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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多钟,在房间里看书的谢景迟透过窗户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外面。

        最先下来的是眼睛永远长在头顶的曹助理,曹助理绕到后面拉开车门,然后秦深和谢明耀走出来。

        他们从郁郁葱葱的花园边上经过,某一瞬间,正和谢明耀交谈的秦深抬起头,像是往谢景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生怕被发现的谢景迟下意识往窗户边上挪了一点,躲进窗帘垂落下来的阴影里。出于紧张和不易察觉的害怕,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胸膛里挣脱一样。

        当他再出来,花园里的人已经走不见了,只剩下微风中飘摇的花枝和不远处平滑深邃的湖水。

        他拉上窗帘,走到床边坐下,枕头边上放着没有写完的五线谱和没有看完的书。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他并不知道秦深到底看到他没有,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大部分人偷看被发现都会感到心虚,他思考了半天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早上起得太早,一旦没人打扰困意就再度复苏,他在床上躺了会,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人来敲他的房门,请他下楼去用午餐。

        他嘴上说好但没有立刻行动,那女佣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便一直在外面催促,语气十分焦急,说他父亲要立刻见到他。

        谢明耀的名字带来的威慑力让他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对镜整理了一下衣着匆匆下楼,又在餐厅外边等了十分多钟,一直等到脑子彻底清醒,女佣口中一定要见他的谢明耀才终于姗姗来迟。

        “父亲。”谢景迟当然不可能去公然质疑这个男人的决断。

        不像其他四十多岁就开始发福秃顶的中年男人,谢明耀一直有进行严格的自我管理,从坚持锻炼到着装打扮,确保自己时时刻刻都有一副足够登上财经杂志封面的完美形象。

        谢明耀看见他站在门边,略微挑了挑眉,“在家里这么拘谨做什么?”

        谢景迟低着头,无意中看见谢明耀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着的婚戒。

        很简略大方的基础,没有太多其它的修饰,只有中间那颗硕大明亮的方形钻石如众星捧月,就和他在方如君手上看到过的那枚一模一样。

        “谢景迟,你要拿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越过谢明耀的肩膀,谢景迟看到他身边的秦深,而与他们一道来的蒋喻此时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处都不见踪影。

        秦深比谢明耀还要略高一点,他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地和自己说话,谢景迟便陡然觉得谢明耀带来的压迫少了许多。

        谢景迟迟疑地点了下头,“嗯。”说完他他便意识到自己下来得太急,忘了把行李箱带下来,待会又要回头去拿。

        说实话,如果不是还要吃午饭的话,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栋湿哒哒阴恻恻的房子里多待。

        “你放哪里了?”秦深皱起眉,不过谢景迟敏锐地听出没什么责怪的意味在里面。

        “门边,靠墙的那边……”他从衣帽间出来就顺手放在那里。

        不等谢景迟说完,秦深便越过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留,“我上去拿。”

        “小迟。”谢景迟登时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被忽略许久的谢明耀笑眯眯地望着他,“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又要麻烦人家。”

        一想到他和秦深相处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谢景迟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想让秦深别去了,可是和他相比,秦深似乎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谢景迟,把你房间的钥匙给我。”

        谢景迟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交到秦深手中。

        “是这一把。”谢景迟心知这可能是多此一举,但还是把四把钥匙中正确的那一把指给了秦深。

        希望秦深不要对其它钥匙对应的是哪一扇门哪一把锁感到好奇……他深呼吸,将那些多余的顾虑赶出脑海。

        应该不会吧,毕竟秦深对他的事情一直都不是很感兴趣。

        “嗯。”

        秦深的手心很热,这是一种让他莫名感到安心的力量,他目送秦深拿着钥匙离去,有些不自在地合拢手心。

        当看不到秦深的背影,谢明耀收起那让谢景迟不舒服的笑容,冷淡地说,“看起来你和他相处得不错。”

        谢景迟猜不透这话里是否有讥讽的意味,他很想说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吗,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谢明耀讨厌他的Omega性别,也讨厌他性格里尖锐乖僻的部分,总而言之,谢明耀不喜欢他身上的一切特质。

        “好像是的。”

        他不是很愿意在谢明耀面前表现出和秦深的亲昵,然而让他抵触抗拒那个人的靠近,他又实在做不到。

        只是承认的话,仿佛在说三年前那个一腔孤勇的他就是一个笑话。

        窗外春光明媚,日光和灯光加在一起映照得餐厅里很亮,亮到谢景迟隐约感到不适的程度。

        方如君参加某奢侈品牌的活动未归,所以今日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谢明耀理所应当地坐在主座上,谢景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坐到秦深的身边。谢明耀邀请秦深留下来吃午饭,充其量他只是一个附带的赠品,赠品即使在角落里也不会有人在意。

        两名眼熟的女佣静默地站在桌子边上,静待谢明耀发号施令。她们统一穿深色的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低着,从头到尾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比起活着的人更像是人工智能操纵下的面目模糊的仿生机械。

        谢景迟觉得这间餐厅成了一个硕大的台风眼,真空、与世隔绝、风暴在四周缓缓聚集。

        这发现短暂地愉悦了他一秒,随后他开始为早上认为蒋喻多余的想法而感到后悔。

        餐桌上的话题始终和他没有任何关联,但是如果有蒋喻这样的人在的话,至少空气不会这样紧绷而令人窒息。

        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每一道都有特意搭配过色彩,比起食物更像是精巧的艺术品,摆在精致的碗碟里,颇有春日的雅趣。

        可惜谢景迟早上吃得太饱,现在其实没有什么胃口,这会没怎么动筷子。

        “小迟,你马上要毕业了是吧。”

        谢明耀突然开口,谢景迟手中的筷子打了个滑,夹到的白灼虾掉进碗里,他呆呆地和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对视,不懂餐桌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嗯。”他想起答话的时候要对面说话的人,抬起头,有一点紧张地望向谢明耀。

        他的高中生涯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两个月,谢明耀突然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谢明耀很随意地搁下筷子,“既然要毕业了,那你考虑过今后的打算没有?”

        “啊?”

        这料想之外的要求使他茫然极了,谢明耀静静地望着他,长久的相处让他读到了一点轻蔑和不满。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有一次被斥责的理由就是没有主见和软弱。

        而等他试着去反抗,那些惩罚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没有考虑过……”大约是没什么底气,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来,“看到时候考得怎么样吧。我也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需要在这些人面前谈论自己的未来。

        “就算不知道也总该有个大致的方向吧?”谢明耀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颊上涌,“我不知道,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说吧,你想考的是哪一所学校,说给我们听,我们也好帮你参考一下。”

        谢明耀的问题并不尖锐,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一样,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名字。

        注意到秦深也在看这边,谢景迟咬住嘴唇,音量就比蚊蚋飞舞大那么一点。

        “我想考……”

        他小小声说了一所学校的名字,然后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羞耻一般,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那你可要努力了。”谢明耀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尴尬一样,继续说道,“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秦深可是已经拿到四所名校的offer,你可不要给他丢人。”

        谢景迟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我……我尽量。”

        经过这样一出插曲,谢景迟彻底没有任何食欲。

        原本很甜的虾肉变得像橡皮一样难以下咽,他吃完碗里的这只虾,就再没有动过一次筷子。

        他知道秦深毕业于英国排名极其靠前的名校,和他刚刚说的平庸末流大学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可能相称。

        可是……

        “对了,小迟,下周你哥哥要回来,你的生日宴会我们都会出席,毕竟是你那么重要的日子。”

        谢景迟过了会才意识到谢明耀在说什么。

        还在国外念书的谢煊要回来吗?哥哥,谢煊,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无法把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好的,我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假装自己对这个消息感到高兴。

        下周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当然不会做梦排场像谢煊的成年礼那样盛大,不过谢明耀同样不打算让它低调的过去。

        他希望这个日子能快点到来,也希望它永远不要到来。

        在出门的时候,谢景迟又遇到了那位总和自己不对付的曹助理。

        曹助理大概也不是很想跟他扯上关系,即使面上不显,话里也隐约透着股嫌弃。

        “周五的下午,谢总让我去学校里接你,不要不接我的电话。”他甚至没有说晚宴到底在哪里举行,需要他做什么,只是通知他务必到场。

        不过这也很有谢明耀的风格——他的个人意志并不重要,他只需要像提线木偶一样响应配合就足够。

        假如他真的是一具没有思想和意识的躯壳,听从谢明耀的一切命令,不再阳奉阴违,那么谢明耀会爱他吗?

        大概会比现在好一点,但也不会像爱谢煊那样真挚。

        他不是很失望这个结论,因为很久以前他就认清了,他生来就不配得到谢明耀的任何一点温情。

        “不用了。”

        谢景迟回过头,发现是刚打完电话的秦深回来了。

        秦深强硬地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整个过程没有给曹助理哪怕一丁点注意力。

        “我知道在哪里,到时候我带他过去就行了。不麻烦曹助理跑一趟。”

        “可是……”

        曹助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脸色有一丢丢难看。

        秦深没再搭理曹助理,外面的司机看到他们出来,立刻把车子开过来。

        谢景迟跟着秦深一同坐进车里,司机接过蒋喻平时的工作,为他们关上车门。

        下山的一路上都很安静,谢景迟回完微信上的消息,忽然想起自己应该补一下阻隔剂。

        他找出口袋里的小罐子,还没有按下去就听到秦深在和自己说话。

        “钥匙忘了还你。”

        一直到这时谢景迟才想起来自己的钥匙还在对方手里——有谢明耀在,他甚至没有和秦深单独说话的机会。

        秦深把那一串钥匙交给他的同时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需要帮忙吗?”

        谢景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神闪烁了一下,“可以吗?”

        秦深的态度很随意,好似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没什么不可以的,取决于你想不想。”

        谢景迟侧过头,趁拿走钥匙的机会把小罐子交到对方手里,“一下就可以了。”

        “我知道。”秦深上半身朝他这边倾了一些些,方便能够看得更清晰。

        谢景迟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感觉到后边的衣领被扯开了一点。

        Alpha身上清冽冷淡的木调香气陡然变得浓稠,紧接着是温热的手指,谢景迟不得不咬住舌尖才能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恐惧和抵触的条件反射过去,光滑柔软的指腹在他的后颈附近按压了几下又很快撤离,像在确定正确的方位。

        不得不说即使是做这种明明很亲密的事情秦深也很有距离感,所有的触碰都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快得让谢景迟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喷雾罐呲了一下,微凉的触感在皮肤上化开,随即谢景迟闻到了熟悉的苦杏仁味。

        “好了。”秦深垂着眼睛,把带着他体温的金属罐子还给他。

        “谢谢。”他停顿了一下,“刚刚也是……其实你不用做到那个份上的,他就是那种人。”他含糊地说,希望秦深不要理解成他背地里说其他人坏话。

        他知道秦深刚刚是在为自己出头。早上看到他那样幼稚地刁难曹助理,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他和对方有过节,他只是没有预料到秦深会站在自己这边。

        “你不是答应陪我去看爷爷吗?”秦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下巴微微仰着,看起来有一点疲倦和过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就行了,不会有人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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