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谢掌印因为贵妃之事,来做中间人,盼着劝殿下回心转意,去给母妃请个安。
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殿下愠怒,手上的一捧竹简扔砸出去,谢掌印不敢再多语。
裴迎唤人收拢了伞,水迹一路蜿蜒,眉毛间也染了水汽。
谢掌印停驻在殿柱旁,似乎在等雨停,他身旁的小太监已递过伞,他却仍等着。
“见过太子妃。”谢掌印俯首行礼,弓下的腰身有些颤。
“原是来请殿下一块儿用膳的,眼下,我可不敢进去触霉头。”裴迎说。
裴迎与他一同等在屋檐下,雨水不断线地从屋脊滚落。
她轻声道:“殿下与贵妃似乎积怨颇深,平日却维系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殿下的气,不是冲掌印来的。”
谢掌印笑了笑,声音徐缓清明。
“太子妃眼明心亮,什么都瞒不过您。”
裴迎本不欲掺合此事,她嫁给这个人,只要他对她过得去,平日里性情古怪也便罢了,实在不想知道他儿时的事情。
可她还是问了,叹了口气:“究竟是怎么啦。”
过了三个呼吸,谢掌印才慢慢启口。
“殿下自小被贵妃藏在东宫小佛堂,来往之人只有咱家与赵太傅,那时候殿下与前太子关系甚好,前太子总是光彩熠熠,令人自相形惭。”
于世人眼里,姜尘徽是完美无缺的太子。
高悬明月,大骊凤凰,明面上协助皇帝处理政事,随皇帝出行狩猎,犒劳三军,在朝堂做策论引得群臣赞誉,字画双绝,又擅长棋艺。
每一回抛头露面,无论是在百姓心中,还是文人幕僚、朝堂政客,他都是众星捧月。
谢掌印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并不愉快的事情。
“记得那一年,殿下约莫八岁,正值贵妃生辰宴,殿下告诉咱家,他也想给贵妃庆生,可是贵妃一个月里鲜少见他,您知道殿下的性子,他从来沉默内敛,不轻易求人,咱家望着他那双可怜的眼睛,心想一定要替他办成此事。”
幼年时的陈敏终,生了一对极大又亮的黑瞳仁,睫毛也长,盯着人时,湿漉漉的,似乎永远含了泪水。
谢掌印明白此事难办,因为贵妃不愿见到次子,每回提到他便大发雷霆,明晓这一点的人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贵妃下令不许陈敏终出门,更不许他参加宫里的宴席,又怎么会见他呢。
正巧姜尘徽得知此事,他善解人意地同陈敏终说:“皇弟,不如生辰宴那晚,你顶替我去给母妃庆生,如何?”
陈敏终怔了一下,不知皇兄如此大方。
于是他在小佛堂中,亲手雕刻木雕,花费了好几个日夜,不辞辛苦,只为了庆生宴上,母妃能一展笑颜。
幼童对母亲的爱意是天生的。
裴迎忽然想起,殿下曾送过自己的那支骨笛内,刻下的四时江山景,那也是殿下亲手雕刻的吗?
姜贵妃过生辰宴,这天夜里,八岁的陈敏终穿戴上太子服制,以太子的身份出席宫宴。
他这才发现,姜尘徽看到的皇宫与他眼里的不一样。
他只能看到重重琉璃檐角下,一小块儿云霞,偶尔有小太监低头急匆匆地路过,从清晨到黄昏,孤寂又无聊,只能对着兵阵图上起伏的路线发呆。
但是当他成为皇兄后,便能置身在最热闹的宫宴,地位尊荣,朝廷官员命妇,齐齐起身,冲他恭敬行礼,笑得亲切和蔼,众人的目光再也忽视不了。
一切美景似画屏,夜明珠灯火灿灿,衣香鬓影,温暖的芬香与酒气,送来繁密清脆的管弦乐声,水影荡漾,远处连绵的青山描绘在眼眸中,烛龙劲舞,天上绽裂开一片焰火,他看得出了神。
母妃将他抱在怀里,又厚暖又软,替他整理头发,捻弄衣襟,苏子百合香扑入鼻端,将他当作心肝,疼爱备至。
连他咳嗽一声,满宫的宫人紧张至极,生怕母妃降罪。
父皇考问他的功课,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严厉的期许,一派欢声笑语的家宴。
前后脚从娘肚子里出来,划分开两个世间。
他孤独了八年,从未过一次生辰,陈敏终是艳羡,却从未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嫉妒皇兄。
他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当时是四月的暮春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桃花雨。
准备脱下红袍玉带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琉璃飞檐下。
皇兄转过身,夜色拂肩,他静静伫立,两手背后,冲母妃笑。
陈敏终眼底出现惊慌,母妃瞬间推开了他,皇兄冲进母妃怀里,埋进头,侧过脸,露出一丝翘起的嘴角。
他说:“皇弟,你真狡猾,怎能冒名顶替哥哥呢?”
轰然一声,陈敏终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他只是不懂,皇兄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算计他?
姜贵妃吓得不轻,面色铁青,勃然大怒,呵斥宫人关上门,不许声张一个字,前一刻还温柔慈爱的母妃,瞬间杀气腾腾。
她一步步走过来,伸出玉葱似的手指,艳丽的蔻丹指甲红得触目惊心,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额头,直将光洁的额头,戳出浅红印子。
她指责道:“你这样贪慕荣华,若是叫皇后那个贱妇察觉,一定会害死一家人!这样你就高兴了吗!”
“母妃……”他看到自己的木雕被扔开。
姜贵妃拖拽过他的手腕,愤恨不平地一路拖行,额头生出受惊的虚汗,一面拖一面冷冷吐字,他从未见过母妃的眼神这样怨恨。
“你生来就是害人的,你跟你爹一模一样!”
陈敏终恍然窥知到,母妃这样憎恶他,便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暴君的影子。
姜贵妃下令宫人三日不许给他送饭,更用精铁将他脚腕与手腕的镣铐加固,防止逃脱。
谢掌印以为她未免太过严厉,却被姜贵妃瞪了一眼。
皇兄环抱双臂,倚靠在廊柱下,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记得他嘴角微扬,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之色。
他伸过手,想安抚陈敏终,最终还是收回,眼底携了嘲弄与凉薄。
姜尘徽故作叹息:“皇弟,你没事吧?”
陈敏终这才得知,皇兄是故意诱他顶替,好教母妃发怒。
姜尘徽想让他窥见这样繁华温暖的一角,让他明白这是他永远够不着的东西,时辰一到,一切俱会归位,他不能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以施舍,可以怜悯,也绝不会让他越过雷池。
皇兄一步步碾碎了月色,冲他挑起下巴,苍白漂亮的面庞,飞快掠过一丝恶意,咬牙切齿,压眉间狠厉之色毕现。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五官,竟然扭曲得有些可怖,他笑眯眯地问。
“皇弟,你明白什么是庶民吗?”
陈敏终便是在那天夜里,黑瞳仁发狠地,一晃不晃死死盯着皇兄,浓烈的恨意,头一次蟒蛇一般从湖面破水而出,邪魔退避三舍。
他本来没想跟皇兄抢,便是今夜起,他在想:东宫之位,皇兄能坐,他凭什么不能坐?
谢掌印忆起往事,低头苦笑:“殿下记忆格外清晰,这么多年他都没忘,咱家原是没有立场劝他原谅,劝他放下,只是他活在仇恨里,又如何能真正开心呢?”
裴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掌印又如何知道殿下不会开心呢?”
谢掌印微微错愕地抬头,见到雨幕前,裴迎拎起裙裾,打算踏进殿下的书房,她转过头,翘起嘴角。
“殿下跟我在一起,会很开心。”
夏光熹微,殿下不喜欢种植花草,东宫一片洁净,宫人感念殿下,要伺候贵妃喜欢的牡丹和芍药,着实费事,如今省下了打扫收敛的功夫。
殿下坐在门前,拉开两大扇明净的坐窗,光滑的紫竹帘卷起,有时摇曳,陈敏终望向蒙蒙小雨,暑气蒸蔚,天际云霞变化万千。
白袍落在地上,依旧整洁得一丝不苟。
裴迎随他坐下来,自然地搀住了殿下的胳膊,见他没有抗拒,将脑袋也轻轻靠在人肩头,脸颊被压住,粉鼓鼓的。
“又要做什么。”清醇的嗓音落下来。
裴迎说:“方才见您发了好大的火,本来是请您用膳的,一时不敢进来,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我从不会迁怒于人。”他说。
裴迎笑了笑:“我知道,那殿下还用膳吗?”
“不用。”
裴迎将他的胳膊搂得紧了些:“殿下不用,我也不用,我就陪着殿下一块儿饿肚子。”
陈敏终有些头疼:“你若是闲着,便去多读点书。”
“我自幼不喜欢读书,所以才会看上殿下,我若是读了书长了见识,必定看上哪家状元郎,也不会为殿下一时的容貌所迷惑了。”她笑道。
陈敏终冷哼一声,却见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她窝在他的怀里,娇娇懒懒,像一条大鲤鱼。
“西苑小佛堂昏暗无比,我每回去的时候,被满殿神佛吓了一跳,当时我想起一件事……殿下您就在这样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年吗?”
她陪着他一起看雨,在怀里小声地跟他说话。
“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去了。”他眉心一动,却并不顺着她的话头。
他在沉思什么,可是裴迎屡屡打断她,她又黏人又多话,让人忍不住嫌烦时,又露出甜甜的笑意,于是便呵斥不下来。
“殿下,之前有人跟您说很多话吗?”
“没有。”
裴迎抱着他的腰身,抬头,笑颜里透出红:“从今往后您就有了,我要跟您说很多很多话。”
陈敏终别过脸,只落下两个字:“烦人。”
雨停歇了,裴迎当着他的面儿,脱了雪白鞋袜,一对小巧又柔嫩的玉足,指甲盖薄粉,光泽莹莹,陈敏终喉头一动,不再看一眼。
裴迎踩在地上,丝丝凉意,她上前,踮起脚后跟,将紫竹帘放下来。
“哗啦”一声,室内倏然暗了,光线透不过来,新鲜雨汽被遮得严严实实,宫人扫洒的声音,一切都在竹帘重重垂落时,隔绝了。
她踮起的脚后跟透着红,肉乎乎的,一按便软得不得了。
陈敏终将目光落在她背后,意味深长。
因着踮脚的缘故,少女的身形轮廓在薄薄衣衫下,勾勒得清晰,线条起伏诱人,可口多汁的粉红绒桃,从肩颈、胸部至腰身微微陷下去一块儿,赏心悦目的美景。
衣袂上提,露出一截小腿,线条嫩生生的,晃来晃去,挪不开眼。
静悄悄,一下子入夜了,只剩两个人。
陈敏终的手抽开,他准备起身,却被裴迎一拉。
小女子没什么力气,却轻易地将他拉坐下来,裴迎翻身,伏在殿下胸前,两腿在身侧。
轰隆隆平地惊雷炸开,她“呀”地一下捂住耳朵,躲进旁边之人的怀里。
“殿下您听,夏夜的惊雷好大声,吓人一跳。”
她像小狗一样扑进人怀里,嘴里埋怨着,眉毛蹙着,不清不楚地嘟囔,面上携了笑。
裴迎拉着他的手揉心口,一面嘴里说害怕,说不敢回去了,却往怀里挤得更近。
演技好拙劣,陈敏终嘴角一动,却难以叫她滚开。
手按揉上心口,软和温暖。
她眼眸一转,大大方方,又笑盈盈的,薄薄的脸庞涨得通红:“看什么兵书,兵书没意思,我们一起做点有意思的。”
什么叫做有意思的?陈敏终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
若她没有生坏心,是不会脸红的。
陈敏终皱眉,正欲呵斥她胡闹,眼前有什么簌簌而动,裙裾流水一样而下,脱落,露出两截香肩,雪白小巧,白瓷似的。
白的红的,让人无法再看了。
“殿下……”她两只手懒懒地搭在人肩上。
手腕上攥了一截碧色莨绸面腰带,方才她从自己腰间,手指一挑解下来,衣衫松松懈懈,指尖压着腰带。
未等陈敏终明白她要做什么,裴迎的手绕过他脑后,将腰带覆上他眼眸。
窸窸窣窣,腰带系好,压住了陈敏终的长睫,不松不紧,理得平整,她平日笨手笨脚,干这事却气定神闲。
昏暗袭来,不见天光,陈敏终蹙眉,微微仰起头,清晰漂亮的下颌线,雪肤高鼻,鼻端嗅到令他不喜的花香。
殿下玉洁的面庞上,覆上了一层湖绿色莨绸腰带,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裴氏又要怎么弄他?
他正准备一把扯下腰带,手腕冷不防被少女按住,裴迎凑在他耳边,温热又轻柔。
“殿下,不许解开。”
“知道您不喜欢看我,您做那事的时候,不看我就好啦!”
她像是想到了一个绝顶聪明法子似的,得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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