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秀水镇
刚刚下过雨,天地都被澄洗过一遍,空中依旧带着一层浅淡的水汽,地上的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冒出点点苔藓,纤巧的红布鞋踩在上头,一路留下哒哒的带水脚步声。
不过四五岁的女童穿着一身桃红衫子,在雨后的秀水镇里奔跑,像是青色世界里突兀生出来的精灵。
跑过一条街,混杂的食物香气穿透朦胧的潮意,一路各样的吃食摊贩,凉皮、锅盔、卤菜、小馄饨,热气氤氲。
“阿榆,路还滑着呢,慢点跑!”
白榆转头去看,脆生生的应道,“知道了,周姨。”
被唤作周姨的妇人脸上带着笑,瞧着她跑到卤菜摊前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眼睛瞧着,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竹篾儿飞速地挑起一点肉馅摊在面皮上,左手飞速地捏合,一个馄饨就落在了盆中,如同蜻蜓点水,海上飞燕,丁点不曾费神费力。
阿榆停在卤菜摊前,熟门熟路地挤到下刀利落的阿娘身旁,帮忙打下手。
一把刃被磨得雪亮的菜刀,刀身却有些蒙尘一般。并非寻常的宽背直刀,反倒是更大更长一些,看着便沉,却在看着瘦削的妇人手中轻巧地像是银翼蝶。
被片出的卤肉薄如蝉翼,飞在空中之时可以透光。客人要几斤肉,都不用过称,一刀下去,定然分毫不差。
白榆的阿娘,刀功极好,秀水镇自认第二便无人敢说第一。
“怎么这时候跑过来了?”徐炼送走一个客人,低下头瞧见两个翘起来的羊角辫,当中的发缝白皙笔直。
白榆仰起小脸,“阿爹教我念完书了,来帮阿娘。”
听着这话徐炼便笑了起来,将手用布擦了两下,这才轻轻摸了摸闺女的头,她生得并不算十分美丽,容长脸,平下巴,但骨头生得极好,脸上没有多少肉,皮覆着骨头,眉宇间带着一丝坚韧,愈发显出清癯的骨气来。
阿榆和徐炼生得全然不像,圆脸儿小尖小巴,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还上挑,仰起头来巴巴儿的跟只肥猫一样,看着就叫人心软。
秀水镇上只有阿榆一个小孩儿,旁的再年轻也有十几二十岁了,全是凡人一般,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虽然尚武,也仅此而已。
凌昭曾答允白榆要将她送进修真大能的家庭,没成想如今却在一个灵气稀薄的小镇,鲜少有修真者路过。
阿榆虽然有些担忧未来如何踏上仙途,可到底还是喜欢这里的,阿爹是个铁匠,阿娘做得一手好牛肉,镇上一团和气,人人都很喜欢她这个小姑娘。
方才跑得太快,白榆脖颈上挂着的东西从衣襟里甩了出来,徐炼将那块银灰色的暗淡石块再度塞进她的衣服里。
徐炼在怀上她之前曾经意外捡到过一颗陨铁,意外的比寻常陨铁小出很多,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也就一直收着。直到怀上孩子,做了个胎梦,徐炼梦到天上的星星忽然落下来,落进了她的怀里。
这个孩子,便是白榆,“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的白榆,意为星辰。
因为仙君的神魂过于强大,即便投胎,肉身所限,神魂被压制,如今的白榆对于此前几万年的记忆总有些若有若无,许多细节是记不清的。
“阿榆!”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摊子前面响起,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笑嘻嘻地站在阿榆跟前。
阿榆扬起笑脸,“王爷爷!”
王老头脾性爽直,年纪虽大但身子板结实极了,日日要和隔壁的凉皮摊老板切磋拳脚,说话的声音跟打雷似的,他说这是丹田发声,功夫到家着呢。
“切半斤牛肉,要牛筋多些的,阿榆帮我挑好不好。”前半句话是和徐炼说的,后半句话却是和阿榆说的。
阿榆自然应好,垫着脚帮他选肉。
徐炼盯着老王看了两眼,一双秀长的眼中幽静无比,“今晚切肉下酒?”
王老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没事儿,我一个人半斤肉尽够了。”
阿榆选好了肉,徐炼低头片肉,但见雪光飞舞,肉片齐齐整整被送进荷叶片中包好。
“小心些,别洒了。”徐炼嘱咐道。
王老头笑起来,“哪儿能呐,我走夜路稳着呐。”
阿榆听得一头雾水,“王爷爷,阿娘说晚上大家都在家里睡觉,是不许出门的呀。”
秀水镇一入夜家家户户都会闭门锁户,阿榆打小儿就习惯了日头一落爹娘就将木板仔仔细细封好门窗。
“傻阿榆,王爷爷是在说他腿脚稳当着呢。”
阿榆摸摸脑袋,摸到了紧邦邦的羊角辫,不说话了。
入夜,万籁俱寂,鸟虫皆缄口不鸣。
阿榆缩在被子内,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阿娘将自己房间内的窗子牢牢封好。
“乖乖睡吧,阿榆。”
徐炼的手总是温暖干燥的,伸进被窝里探了探温度,这才熄灭了桌上的油灯,只剩下床边的一盏和简朴的床桌格格不入的银嵌寒玉莲文八角灯,暖玉一般融融的光,一股幽幽的暖香缥缈在小屋内。
阿榆神魂被身躯压制,自小容易惊梦,入睡也困难,徐炼心疼女儿,在入睡前总要给她留这么一盏夜灯。
等到女儿呼吸渐渐平稳绵长之后,徐炼才起身离开。
徐冶坐在小杌子上专心地磨刀,见徐炼出来了,露出一个笑脸儿,一张憨厚朴实的脸,和白榆全然不像。
“睡了?”
“睡了。”
徐炼的目光下移,看到了那把宽刀,形似白日里切肉的菜刀,只是更长一些,刀刃被磨得雪亮,刀身还乌沉沉的。
“磨它做什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徐冶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随即很快收敛起了笑容,“阿榆,本不该在这里的,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徐炼摇摇头,“她是我们的女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气氛冷凝下来。
门外响起令人心悸的震动声,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沉闷,一声比一声接近。
徐炼闭上了眼睛,徐冶忽然加快了磨刀的速度,刀和石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急促,直到透过木板传来了敲门声,嘟嘟嘟,响了三声。
磨刀声听了,徐炼站了起来,她的身侧拿着两把宽刀,刀刃雪亮。
“阿沐,小心。”
徐炼点点头,一瞬间,堂屋内只剩下了徐冶一个人。
幽幽的绿光从木板的缝隙之中透了进来,徐冶半垂着眼皮,平平地瞧了过去。
门外骤然响起撕裂皮肉的响声,还有剁骨一般的声响,皮肉捶打,气波震荡,小小的木屋却安然不动。
床上沉睡的小人浑身一震,骤然跌落深渊惊得她睁开了眼睛,浑身还有些发麻,只有眼珠还能动弹。
她缓缓地看向了床畔坐着的人影。
“阿爹?”
徐冶看着她,目光柔和,淡淡的玉融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模糊了他深刻的轮廓,“怎么了?又惊梦了?”
阿榆摇摇头,又点点头,“阿爹,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事?”徐冶向来溺爱女儿,十分配合。
“梨花快要落了,我得给花婆婆送一枝。”
徐冶温吞地笑起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好,明日便去吧。”
花婆婆是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原先还能侍弄花草,去年过了一个冬天,已经愈发不能弯腰了。
阿榆是最心善又纯粹的,徐冶知道。
“只是不能任性,花婆婆屋子里的东西可便乱碰。”
“我才不会呢。”阿榆将眼睛也埋进被子里,像一只埋头睡觉的猫儿。
梨树就在铁匠铺的旁边,春雨之后一树繁茂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地上便都是白色的细小花瓣,堆成了雪。
第二日徐炼果真帮阿榆折了几枝开得尚好的梨花,阿榆穿了一身绣桃枝的□□衫子,先是好好的走,最后又跑起来。
花婆婆住在镇子的边缘。
许是跑得太快了,阿榆擦到了一个路人,连忙停下来道歉,只是一停下,她就愣住了。
和尚?秀水镇可没有和尚。
那就是外客,阿榆先是脆生生地道了个歉,想了想,将怀中的花枝送出去一枝。
和尚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僧衣,肩上褡裢却是灰黄的,十分高大,面相极凶,看着那一枝梨花微微发怔,随后从善如流地接过,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儿,横肉堆叠起来,看着更不像是个好人了,他声音平缓,念了句佛,“不妨事,多谢小施主。”
花婆婆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因为无心侍弄所以生得格外野的花草,察觉到了孩子的脚步声,枯瘦的脸上微微笑起来。
“阿榆,慢些跑。”
“婆婆!你看!梨花!”
阿榆迅速举起来,白透的梨花瓣就顺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地抖落下来,落在她的肩上,身上,还有小院的地上。
花婆婆并不嫌弃,笑着看阿榆到屋子里插瓶。
泥土罐儿,白梨花,还有一碗保鲜液,是花婆婆的独创。
“阿婆,还有我做的柳叶蛋饼哦!还热着呢!”
白榆从怀里掏出一包牛皮纸,热腾腾地送到花婆婆手里,的确做的简单拙劣。
荞麦面儿,鸡蛋液,嫩柳叶儿和细盐,边缘因为太薄被烘得焦脆,中心还是柔韧的,尝得是个时节新鲜。
花婆婆接过来,看阿榆熟门熟路地泡茶,低头慢慢啃了一口,“阿榆真是个好姑娘。”
徐冶说过的话阿榆早就忘到了脑后,她早就对阿婆院子里的东西熟了,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碰,或许就装着毒药。
花婆婆精通草药毒物,可脾气最好不过了,又不会主动害人。
“上回咱们说到哪儿啦?”
“上回说到了紫霞藤和金乌丝啦!”
“阿榆记性真好,说到,紫霞藤啊,血虹藤,也是差不多的"
阿榆听得认真,全然不曾想过,为什么花婆婆会知道这么多修真界极危险的秘境和森林才有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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