他上下打量了许南枝一番：“我这人，送出的东西从不往回要。”
“多谢殿下好意了，只是这大氅贵重，实在不敢收。”许南枝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
江云鹤却并不同她多说，上手就将她拽住，开始强硬地解她的斗篷。许南枝挣扎了两下，然而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一把将她拽的死死的，怎么也动不得。
“江云鹤，你做什么？”
这会儿江云鹤已然将许南枝的斗篷解了下来。一手按着她，另一手从盒子里将黑狐大氅给取了出来。
玉沉自是一脸的无奈。他原是想叫江云鹤显现出几分温柔体贴来，如今这事闹的。他素来机警，见状抱着盒子，拖着牧之远远退到了后头，只单独留着两人在这处。
江云鹤一手将那大氅给许南枝围上，又极不熟练地替她系着系带。许南枝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只觉得这江云鹤许是有病。可奈何自己被他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似是还有几分危险地意味。至此许南枝才安安分分地站着，任凭江云鹤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系那大氅上的系带。
只等一切穿戴妥帖，他又掖了掖那大氅。这才正色道。
“方才我觉你手脚冰凉。既是畏寒，便穿这件大氅最好不过。黑狐生长于万里雪原，皮毛最是抗寒。”
“你……就是为了这个？”许南枝顿觉无语。这么大的阵仗，就只是觉得自己冷，要给自己换件衣服？
“不然呢？难不成你当我对你意欲不轨？”江云鹤冷笑，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许南枝讪笑两声，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远处闹闹哄哄一阵，又有侍从高喊。
“许家大姑娘胜，得彩玉如意。”
接下去又是一阵嬉笑之声。许南枝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你不去一道玩，我以为这样的热闹你该是很喜欢的。”
“有什么好玩的。无非是借着玩乐的名头，大户人家夫人相看儿媳，适龄的闺阁小姐削尖了脑袋想得嫁高门，你瞧这一个个笑得如花灿烂，心里头指不定装了几副心肠。”
她忽而想起了李裳初，那样洒脱的姑娘，竟也不得不将自己装到文静端庄的皮囊里，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去讨好那些夫人太太，想来也是唏嘘。
正这时，江云鹤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人：“你这话说的有些意思。”
许南枝忽然正色道：“你见过笼中鸟么？”
她没等江云鹤开口，又接着道：“小的时候，顾梁浅不知从哪捉了只雀鸟来。那鸟初初被捉来的时候，日日以头撞笼子，想要出去。顾梁浅吓了一条，日日用顶好的饲料喂养。再后来这鸟也不闹了，也享受了在笼子里那吃喝不愁的日子。那鸟实在好看，顾梁浅也时时拎着出去，在他那些同窗好友之中显摆。每每如此，那雀鸟便格外欢喜。”
她叹了口气，絮絮说着：“后来有一日，顾梁浅忘了关鸟笼。那雀鸟便跑了，急坏了顾梁浅。可说来也怪，这鸟飞出去不过一两个时辰，又老老实实的飞了回来。”
许南枝瞧着江云鹤的眼，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瞧那雀鸟，再瞧瞧今日里来的这些夫人小姐，像不像。”
“唔…”江云鹤垂眼沉吟了一番：“这比喻虽说是将许多人一并骂了去，但诚然有几分道理。”
“所有人都说，女子便当温婉娴熟，当精通诗词歌赋，当相夫教子。”许南枝忽而神色古怪地看着江云鹤：“我曾同许多人说过，这话就是放屁。你的的确确是第一个没拿我当疯子看的。”
“这世上有万万种人，便有万万种人生。你愿意如何活，何须听别人的。你若不想做那笼中雀鸟便不做，何必如此感怀。”
许南枝有些莫名地看着江云鹤。初见时便觉他眼熟，就像是曾见过一般。奈何他总端着副冷情冷心的模样，无端地叫人生厌。可再见时，便心生出疑惑。这人虽是面上冷，所行之事倒也不像那六亲不认之辈。今日听他说的许多话，许南枝忽然间便生出些许的亲近来。或许他们本就是一路人，骨子藏着种不为世俗所容的叛逆不羁。这也难怪初见时她觉着眼熟。
许南枝越发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像是想从他那副冰一样不带半点情感的脸上，看出他这副皮囊下，内里到底藏个什么样的魂魄。
看了一会儿，又不免多说了两句：“今日我见到了幼时最好的朋友。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比我虚长两岁。小时候骑马射猎，武功兵法，没有一个比我差的。我曾看见她一袭红衣，在校场里帮她父亲练兵，五六个成年的男子都打不过她一个。那时我就在想，书中所说的巾帼英雄也无外乎如是了。”许南枝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亭子，有些唏嘘。
“她这样的妙人，今日再见却是全然一副新面目了。张口闭口便是议亲之事，想着皆是如何去讨夫人太太们欢心。她将自己塞进不怎么合适的宫装里，不不小心，字字斟酌，挂着虚妄笑意，曲意逢迎……可她原不该如此。她尚且如此，我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江云鹤看着许南枝眼中闪过的愁容，他第一次见到许南枝那艳丽绰约，明媚如三月春日的脸上闪过这般阴霾。他皱了皱眉，清声道:“你……不想议亲？今日的宴席，顾家夫人领你来的意思，你应当知道吧。”
“至少现在不想。我还有许多事未做。”许南枝的目光暗了暗：“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若真躲不过，那我便希望自己运气好些，碰上个短命一些的夫君。等我把他熬死了，我便远走高飞，寻个荒山野岭躲起来，自过自打逍遥日子去。”
江云鹤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人家姑娘都求着得嫁高门，要不就求如意郎君，你这愿望倒是……清新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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