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青阜山城，春夏景色，飞湍瀑布，声势浩大，落于层阶崖壁，分涓涓细流。
崖下秀水幽幽，涨水之际，多有飞虹相映，五彩纷呈，届时百鸟齐鸣，世间盛景。
山城傍水而立，吊楼分置两侧，宛若悬于其上。
青石板桥面，覆着薄薄的一层水，踏上会溅起颗颗晶莹，带着‘哒哒’声响，一位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偏梳发辫在侧，上缀星点青翠，身着千层素纱齐胸裙，脚踩喙角云纹绣花鞋，正是青阜山城少女的装扮……
“阿荣姑娘。”过往的人纷纷招呼，嘉荣也笑着回应，绕过崎岖街巷，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踏进门，嘉荣避开往来的病人，朝着案几后的人喊道，“龙婆——”
龙婆抬起头，有些昏花的眼凝视了好久，“阿荣姑娘？怎的又亲自来了，不是说遣了曲曲送去行宫？”
嘉荣靠在案几边，“我也无事，便出来绕绕，心情也好，顺便取了小妹的药。”
龙婆友善的笑笑，让徒弟曲曲包了药递给嘉荣。
接过后的嘉荣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等四下的病人少些，方上前询问，“阿荣还想讨问一番，我家小妹何时能醒过来。”
龙婆面色多有为难，按理说，那小仙子早该醒来才是，“老身实话说，令妹早该醒来的，如今已然半月，想来只有将暮殿下取来祖洲养神芝方可了。”
“谢过龙婆了。”嘉荣有些失望，姜甜身体无碍，却迟迟不能醒来，着实忧心。
“姑娘放心，令妹身体并无大碍。”龙婆知她忧虑，“今日还加了羬羊脂，祛疤最是有效，小姑娘可是爱惜自己，定要好好照看。”龙婆没说的是，她替那小仙子诊脉，发现其似有离魂之相。
“谢谢您，那我先回去了。”嘉荣提了药包离开此地。
山城春夏气候，却因多有水泽而宜人，姜甜酣睡如斯，稚嫩的面庞还泛着粉嫩，谁人也看不出她是昏迷，嘉荣替她在伤疤处涂抹着，那凌刺的伤口颇为丑陋，遂仔仔细细，想着定是不能让她醒来后看到，不然非要哭瞎双眼不可。
说来当日也是机缘，将暮追下山，便是想邀自己来瀛洲小住，谁知遇上苗吾母女，遂便被带来了青阜山城，此地盛医，与姜甜最好。
她本是想着安置下姜甜便回昆仑带姜厉一同离开的，溟涬不在，那母女少不得要伤害他，可是却被将暮拦下，他说，去求了孰翰祖神讨公道，当是能保下姜厉，还能教训那母女二人。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嘉荣如是想着，苗吾再张狂，也抵不过祖神不是，遂安心得留在了青阜。
嘉荣又等候了几日，终于迎回了将暮。
这青阜山城风俗奇特，皆少睡眠，夜晚灯火通明，除却各家门前一盏灯，还有那嵌在壁上的水晶石，传言取自渭水，入夜微光。
嘉荣也渐渐适应了这热闹的日子，夜半开了窗，拄在其上，微风徐徐，裹挟阵阵水汽，清透宜心。
谁知忽而细微动静，疑似窃盗，又想着此地乃仙山福泽，不是凡间市井，怎会如此，便想着是否外人闯入，遂手执捆仙索，毫不犹豫的甩了过去，果真套住了一人。
“哎呦喂，太紧了，勒死我了，快放开快放开，是我，将暮——”他越扭动，这绳索越紧。
其实听到第一句，嘉荣便清楚了是谁，遂收了捆仙索，燃了室内烛火，“你这来见我，还要走窗户？窃姑娘家闺阁，捆你也不屈。”
将暮哎呦哎呦的叫唤了两声，捡起地上的木盒，宝贝似的用那锦纹衣袖揩了一下，嘟囔着，“这神草都叫你给摔了……”满是心疼。
“再说，我这不是怕惊动行宫里的人么。”这大半夜的，少不得搅动了众人不得安睡。
他将木盒打开，便一把怼到了嘉荣的怀里，自顾自的坐下，倒了茶水，“这神草，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他不敢向爷爷讨要，便独自去了祖洲——偷了一株。
“多谢将暮殿下了。”嘉荣欣慰的笑道。
“无事无事，明日你交给龙婆婆便好了，我乏了，得好好休息一番，莫要打搅我。”他可是一步未停的赶了回来。
看着这人赖在自己床上，嘉荣却无可奈何，谁叫她欠了人家的情呢，遂去了一旁的小蹋。
睡意朦胧间，将暮想起一事，“对了，祖神问起你在哪里，我瞒了过去，就是姜厉也没说。”他记得离开时，嘉荣嘱咐不要暴露她们的去向。
那边将暮已经睡了过去，嘉荣才缓缓开口，“谢了……”
那一边，溟涬打探嘉荣下落，自知将暮与其见了最后一面，便笃定将暮有所隐瞒，遂要孰翰多加看顾，果然，瀛洲来了书信，邀他前去……
“你说的没错，那臭小子果然有奇怪，跑去祖洲偷了养神芝，而后去了青阜山城……”此地孰翰不愿多言，也不便带溟涬前去。
溟涬看着手中那一张瀛洲的图纸，瀛洲山脉绵长，青阜山城在其尾，却并不相连，图纸上看去，倒像是被拦腰斩下的一截。
他怪异的看了看孰翰，想着为何这凤凰不亲自带自己前去，而是给了这图就了事。
“看什么看，本皇事务繁忙，你自己去不了吗？”孰翰瞪大了眼，仿若这般会比溟涬气势足些。
然溟涬只是收了图纸，并未多言，却还是在临走前瞥了他一眼，那眼中仿若看透了孰翰心中所有的欲盖弥彰，惹得凤凰满面赤红，只可惜，跳脚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那一肚子的气也只能认命咽下……
其实将暮并不常来青阜山城，只是相比族里其他人，他来的要勤快些罢了。
“所以，你说这里的主人是，你的祖母？”嘉荣和将暮闲聊着，养神芝送去了龙婆处，只待药炼制成功。
“……我应该叫她老人家一声祖母的。”将暮微微纠结，在嘉荣迷惑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出自丹鸟一族，这里是鸾鸟的族属地，鸾鸟族的族长，是爷爷的发妻。”
“……噢，原来孰翰祖神不止一位妻子。”嘉荣故作惊异，孰翰祖神的妻子，在《六合御览》有写，大荒遗族，青鸾始祖之女——折令，且孰翰祖神的女人，遍布百鸟氏族。
将暮神色恹恹的，祖母待他很好，却多有人看不惯鸾鸟一族，尤其丹鸟族内，可这也不便外传，遂止了话。
嘉荣也看的出他的难处，未有再追问，晃着脚看向透红的天际……
这日子悠哉又过了一天，嘉荣竟意外见到了一位旧相识——白帝空桑。
“见过白帝。”对于能在此见到空桑，她惊异不已。
空桑倒是几年未见，觉得这姑娘眉宇间成熟了不止一点点，“你怎会在此？”
嘉荣莞尔一笑，低了头，没有正面回应，“小妹在此疗伤。”
空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地方好玩的紧，常住也未尝不可。”
正说着，空桑身后上前几人，嘉荣在昆仑见过，是崇吾山的仙侍，而其中，还有一人、一鸟。
那仙子高挑纤细，气质清冷，怀中抱着一只红黄相接的鸾鸟，蔫哒哒的将长长的脖颈缠在那仙子脖颈之上，看上去倒满是眷恋。
“这是……？”嘉荣偏过头问道空桑。
空桑看了一眼那边的冷美人，解释道，“我从金母处来，奉命将这二人送回。”扇尖点了点，冷美人带着小鸾鸟走上前，看向他二人。
这下嘉荣才发现，这仙子竟是有些神思恍惚，那样子，与初见面的姜厉像了大半。
“这位，是青鸾族长五女，红印。”又指了指那怀中懒洋洋的小鸟，“这小鸾鸟名叫应离。”
不知为何，嘉荣在空桑话中竟是听出了一股子无可奈何。
正待空桑要介绍，嘉荣抢先了一步，“叫我阿荣就好，这里的人都这样叫我。”
然……
仙子果然高冷，或是说，这仙子显然比姜厉情况更为严重，她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自己在同她讲话，可即便是听懂了，也只是眼神动了动而已。
嘉荣不好询问什么，虽好奇，却也忍住了。
“我这还要带她们去宫内，待回来后，你我再细说。”空桑急着将这烫手的山药扔出去。
“帝君请便，小仙就住在行宫，您遣了仙侍召我就好。”嘉荣躬身拜别。
“好。”空桑亦然……
第二日
山城晨时便早有劳作，然雾气还未消散，清清冷冷。
“想不到帝君在这里还有常住的居所。”嘉荣以为空桑也会同自己一般住在行宫，最多是规格高一点罢了，谁成想，他竟是在此有一处吊楼，从二层望下去，正巧看得到这人头攒动的街景。
空桑笑而不语，为嘉荣斟了茶，新茶氤氲，适巧斜过了几丝稀疏的雨，更添寒凉。
“现下正是这山城出新茶的时机，你来的巧了。”空桑品了品香茗，满意的点点头。
“谢过帝君。”嘉荣端起了茶盏，温润的玉器果然符合白帝的身份。
“帝君此次出行，怎的没见太华真人。”嘉荣觉得他二人不在一处，比在此见到他，更怪异。
空桑拾了一块茶点，嗅了嗅，并不着急品尝，“他在冥界打理天命石推演的生死命簿，早前邀了我帮忙，却也折腾了好几年，前不久我这才逃出了冥界，想着去往外婆那里能好生享受一番，谁知碰上这两个出逃的小麻烦。”空桑无奈摇摇头。
“早前想去拜谒折令仙主，是将暮拦下了我，说她老人家心情不顺，不见客。”嘉荣想来，大概是因着这两位小仙子的缘故罢。
空桑知她明了，便也不再多做解释，不过倒是好奇，“这么说来，是将暮带你到了这里安置？”
嘉荣应声点点头。
“你为何会离开昆仑到了此地？你说是你小妹受了伤，又是哪位？”空桑不认为会是那个名唤薰华的小仙。
“是姜厉的妹妹，名唤姜甜，也是我的表妹。”她还是没有回答为何会离开昆仑，而空桑也识趣的没有再言。
“那两个小麻烦回了宫，仙主应该是有空见你了，需不需要我带你进宫？”他前日去的时候，折令仙主看上去开怀的多。
“多谢帝君了，还是等将暮回来，带我去拜谒的好，毕竟是他安置的我们。”嘉荣笑着拒绝。
“也好。”空桑点点头，“将暮去了何处？”
“先前他为小妹取了仙草送来，便回了瀛洲，他不常住在这里的。”嘉荣解释道。
放下了茶盏，窗外已然上了暖阳，去了薄雾，“鸟族惯是娇贵，这瀛洲乃是最适宜他们的地界，孰翰祖神真是选的了好地方。”空桑感叹道。
“说的是，想来也只有孰翰祖神有这底气，您给我的那本《六合御览》记载的也很精彩。”她在那上面可是知道了不少辛密。
空桑笑的开怀，“那书，只可信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是不是只有帝君您知晓了呢。”嘉荣意有所指，那本书上，只字未有关于祖神溟涬的事。
空桑明白她话中含义，“从前，是不能给你看，现如今，你可还想知晓那些事么？”嘉荣对离开昆仑一事多有隐晦，他怎的也能猜出几分。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嘉荣释然，“说的也是，现如今倒是真没什么兴趣了。”随后啃了一颗果子，“不若帝君给我讲讲这青阜山城的事罢。”
空桑承应，“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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