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游戏
游戏下载的进度条不停地闪烁，搭在鼠标左键上的食指快速地虚点了几下。
室友围着宿舍转了一圈，在每个人床前的小桌子上都放了零食。
“盛淮安，你的。”
“……谢谢。”
盛淮安抬头看了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
低头的时候，唇边的肌肉有些抽搐。
耳机里，少爷调笑的声音带着点痞气。似乎是感冒的原因，柔和的音色里裹着一层慵懒，低声说话的时候，不论说的是什么，都像是睡前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带着倦意。
“啊？一会儿玩什么？嗯……先看看这个游戏吧，等玩完这个游戏再说。今天本来应该唱歌的，但是这个嗓子真的是不行了。”
没了寻常的少年气，像个拽着衬衣扣子松领口的青年人。
一步一步地。
带着蛊惑。
盛淮安看着屏幕里男生拿着水杯的修长手指，神情暗了暗。
她之前其实是不打游戏的。
一个能考年级前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时间每天都坐在电脑前两个小时以上？
她第一次打游戏，就是在两年前第一次看少爷直播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人不人鬼不鬼，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听不见。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她拿了自己的笔记本，下载了全球最火爆的那个游戏平台。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白天少爷玩的那款恐怖游戏通关了。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人在颓丧的时候，总是要找点事情干的。
和少爷联机是从去年开始的。那个时候少爷刚满三十万粉。过生日的时候，他找了一个能够几十个人同时联机的游戏。从那以后，只要是需要联机的，少爷都会问一嘴，“橘子在吗？”
很巧，她一场不落。
如今算来，也满一年了。
耳机里，少爷似乎已经下好了游戏，正在看游戏介绍：“这好像是个剧情游戏诶。画风还挺可爱的。不过黑白色调，确定不是恐怖游戏吗？”
盛淮安抬起头，正好看见弹幕里飘过的一句话：“如果和橘子玩的话，对你来说，就是恐怖游戏。”
少爷：“什么东西？”
橘子：“……”
她看了眼进度条。
橘子：“我下好了。”
她按照邀请进入了房间，两个小人就站在一左一右的两边。
屏幕的正中间是一条分界。左边是黑色，右边是白色。
盛淮安操控的小人站在白色的光里，从头到脚都是黑色。
少爷正好和她相反。
完全不同的背景，全然背离的颜色。
“开始吧。”
直播间放sc的位置突然蹦出来了一句话。
……
游戏正式开始。
初始界面确实有误导。
盛淮安在这之前还是相信这款游戏是一个双人互殴游戏的。结果一进入到游戏里，却突然发现这是一款剧情游戏。
二维的卡通画风，一黑一白两条剧情线。每到一个交叉路口，黑白两条线就会碰上，然后开始所谓的互殴。
利用小游戏来获得道具，然后在对抗的时候往对方身上招呼。
而每个交叉路口，就是一个关卡的结束。
刚开始一切都还好。
很普通的两个小孩子，出生在不同的家庭，经历着不同的事情。然后在某一天有了交集。
但是刚过了五关，直播页面里，邵熠然的眉头越皱越紧。
盛淮安也不好受。
她看着对面的男生操控的小人上面出现的对话框，握着鼠标的手有些颤抖。
就在刚刚，盛淮安本来准备放一局水，让邵熠然来赢。然而就在最后一刻，剧情强行修改了结局，局势反转。
于是这一刻，盛淮安看着屏幕上被人围起来的白色小人，莫名的情绪突然就涌了上来。
……竟然是，群殴吗？
她扔下鼠标。
几乎在鼠标清脆撞击桌面的声响发出的同时，镜头里的男生突然说道：“别玩了吧。”
刚在sc的框里发出来的几个字被女生一个一个删掉。
橘子：“嗯。”
镜头里的邵熠然就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抱歉啊。”他说，“我玩不下去。”
盛淮安看着在屏幕上定格住的，属于邵熠然控制下的小人，她控制住心理翻腾的情绪，颤抖着，合上电脑。
然后重重地，后背撞在墙上。
“群殴，吗？”
不仅仅是他玩不下去。
不仅仅是……
不仅仅是他玩不下去。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进臂弯里，浑身战栗。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是那个维族姑娘。她从床边站起来，走到她这边轻轻用手拍了她两下。
“诶，你怎么了？”
盛淮安猛地抬起头。
她眯着眼睛，待看清那个维族姑娘被吓了一跳的莫名神情后，慢慢适应了现实。
“我没事。”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下来，“抱歉。”
她穿上拖鞋，逃离一般快步走到了公共卫生间。
里面空无一人。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凝聚起来的水珠终于放肆地滚落。
打火机的火光里，映着杂乱的镜子。
盛淮安看着自己。
面无表情。
她试图面无表情。
“都过去了。”她说道。
“没事了。”她说道。
“他们不可能再找到我了。”她一遍一遍说道。
扶着水池的右手纹理分明。
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直到恢复正常。
回到宿舍的时候，林恩宿抬头看向她：“你刚才怎么了？”
盛淮安摇了摇头：“没事。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她向来有伪装的天赋。只说了两三句话，众人便又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沉默地坐回了床上，打开手机。
弹幕里仍旧有粉丝和新来的路人解释：“刚刚那个游戏触少爷的雷区了。”
盛淮安知道。
邵熠然之前在某次歌会上无意提过一句。
他父母离异，跟了母亲。
而她玩的那个故事线的背景，就是如此。
虽然游戏不是现实，但也和现实一样残忍——父亲有了外遇。
不过用邵熠然的话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盛淮安还有印象，当时男生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笑了一声：“他还挺有钱的。我和我母亲不亏。”
是啊，反正，这么多年，也足以把一些感情消耗殆尽。
只是那些受到的伤害，总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忘怀的。
她抬头看着镜头里的男生。
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邵熠然还在和观众道歉。
“橘子，我赔你一个游戏吧。让你打回来，怎么样？”
橘子：“好。”
于是在那款平平无奇的双人格斗竞争游戏里，盛淮安把邵熠然一次又一次扔在地上。
如果一开始还带着上一个游戏残留的情绪，那么到了后来，就彻底变得麻木。
麻木的心和麻木的大脑，以及被支配着的，麻木的手。
只剩下屏幕里仍旧活力满满的两个小人——一个不停地挥手，不停放大招。一个不停地倒下，又不停地爬起来。
宿舍里的人洗漱完回来。
林恩宿看了一眼手机：“一点了，我关灯了啊。”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变得一片漆黑。
盛淮安抖了一下。
她甚至有些惊惧地往后靠去。直到碰到床边的那面墙。凉意慢慢渗透。等视线在黑暗里恢复的时候，唯一能够看清的，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地板上，照亮的那一方瓷砖接缝。
脑袋莫名其妙开始眩晕。
她紧紧地贴着墙，脑袋微微向上仰着，凉意穿透头发，刺进头皮。
不敢闭眼睛。
一闭眼睛就是游戏里的小人被群殴的画面。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抓着床上堆叠在一起的被褥，用力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呼吸费力，清醒费力。
连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都要比平时费力。
“盛淮安？你怎么了？”
黑暗里，不知道哪里传过来的问候，轻轻地，辨不出音色。
她惊醒了一瞬，狠狠地抠着隔墙的被子，过了两三秒，才回道：“没事。不小心磕到墙了。快睡吧。”
耳机早已在她退到床内侧的时候从耳朵上脱落。屏幕上，原本正稳操胜券的小人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那个本应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角色，却高高在上。
盛淮安背对着所有的一切，眼前只剩下了被投射在墙上的，小小的一块月光。
她拉上被子，盖住脑袋。
辗转良久，她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被置顶了的联系人号码。
对面很久没接。
后来终于接通，传过来的话语中透着倦意。
“……盛盛？”
两声过后，再无人说话。
只有静谧的呼吸声从听筒里渗透过来。
……
第二天和林恩宿走在路上的时候，女生发现她的黑眼圈，关切问道：“昨晚上没睡好吗？”
“做了一晚上噩梦。”
盛淮安不太想说话，但是为了不让同伴发现异常，还是回答了。
她们住的地方是五中。在路过那些来上学的孩子身边的时候，孩子会跟她们问好敬礼。
多数盛淮安是不理会的。
早上九点多。金黄的朝阳已经撒在了大地上。影子歪歪斜斜被拉得很长。她戴着鸭舌帽，外面围着卫衣帽子，就连双肩包也是黑色的。
到实习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学生上学。
高老师从办公桌上拿起书，正准备离开：“今天我有三节课。你听一节就行了。我先去班里看早读，你上课再过来就行。”
盛淮安把包放下：“好。”
她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里，唯一一个被置顶了的聊天框里，有一个未读消息。
“睡醒了以后记得好好吃早饭。白天抽空给我打电话。不然我就晚上给你打了。”
上面的备注，和昨晚电话里的联系人备注一模一样。
“阮禾溪”。
她的发小。
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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