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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陈敏终眯起凤眸,不仅没有暴怒,甚至在静静等待她说下去。

        “我知道殿下是言出必行的男子,我想要的只有殿下能给我,殿下为何会担心,早在大婚之夜,我们的性命便已经牵系在一起。”

        作为一个女子,她的身子已经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给的,裴迎已经别无他法。

        良久,陈敏终嘴角翘起,发出一声嘲弄。

        裴氏年纪不大,野心倒挺大。

        是他低估她了,她瞧着娇弱,却携着市井的勃勃生机,那是扎根于她血液中,来自裴家历代往上攀爬的莽气。

        八字还没一撇,她的小腹尚未隆起,已经开始惦记她孩子的荣宠了。

        她已经不稀罕骗他了,从前还会假装满眼爱意地望着他,一声声哄说喜欢他呀,想抱他,如今索性不装了,早在陈敏终意料之中。

        他从来没指望小骗子真心喜欢他,世间没有女子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只会连骨头渣子都被豺狼啃得不剩,连她爹都不敢这样跟他周旋。

        裴迎……根本就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她天真到惹人怜爱。

        “你又能为我做什么?”陈敏终淡淡道。

        裴迎蓦然抓住了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玉狮子”奔跑起来。

        她是第一次上马,却纵容白马越跑越快,这是殿下在她身旁的底气。

        陈敏终眸中不动声色,裴氏……她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问我的问题,我想好了,您要知道我的答案吗。”她颤着。

        陈敏终曾于昨夜问她:“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眼前的太子不是我,而是皇兄,你会装作不知道,还是——”

        裴迎一字一句回他。

        “我会做一个殿下心中端正体面的太子妃,维护殿下的身份,在世人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无论任何人危及我们的事情——”

        她轻声说:“不会放过他。”

        裴迎的底线只有裴家,只要殿下不动裴家,她永远不会与殿下崩解。

        这是陈敏终第一次静默长久地望着她。

        “裴氏,你太高看自己了。”他冷笑一声。

        裴迎侧过脸,对他扬起嘴角,眼底是明媚的笑意。

        她同他见过的世家女都不一样,她会笑着对他说:“男人爱的不是十六岁,男人爱的是我。”

        她想要什么便要了,殿下是擅长施予的男人。

        骄纵没脑子的小美人,一定生长得痛快淋漓,与他的隐忍克制截然相反。

        陈敏终心底嗤笑一声,一切不出他所料,裴迎这些天来的温存软语,俱是意有所图,她愚蠢,头脑空空,心底只算计着裴家的锦绣前程和虚荣。

        她唯一的优点,便是卑劣得坦率。

        “裴氏。”他淡淡开口。

        “嗯?”少女娇憨地靠在他胸前,却听得他轻轻落下一句话,瞬间叫她浑身冰凉。

        “你是不是见过皇兄了。”陈敏终开口。

        裴迎心下一惊,原来殿下什么都知道,这汪深湖从来不露声色,只有底下浪拍暗礁。

        她瞒不过他,只能咬牙道:“是。”

        陈敏终问:“皇兄比我好看吗?”

        裴迎觉得荒唐,殿下竟然问出这样不靠谱的问题,他们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她笑眯眯地回答:“没您好看。”

        陈敏终勒停了马,既然裴迎将心底的想法告诉他,那么他也如实相告:“你与皇兄是同一种人。”

        裴迎一愣。

        “年幼时,皇兄待我极温善妥帖,很会体察人心,知道母妃不准我随意出门,于是他在宴席上得了什么好的,都会来小佛堂与我分享。”殿下第一次说这样多的话。

        那不是分享,那是施舍。

        陈敏终眸光一敛,皇兄抚摸着他的脑袋,细心温柔地一样样指给他看,这都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然后皇兄将这些一把推给陈敏终,笑盈盈地说:“皇弟,都送你啦!”

        他的笑意下携了不自知的得意,反正这些赏赐他多得是!或许是庆幸与怜悯,高高在上,像抱着一只没见过世面,脏兮兮的小狗。

        皇兄的身上总有一种豁达开朗,潇洒优雅风流,见过世面,获得充沛爱意后的大大方方,他浑身上下都是舒展开的,可以犯错,可以得到充分的包容。

        不若年幼的陈敏终,在晦暗的小佛堂,那颗心像一枚核桃一样,皱巴巴的。

        因此皇兄漫不经心的好意,原是一种优越感之上,举手投足间轻易给予的东西,却令陈敏终如获至宝。

        裴迎也是这样,被娇宠长大的小姑娘,又生得极好看,有肆意任性的本钱。

        她做什么都从容大方,善意只不过是她富足之余不经意流露的东西,不值钱

        她今天说喜欢你,明日转头便忘了,后日更可以恨你,与皇兄一样是无心之人。

        八岁时,皇兄在一次设计陷害他后,曾扬起下巴,苍白邪恶,在夜风中挑衅地笑了笑,他问了陈敏终一个问题。

        “皇弟,你明白什么是庶民吗?”

        陈敏终冷漠地捏住她下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落下。

        “裴迎,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庶民便是你这般,得了人一点好脸色,便妄想顺杆爬。”

        ……

        骑马事件后,裴迎与陈敏终再未说过话,他偶尔回来取箭囊时,裴迎想替他整理衣襟,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冷冷淡淡。

        围猎恰逢贵妃的生辰宴。

        皇帝宠爱贵妃,下令放生了一日所得猎物,又在林场中围了篝火台,趁兴贺生。

        夜色喧嚣,裴迎本来最爱凑热闹,想到殿下说的那句“庶民”,便闷闷地躺在榻上。

        裴迎在马上逞强了半日,到了夜里,腰疼阵阵泛上来。

        她从来不事劳动,娇养的一个人,在马上不得要领,此刻,腰间疼得直不起来。

        她无法赴宴,只好趴伏在软榻上,半褪下红袍轻衫,由阿柿涂上清凉的药膏,舒缓一些。

        “据说今日围猎的时候,殿下猎得了一只长毛黑野猪,陛下心头大悦,赏了不少东西。”

        阿柿一面用指尖捻弄药膏,一面轻言细语。

        “嘶——”裴迎想要抬腰,却因为揪扯的疼不得不放弃。

        这下好了,她将脑袋埋在绣枕间,殿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宴席上,陈敏终陪父皇饮了一盏又一盏酒。

        陈敏终放生的猎物最多,被贵妃笑着赞许:“还是我儿子替我积德深厚。”

        他客气有礼地一笑,却别过头,侧面在夜风中勾勒得清晰,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看出来太子不大高兴,月至中夜,太子有些醉了,甚至需要小太监搀扶回去,令人惊奇,陈敏终从来严于律己,断然不肯令自己喝醉到失去控制。

        他只有醉了的时候,才会对太监吩咐一声:“去太子妃那里。”

        “娘娘已经睡下了。”阿柿有些意外。

        殿下今日忙了一整日,围猎和筵席已经让人疲惫,又喝醉了,他还是抽出时间来看裴迎。

        陈敏终示意她不用叫醒裴迎。

        阿柿轻声:“娘娘腰疼,直到这个时辰才睡一会儿。“

        陈敏终坐在榻边,一袭雪衣,侧着脸,孤光清绝,风姿与夜色相宜。

        阿柿唤了殿里的小太监纷纷退下,掩上门。

        一架屏风内,绣榻上,少女的腰部垫了枕头,红袍解开,半遮半掩,腰间系的袍带也是松散的,轻易便可勾弄下来。

        她睡熟了,脸上泪痕未干,一头乌发漫漫散散,倾覆皮肤,随着衣袍落下。

        裴迎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亮莹莹,畏怯地盯着他。

        殿下的呼吸拂在她的耳廓。

        “别躲。”

        他的声音是克制的,话语一顿,酒气逐渐浓重起来,又深又热切,打在她的耳垂。

        越过红袍,陈敏终的五指蓦然落下,贴在她肌肤上,薄茧粗糙,摩挲时会有些生硬,凉凉的,游曳不定,带起一阵战栗。

        他俯身上来,离她那样近

        “不躲。”她闭上了眼,轻声回道。

        裴迎不敢回头,生怕会碰上殿下那对凤眸,深湖一般,暗流涌动,吞噬万物。

        再着,殿下太滚烫了,逼仄过来,热流无处可避,酒气袭人,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裴氏,本宫绝不会如你所愿,绝不会与你同\房。”他嘴上这样说,却按得她不能动弹。

        “我知道。”裴迎低垂眼帘。

        “本宫极其厌恶你这种人,认清你的身份。”他吐字冰冷。

        “我知道。”

        裴迎越这样轻声说“我知道”,她的轻视与不在意,更令陈敏终心头越生出一股恶气,底线越触越近。

        “本宫若有一日执权,便会与你和离。”

        她不再应声,过了好一会儿,陈敏终听到抽泣声。

        “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没预兆地哭了,边哭边说。

        裴迎不会别扭地闹脾气,不会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殿下说讨厌她,她便伤心又不解地直接问,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问得明明白白,断然不肯让自己不痛快。

        她的坦然令陈敏终一直回避。

        像一根绷断的弦,裴迎哽咽着,泪珠从眼眶涌出来,滚烫地打在他手背,小姑娘面庞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委屈得喘不过来气,她一早便觉得委屈,只是一直忍着。

        陈敏终有些措手不及,前一刻她还是极平静淡然的神态,眼泪说掉便掉了。

        他的唇线几度欲开启,其实他也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如果这么问了,会不会让裴迎误以为他在乎她。

        陈敏终嘲弄道:“之前一直哄着说喜欢殿下,嘴甜得令人几乎信以为真,可你不也——”

        他伸过手,臂弯一揽,蓦然间,裴迎感到腰身一重,身子下滑,坐在了殿下小腹。

        热气蒸腾出来,光滑的红袍下,衣襟起伏,显现出殿下的线条。

        他故作狠厉的神色,在她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中败下阵来。

        “夫君。”

        她伤心得小眉毛蹙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泪珠还挂在裴迎两腮,无须多言,她的手按过殿下的脑袋,抱在自己胸前。

        少女娇怯怯的,咬紧银牙,颤着,轻轻将下巴搭在他头顶,似乎在安抚一只暴躁小猫。

        懵了,陈敏终正准备的质问与冷笑,通通凝滞在了唇齿间,嗡的一下,裴氏竟然将他搂在胸前。

        陈敏终的脸颊贴上一片柔软,令他厌恶的花香气,此刻消弭不见,因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喘不过来。

        整张昳丽的面庞埋进去,陷进去。

        高挺的鼻梁戳了戳,粉白芍药终是扑进了他眼底,雪白,好软。

        陈敏终搂着她腰身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

        皇兄曾耻笑他,庶民便是如此,只要有人对他一点好,便开始渴求从未得到过的真心,只因为有人爱他,便恨不能赤诚地袒露心肺给人看。

        哪怕裴迎有事喊夫君,无事喊殿下,庶民便是在那一声夫君中,见到了一刻白首。

        他就是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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